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依舊沒有停歇的樣子。
杜荷抖動着身上的蓑衣,鑽進了中軍大帳,嘴脣凍得有些青紫,身上已經溼漉漉的了。雖然有蓑衣穿在身上,可是在這種猛烈的暴雨面前,蓑衣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依舊打的他渾身溼透。
那股寒氣幾乎由身上的人每一個毛孔刺入骨髓,讓人有一種置身於冰窖中的感覺。
大帳中有一小盆炭火,星星點點的散發着微弱的火光,在火盆附近羅通、薛仁貴、席君買、房遺愛、契苾何力等大將都聚在了一處,聊天烤火。
除去蓑衣,裡面只有一件寬大的褲衩。在這大冬天裡,他竟是赤裸着身子出門:這種雨季,只要外出,穿了衣服,跟沒穿沒有區別。哪有那麼多跟換的衣物,杜荷索姓也就赤裸上陣了。整個軍營都是大男人,也沒有什麼羞不羞的,更何況,還有蓑衣披在外頭。
“快穿起冬衣,來烤烤火,別凍着了……”房遺愛讓出了一個位子,口中抱怨着這該死的鬼天氣。
杜荷也是一臉的苦笑,這行軍打仗,確實是個苦累的活兒。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他們全軍上下,所有將校兵卒都飽受琢磨。
這雨來的太過突然,下的時間又長,以至於全軍將士來不及躲避準備,以至於絕大部分的兵卒都淋了個透心涼,將寒冬的環境惡劣化了十倍以上。
這種環境已經不比當年過莫賀延磧、赤亭古道要來的差。
爲了減少大雨的影響,杜荷勒令所有兵卒未得允許,不得擅自外出,同時也大大的縮減了守衛、巡邏的人數。若是可以,杜荷真的很想讓所有兵馬都躲進營帳避寒,但是他知道這並不切合實際。
雖然雨下的很大,也很冷,可並不代表敵人不會來犯,最基本的防衛,必須要執行的。
爲了將士的身體着想,他也改了巡邏的時間部署,讓兵卒小半個時辰就換一輪,減少他們着涼的機會。他還將軍中的炭火都聚集起來,主要提供給巡邏的兵卒,讓他們受到最好的待遇。
這也是爲何諸將會在他營帳中烤火的緣由,爲了減少炭火的消耗,他們這些大將也不可避免,更不能存有特殊化。
杜荷對於這種惡劣環境,採取了許許多多的合理措施,但始終無法避免凍傷着的存在。
對於每曰的巡邏,他從不缺席,即便風再大,雨再猛,他也不忘在軍中轉幾圈。
剛剛他就是巡營回來,所以纔會全身溼透。
將擦乾了身上的水漬,裹上的棉衣,看着掛着的五條褲衩,心想着下一次出巡,是不是真的要赤裸裸的光腚戰鬥。這種大雨,傷不起啊。
“氣候是遠征的最大難題,這些天算是體會到了。”
杜荷喝了一碗在炭火上燉着的薑湯,才覺得舒服一點,感受着炭火傳來的溫度,有股活過來的感覺。
“再聊什麼呢?”他笑着插話詢問。
薛仁貴道:“再說這場大雨給薛延陀帶來的危害大,還是給我們唐軍帶來的危害大。”
杜荷眼中一亮,笑道:“很有意思的話題,這個問題應該問契苾何力將軍吧……”
契苾何力對於草原的形勢,比他們都要了解的多,只有他能夠給出完美的答案。
房遺愛道:“正等着何力將軍的答案呢,大哥就來了。”
杜荷望着契苾何力,等着他的答案。
契苾何力細細一想,然後道:“這個不好說,只能說各有弊端吧。薛延陀的主食是羊奶與青稞,一碗羊奶,幾口青稞就能管飽了。要打仗前,殺幾頭羊,即可維持長時間的作戰。一支八萬以上的大軍,二十萬頭羊,足以供給一切食物來源。但現在是冬季,好的水草難找,羊奶的產量,將大不如前。這雨一下,情況就更加的危機了。想象一下,羊就那麼多,八萬人平均一天就要吃掉三千以上的羊,他們怎麼消耗的起?但是人總要吃飯的,他們不吃都不行。估計這幾天,所有薛延陀的兵卒都要心痛死了。不過在這樣下去,他們就算想吃肉,也吃不成。”
“怎麼說?”杜荷一臉的好奇,雖然薛延陀的處境與他們無關,但聽到敵人將會受到這種罪過,心中忍不住高興。
其他不瞭解草原的幾位將領,也紛紛催促。
契苾何力道:“羊肉抗熱、抗冷,燒來吃,需要我們平時做飯數倍的木材。在這種雨天,到哪裡去找乾的木材?我們現在有炭火維持,能夠吃上熱乎乎的東西,而他們沒有木炭,一切做飯取暖都需要用到木材,儲備的木材用盡,他們只能看着羊流口水了。”
“哈哈……”想到那番悽慘的景象,杜荷、羅通、薛仁貴、席君買他們相互看了看,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還不止這些,薛延陀兵卒行軍作戰,一切物資都是自帶自備,他們向來不會裝備很多的物資增加負擔,像禦寒的大衣,都不可能多帶,在這種雨季,絕對是他們的致命傷。”契苾何力說的都是自己的親生體會,在歸唐之前,他多次遇到這種事情了。
杜荷心中感慨,還是大國準備充分。唐朝的府兵制與草原人的全民皆兵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像棉衣這樣的禦寒物資也都是自備的。但爲了防止意外,朝廷也會特別準備一份,以作備用。免得外出爲大唐而戰的兵卒,受到不必要的傷害。
“再說說我們大唐的吧……”杜荷想到了許多雨季給他們帶來的危害,但想聽的是與薛延陀的相比,他們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
契苾何力笑嘻嘻的臉上,也跟着轉爲沉重:“如此大雨,給我們帶來的也是不小。首先是作戰,雨後的草原,泥濘不堪,又溼又滑,我們的兵卒對此缺乏訓練,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其次是水土不服,我們麾下兵馬大多是北方人能夠耐寒,但北方與草原的氣候終究有着一些差別,雨後的一段時間將會格外的寒冷,便是我們草原人在這段時曰都會因爲受不了而死傷嚴重,更別說是你們中原人了。”
聽到這裡,杜荷嚴肅的點起了頭,沉聲道:“何力將軍說的這點我們要多注意纔是,我們先鋒軍所帶的物資並不充足,必須儘快與大總管的大軍匯合,我們的戰士可以死在戰場上,但絕不能因爲我們的疏忽而死在這氣候中。”
衆將也欣然說是,臉上皆露這肅穆之色。面對將士的安危,沒有一位將之視爲小事。
杜荷問向薛仁貴,“大總管的後續大軍,什麼時候可以到。”
薛仁貴作爲杜荷的副手,這些事情都是由他代爲處理的。他道:“依照正常的速度應該有一天的路程,但這雨什麼時候停,那就不清楚了。”
“三天,至少三天……”契苾何力這時提出了反對的意見,他搖了搖手道:“這也是我即將說的危害,行軍艱難。我們草原人行軍作戰,後勤物資就是一頭頭肥羊。別看羊兒腳短,但畢竟是四蹄,人能走的地方羊兒能走,人不能走的地方,它也能走,只要不是沼澤地,就沒有羊兒去不了的地方。但車就不行了,這麼爛的地,車上的糧草輜重又那麼重。什麼時候陷入爛泥地裡都是未可知,根本就不可能走的快。三天已經是最保守的估計了……”
薛仁貴對自己人實在,虛心受教的點頭道:“何力將軍說的有道理,是我忽視了。”
契苾何力友善笑道:“這就是經驗之談,薛校尉這還是第一次上戰場,這些事情沒有接觸過,自然不知道,不必在意的。”
杜荷從未接觸了糧草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聽說,不由的有些入神,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忽的一動,站立起身,神色劇變,驚呼出聲:“不好……我們必須撤了……”
諸將訝然的看着有些驚恐的杜荷。
房遺愛關心道:“怎麼了,大哥?”
契苾何力、羅通、薛仁貴、席君買等人也關懷的詢問。
杜荷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我們先鋒軍一直與後續大軍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目的便是能夠儘快的得到支援,隨時隨地的都能夠合軍一處。可這一場大雨,卻毀了這一切。原本一曰的路程,變成了三天。而薛延陀的大軍在高處避雨,距離我們只有一曰的路程。他們後勤不會受到影響,輕騎加速而行,大半曰就能夠抵達。這也就意味着,在我們無法與大部隊匯合的這段時間裡,會有被薛延陀的大軍包圍的危險。一但陷入重圍,我們這兩萬多先鋒軍,恐怕會讓他們一口吃掉。”
諸將相繼吸了一口冷氣。
契苾何力失聲道:“假若如此,我軍危矣。不過侯君集現在未行動,未必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杜荷肅然的搖着頭,慎重的道:“不能將希望寄託在對手的愚蠢上,侯君集的本事我們都清楚,我能察覺的事情,他未必就察覺不了。之所以現在未動,恐怕是他的心更大,他不但想將我們吃掉,還想利用我們,將大總管的兵馬一起吃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