堵不如疏?
治標,還不如治本?
這兩個詞在政治場上經常出現。
但此刻由杜荷說出卻讓人重視之餘,也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諸臣與杜荷共事已有一年,深刻的認識到杜荷在政治上的遠見,對於他的話也沒有任何的懷疑,洗耳恭聽。
其實論政治才能,年紀輕輕的杜荷與魏徵、房玄齡、杜如晦、褚遂良這類的名臣比起來相去甚遠,但他勝在擁有一千五百年的超前知識,在諸多理念上有着一千五百年中國歷史上千百位名臣累積的經驗心得。在一些同類的歷史事件上,自然有着最正確的看法。就比如關於佛教的事情,相信沒有一個人能夠了解日後佛教給大唐帶來的危害。
魏徵滅佛的建議確實很不錯,但他再厲害也是一個人,不是神,算不到事後的答案。
佛學如諸子百家一樣,固然有很多地方太過想當然,但也有可取之處,作爲一種文化,並不是想要滅絕就滅絕的。治水,關靠堵,只能解決當前問題,並不能解決長遠。
李世民不知杜荷擁有超前的知識,只知他政治遠見,不亞其父,便說道:“那朕到要聽聽小杜愛卿是如何治本的……”
杜荷自信一笑道:“據臣所知,佛教在我長安內的街坊中有十二座,長安附近也有十餘座,加起來共計二十多座寺廟。陛下不覺得有些多了嗎?寺廟一多難免會出現參差不齊的情況。故而第一點,臣提議限制寺廟,規定城、鎮、縣、州里的寺廟數量,如縣一鎮二城三州四,將和尚聚集在一處,亦好方便管制。多餘的寺廟一律收歸朝廷。”
“臣複議!”最先開口的是蕭瑀,他固然恨極了納言這僞和尚,但對於向佛之心,卻始終猶在。納言的作爲已經激怒了李世民,不付出一些代價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杜荷是如此的“通情達理”,並沒有將事情做絕。在他心中也認爲寺廟,有個一座足夠了,沒有必要弄得遍地都是佛寺。
蕭瑀作爲信佛一派的代表,他發話了其他人自然沒有意見。
魏徵並沒有開口,顯然只是這一點,還不足以說服他滅佛之心。
杜荷接着道:“此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都是大唐的,山川河流也是大唐的。可佛家卻有一個習慣,佔山爲王。他們在山上建了一座寺廟,幾乎就意味着將這座山佔爲己有,可以肆意的開採砍伐,挖地耕種。如此行徑,無疑在藐視國法,於理不容,此風不可長。”
李世民聞之也收斂了怒容,點頭含笑,他是皇帝,這幾句話是深得他心。
“還有據我所知,和尚有買田地耕種的習慣。這一點,臣堅決反對,和尚嘛,唸經拜佛就好了,種什麼田,耕什麼地?有這個時間耕地種田,不如多念幾卷佛經。若真閒得慌,想要種田,也行,如實納稅。都是爹孃生的,和尚憑什麼搞特殊,難道就憑頭頂上的幾道結疤?”
“言之有理!”褚遂良有些鬆口了,那莊重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意:“和尚禮佛唸經是他們的專職,他們插手耕種,沒有理由不繳納田稅。”
杜荷緩緩道:“還有佛家收取的是百姓供奉的血汗錢,是百姓的錢,那百姓就有權利知道這些錢的去脈。臣提議在所有寺廟設立善簿、帳簿,以供所有人隨時隨地的查閱。另外官府,每月可至寺廟詳查賬冊,若支出收入出現異常,嚴懲不貸。如此避免和尚中飽私囊,以百姓錢,行奢靡事。還有出家人四大皆空,錢財對於他們來說是身外之物。既然是身外之物,那也應該不那麼重要纔是。可以適量的限制他們花費,免得落人口實。”
古代不同於現代,現代做假賬的手段通天,技術人員可以做的天衣無縫。然古代便不成了,沒有什麼超時代的科技,交通也不便利,錢物的流通,只在附近州縣,花費什麼只消一查,就能分辨真僞。
他這一法,正是斷了所有和尚的財路。
本來當和尚就要有當和尚的自覺,和尚是吃齋唸佛的,不是發財的。
“最後……”杜荷頓了一頓,眼中閃着神彩,已然說道最關鍵之處,望着一雙雙等待的眼睛,認真道:“微臣在弘福寺遊玩時發現,寺中有許許多多的僧人、沙彌都不是誠心向佛的,他們有很多甚至是好吃懶做的地痞流氓,抱着當和尚混飯吃的心態做了和尚。這點必須嚴肅對待,不如效仿科舉,將天下所有的和尚來一個考覈,只要不及格的一律還俗,遣散回家。另外日後有人想出家的,必須通過佛學考試,以證明自己能當和尚。”
說着他陰陰笑了起來。
對於歷史上的滅佛事件,杜荷在後世有過了解,但只是一些片面思想。來到大唐之後,他接觸了大唐律法,瞭解了古代的行情,才真正的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古人生活遠不如後世,別看華夏地大物博,然這個時候絕大部分都是山嶺高地,有着各種各樣的問題。
唯有關中、中原、巴蜀、荊州、江南等少有的一些地方擁有大片大片的沃土。
面對日漸增長的人數,土地問題是相當吃緊的。
主要是因爲古代缺乏後世的先進科技,面對一座座的山嶺高地全無辦法,不像後世掃平一座高山,跟吃飯一樣簡單。
這種情況在目前的大唐還沒有出現,只因隋末動盪,天下銳減三千萬人口之故。但可以肯定,只要隨着時間的流逝,人類會越積越多,能用的土地也會越來越少,危機也就此產生。
佛教是教派中的異類,廣收信徒,他們佔山爲寺,圈地爲田。
兼之古人迷信,寺廟不用繳納任何的稅收,也導致了和尚越來越富,田地越來越多,最後動搖國本。
杜荷記得在數十年後,寺院名山佔盡、良田佔盡;清靜無爲的和尚們坐擁大量地產,成爲大地主,富甲一方。《舊唐書》中形容當時情況道:“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
不僅如此,佛門還是特權集中之地。由於佛教組織惡性膨脹、驕奢成風,教徒魚目混雜、良莠不齊,種種內亂外患,致使一個本應與世無爭、良性運作的宗教組織不斷異化,變成了社會腫瘤。
最終致使引發唐武宗滅佛事件。
針對這些問題,杜荷有過深入的考慮。
有一個詞語叫做對症下藥。
他說得這些都是他對症下藥得出的結論。
和尚們在山上立廟,即將名山佔爲己有,那便不讓他們胡亂立廟;和尚佔用良田,那麼就規定,和尚不許擁有田地。和尚驕奢成風,那就限制他們的收入,讓他們無錢可賺。和尚門徒遍地,那就控制他們入取的條件。
條條框框,無不限制佛教的發展,控制佛家的壯大。
這麼一來,當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娶老婆,不能免稅,不能沒文化,不能賺錢,不能奢侈,不能犯戒,不能這個,不能那個……
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依然能夠誠心向佛的,那則意味着對方是弘忍一樣的得道高僧。既是真高僧,那自然不會做出有損國家,百姓的事情了。
只要條款能夠如期的執行下去,完全可以將世間的所有賊和尚,一網打盡。
魏徵終於明白了杜荷“堵不如疏”的真正用意,那是利用法制來管制天下所有的和尚,來限制和尚的一切揮霍的空間。
如此做法,確實比他的更要高明,畢竟他的滅佛並不怎麼正大光明。世間的佛家信徒太多,想要禁佛,並不容易。
而杜荷卻是利用佛家的道理給和尚下套。你們和尚不是四大皆空嘛?既然四大皆空,那就應該有四大皆空的模樣,不能這個,不能那個,以條款光明正大的困死他們。
這幾招固然沒有他滅佛的毒辣,但那陰狠的效果,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魏徵面杜荷一臉的剛正,捋了捋山羊鬍須,心道:“這小子不錯,有我魏某人的風範……”他上前一步道:“陛下,無規矩,不成方圓。老臣也覺得對於佛家,應該進行合理的管制,以減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小杜大人的提議非常之高明。”
蕭瑀也隨後站出來複議。他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在他看來高僧就是應該超然脫俗,四大皆空,有些框框條條對於真正的高僧來說有如同無。
他卻不知,真正的高僧在這個世上何其之少。
李世民因納言這個混賬和尚,本就不喜佛教,毫不猶豫的便決定下來。
同時還叮囑大理寺的人認真是審問納言、辮機這類和尚,將他們的所作所爲,盡數審問個明白,給長安所有的百姓一個公道。
就在杜荷商議和尚問題的時候,長樂與高陽已經先一步回到了立政殿。
長樂有些猶豫是不是應該在長孫皇后面前告李承乾一狀。
還沒等她考慮出結果,多嘴的高陽已經將情況樂呵呵的告訴給了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沉默了半響道:“高陽,你帶治兒、小兕子院子裡玩玩,母后有話對你長樂姐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