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市,李府。
隨着今日所有來長安參加科舉的生員都驗明瞭身份,永徽一朝的第一次科舉也即將拉開大幕,明日就是鎖院的時候了,到時候李義府將連同此次科舉的主考高季輔,以及其餘的同考,提調,甚至是李世績這個監察,都將在貢院吃住,一直到此次科舉結束。
眼看着科舉即將開始,李義府的心也漸漸定下來,這兩天堆積的事情頗多,使他忙碌不堪。
不過這一次科舉卻也讓他大發橫財,單單收上來的賄賂,就足足有百萬貫之巨,要是按照他當下的俸祿來計算的話,他就是做一百年的官,都賺不到這麼多錢。
自小就生活在貧寒困苦之中的李義府,對金錢格外的熱衷,尤其是此次掌握了不小的權利之後,他更是肆無忌憚,對於送上門來的錢,也是來者不拒,腰包豐盈起來的同時,李義府也感覺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時,李澤春出現在了書房門口,強壓着內心的興奮,低聲道:“父親,孩兒有點兒事情要向您稟報!”
雖然不喜歡這個長子,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李義府放下手中的筆,問了一句:“有什麼事要說?明天是鎖院的日子,爲父這裡還有工事要辦,如果不是要緊的,就過幾天再說吧!”
李澤春連忙道:“父親!是要緊事,要是過了今天就來不及了!”
李義府見李澤春急切的模樣,只得道:“有何事邊說吧!”
李澤春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了一眼旁邊的書童和從事,李義府也會意,對他們一揮手,道:“你們先退下!”
幾人退下,房間裡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李澤春把門關上,上前低聲道:“父親,有個大買賣!”
李義府聞言,眼皮頓時一跳,見李澤春那滿臉興奮的模樣,他也意識到這次的事情只怕是不小,立刻‘噓’一聲,指了指裡間,輕聲道:“到裡面去說!”
裡間是李義府平時累了的時候小憩之處,李義府帶着李澤春走進裡間,道:“什麼大買賣值得你這般模樣?”
李澤春也不敢賣關子,直接就將今天有人買榜之事,詳詳細細告訴了李義府,當然狄仁傑付出的十五萬貫,被他隱去了五萬,還有他給狄仁傑開的票據自然也是不能說的,他很清楚,要是李義府知道後一定會罵死他,他自然也就不敢說。
說起來,給那些生員寫票據,也是他自己的主意,爲的就是讓那些生員放心,同時也是爲了顯擺一下自己的身份,李澤春並不擔心會出事,畢竟就科舉這一關節,行賄和受賄的罪名可是一樣的,要是那些生員當真敢將這件事捅出去的話,倒黴的也不會僅僅是他們李家。
李義府聞言,臉上的神色也是一陣波動,他貪賂成性,十萬貫讓他頗爲心動,仔細的想了想其中的關節,便點點頭,道:“十萬貫,一個榜眼,倒也合適!”
李澤春見李義府答應,頓時放下心來,連忙又道:“父親!不如將那狀元也賣出去算了!榜眼都能得十萬貫,要是狀元的話,至少可以再翻一番!”
李義府聞言,登時就變了臉色,道:“不行!這件事你不要胡鬧!榜眼的話,只要他策論不是很差,就能過關,可是狀元不一樣,那可是要聖上欽點的,到時候殿試策論,都要聖上親自出題,容易露出了馬腳!雖說甲榜的排名是聖上親自擬定,可說白了就是我們這些考官提個意見,聖上基本不會否決,但是狀元是最要緊的名頭,聖上不會不上心!”
李澤春見李義府不答應,心中腹誹了一陣李義府膽小怕事,可是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點頭應下。
李義府接着道:“狀元這件事,你就不要再說了,否則爲父定然不饒你,還有李正倫這件事你去找李思靜,交代他辦就是了。”
李澤春無奈,心中暗暗嘆口氣,暗道李義府也太小心過頭,那可是狀元啊!少說也能賣個二十萬貫,送上門來的錢,居然不要,真是膽小的可以。
“父親,恐怕憑我去說,李思靜怕是不會買賬,最好父親能寫張紙條給他。”
李義府皺着眉,不耐煩的道:“你只管去找他就是,量他也不會不答應,假如他當真推諉,你就去找吳辰也可以,他也是爲父的人。”
李澤春聞言,連忙應下,轉身就要出去。
李義府突然又出聲道:“萬事小心一些,這幾日李世績那個老匹夫眼睛一直在盯着爲父,不能讓他抓住把柄!”
李澤春聞言,滿不在乎的說道:“李世績那個老匹夫又能如何,父親不是有皇后娘娘撐腰嗎?李世績不過是前朝老臣,當今聖上不過是看在先帝的面上,纔看顧於他,父親又何必擔心!”
李義府聞言,皺眉道:“你懂什麼!李世績就是個老狐狸,前次的事,就想要置爲父於死敵,我們李家雖然有皇后娘娘看顧,可是萬事都要小心,如今爲父在朝中還沒什麼根基,一旦行止有差,那可就是萬劫不復。”
李澤春見李義府說得鄭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連忙道:“是!孩兒遵命!”
貢院之中,李思靜正和其他的提調官一起忙着明日科舉之事,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上午李世績突然到來,巡查貢院,讓李思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開始爲這幾天所做的事情,感到悔恨不已。
李世績身爲三朝老臣,一向精明過人,李思靜可不會天真的以爲,他們做下的事能瞞得過李世績的法眼。
雖說李世績只是監察,無權查驗考卷,可是到時候,如果李世績提出疑議的話,李承乾不會視而不見,到時候只要一調查,裡面的那些齷齪事,難保不會被人揭發出來,這樁科舉賣榜舞弊必然事敗,李思靜可是知道最後事敗的後果。
貞觀一朝之時也曾有過舞弊的事情發生,那個時候還不甚嚴重,最多也就是某個考官,爲自家的親戚謀個功名,和現在李義府的手段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可即便是如此,當時太宗皇帝一怒之下,也着實的殺了一批人,就連當時的主考官禮部尚書李道宗,也差點兒掉了腦袋,事後還是杜睿等人聯名求情,才保住了性命,可是任城王的爵位卻丟了。
要是這次的事情被捅出來,就算是李義府有皇后武京娘力保,李承乾不會拿他怎樣,可是到頭來,定然會拿他們這些小角色來當替罪羊,拿他們開刀,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李思靜也看出來了,李義府絕對不是省油的燈,萬一到時候真的出事,他自保不暇,絕對不會替自己說情。
李思靜有胡人的血統,能當上現在這個小官也實屬不易,他對自己的前程可是格外珍惜,他可不想因爲這件事,自己而被貶黜爲民,甚至入獄,掉了腦袋。
李思靜知道這次舞弊,所收受的賄賂絕大部分都落入了李義府的腰包,他們這些下面辦事的小角色,不過得了一點兒人家吃剩下的殘羹剩飯,實在是犯不着爲了那麼一點兒小錢,就和自己吃飯的傢伙過不去。
李思靜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最終決定要先替自己開脫,這胡漢混血倒也有狠心,藉着出門的時機,一腦袋就撞在了牆上,登時頭破血流,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這廝流血流的幾乎都要鬆了性命。
出了這等意外,李思靜自然不能再擔任提調官了,一起的考官,稟報了高季輔之後,高季輔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讓人將李思靜送回家,取消了他提調官的職務。
像這種提調官,雖然重要,但是還不至於沒了李思靜就不能舉行科舉的地步,高季輔安排人頂替了李思靜的職務,另外派人去李思靜家中,讓他安心養傷。
李思靜見躲了過去,自然心中暗喜,他已經替李義府做了不少事,那邊他也可以交代得過去,剩下事他就不想管了,反正貢院之中願意爲李義府做事,接機攀附的人也不止他一個,他是意外受傷,想來李義府也怪不了他。
李思靜所負責的司職,最終交給了這次科舉的另一名同考吳辰負責,他雖然心中不滿,卻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應下,正忙着準備工作,突然走進來一名提調官,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吳辰點點頭,轉身出了房間,正好看見李澤春站在貢院的門外,正揹着手來回踱着步子。
這貢院乃是國家選材之所,閒雜人等,一律禁止入內,李澤春見是吳辰出來,對他使了個顏色,兩人走到了一個轉角無人的地方。
“李公子,深夜前來,可是李大人有什麼吩咐!?”
“你可知道李思靜是怎麼回事?”
李澤春上來的第一句話便是責問,他先來找李思靜,結果守門的禁軍告訴他,李思靜發生意外,身受重傷,被送回家修養去了,這讓李澤春大感意外,便讓人將吳辰叫出來詢問。
“也沒什麼大事。”吳辰苦笑一聲道,“他出門之時,不小心撞到了牆上,高大人有命,送他回家修養,此次科舉的提調官也被免去了,害得下官還要負責他的職司!”
“怎麼會這樣?”李澤春皺眉道,“那我父親吩咐下來的事情怎麼辦?”
李澤春目光兇狠地盯着吳辰,他纔不關心李思靜這種小角色的死活,他考慮的是收了人家的錢,就要給人家辦事,不然的話信譽可就沒了,等到下一次再舉行科舉的時候,還有誰往他們的口袋裡送錢。
李澤春皺着眉,突然意識到站在面前的是吳辰,便開口道:“吳大人,李思靜受傷了,如今我父親交代的事情,可就落在你的身上了,你該不會推諉吧!”
吳辰聞言,心中頓時一陣發苦,他現在和李思靜的心思一樣,都是後悔不已,可是既然都已經被李家父子拉下了水,他也只能咬牙頂住了,嘆了口氣,道:“下官明白,不會誤了李大人的事,下官會安排好的。”
“那就好!”李澤春說着,還伸手拍了拍吳辰的肩膀,笑道,“把事情辦好了,我父親不會忘了你的,不怕告訴你,皇后娘娘可是已經和我父親通過氣了,只等着這次的科舉結束之後,我父親便要高升,吳大人只要一心爲我父親辦事,到時候還擔心沒有一個前程嗎?”
吳辰聞言,頓時心也熱了起來,他渴望被提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已經四十出頭,再不提升就沒機會了,他立刻深施一禮,道:“多謝公子,請轉告李大人,就說下官一定會把李大人的事辦妥。”
李澤春點了點頭,道:“你查閱牒牌,可有一個叫李正倫的,乃是隴西李氏的子弟!”
吳辰原本分管的就是查驗身份這一塊,考生雖然多,但是大多數也都有了一個印象,聞言,細細的思索了一番,道:“李正倫!下官沒有印象!”
李澤春聞言,眉頭也皺了起來,心中思索着:該不會這個李正倫連生員都不是吧!
想到李義府的叮囑,他都有心將此事劃去,可是一想到那十五萬貫,他的心又猶豫了起來,看着吳辰道:“那有沒有辦法,把他的名字加進去!”
吳辰聞言,頓時就嚇了一跳,要是這個李正倫在名冊之內,他疏通一下,給安排一下,中個榜倒是不難,可是連名字都不在冊中,如今李澤春居然讓他給這個李正倫編一個生員的身份出來,這也太過分了,但他又不敢明着拒絕,只得爲難道:“這個~~~~~今日查驗身份,名冊都已經報上去了,如今要加人,恐怕辦不了。”
“你少來這一套!”李澤春一聽吳辰居然推諉,一想到到手的錢就要飛了,頓時也急了,一把揪住吳辰的衣襟,惡狠狠道,“本公子知道你們有辦法,別給本公子推卸,誤了我父親的大事,你知道後果!告訴你,這可是我父親安排的,你要是辦不到也不用和本公子說,去和我父親解釋!”
吳辰聞言,頓時頭大之極,心煩意亂,卻又無可奈何,其實李澤春說得也沒錯,他們怎麼可能沒有辦法,如今來趕考的生員有數千之巨,安排一個人進去,補一張考牒,順便再把生員的身份給弄出來,倒也不是難事。
只是這種事干係太大,一來各地的生員,在各地學正那裡都有備案,一旦來個有心人,查驗起來,難免會路出馬腳,到時候這可就是掉腦袋的活計,吳辰如何敢輕易答應。
不過見李澤春的模樣,他要是不答應的話,恐怕絕對不肯善罷甘休,他又不敢得罪李義府,畢竟現在誰都看得出來,李義府可是皇后武京娘眼中的紅人,一旦把李義府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皇后,他不過是個四品官員,如何有這樣的膽量。
“好吧!下官盡力而爲。”
“不是盡力而爲,是一定要做到!”李澤春逼迫道,“這個人不但要中,你們擬定名次的時候,還要安排他中榜眼!知道嗎?”
榜眼!
吳辰頓時驚得冷汗都出來了,他可不知道這個李正倫是誰,可是連個生員的身份都沒有,也就是說連解試都沒能通過的人,居然要讓其中榜眼。
要知道榜眼到時候可是要和狀元,探花一起進宮面聖的,到時候出了岔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保他,恐怕都保不住。
要是僅僅中榜,這件事還好辦,可是榜眼,吳辰如何敢答應。
“李公子!這~~~~~~~這太難爲下官了!”
李澤春冷笑道:“若不是難事,難道還輪得到你來辦嗎?記住!我父親可看着你呢,能不能辦好,可關係着你將來的前程!你要是推諉的話,將來如何向我父親交代,所以這件事,你不但要辦,而且還必須辦成了!記住了嗎?”
吳春被逼得無可奈何,只得硬着頭皮道:“下官記住了!”
心中也在默默的祈禱,但願這個李正倫不是個酒囊飯袋,否則的話,他的小命可就危險了。
擡頭看着李澤春得意的樣子,吳辰心裡也是憋屈的很,他好歹也是四品的官員,雖說在長安這地方不入流,不要說是四品,就是王侯將相都滿街走,可是他的身份也不是李澤春這個布衣能比的,不單單是李澤春,就連李義府的身份,都要和他相差甚遠。
況且吳辰也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卻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白丁這般教訓,甚至還要自稱下官,吳辰的心中豈能不鬱悶。
可是勢比人強,他雖然官居四品,但是人家李義府可是皇后武京娘看重的人,就連李承乾對其都頗爲信任,這等身份,不要說是李義府的長子,就算是李義府的一個門人,他也不敢輕易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