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茉莉

此事太僕少卿、殿中監、河西節度使牛仙客發往尚書省兵部的露布中寫道:陳記之賊起於十一年,二十年極盛,縱橫隴右數載皆無人可擒。今沙州壽昌龍勒一戰,賊伏首,從黨俱滅,獲首千餘,實爲大快人心,自此鄯、涼、甘、肅、沙等州皆是來往通暢,再無避禍也,此功之巨可抵十萬之兵。剿賊功者沙州刺史、壽昌縣令、龍勒鎮將爲上,其將校各有出力。

八月,李揚慶生二十歲,因在外地赴任,故加冠之禮押後待回鄉進宗廟再補過。這一日已爲蒲州別駕的恩師捎來子仁二字,雲州父母捎書信表賀。

十一日,中書門下制書:朕聞賞有功,報有德者,政之急也。若功不賞,德不報,則人何謂哉?沙州刺史兼豆盧軍使銀魚袋上都騎尉中大夫程仲郎、沙州壽昌縣令宣德郎李子仁、沙州龍勒鎮將等,早負名節,見稱義勇。視賊爲豬狗,以一師之力剿之。蕭條窮漠之外,懸孤城,強賊夜侵,既守而戰,奪其志殺其帥,肅隴右之地禍害。是爲當世之靖公。眷言茂勳,是所嘉嘆,信可以疇其井邑,昭示遐邇,俾勞臣勸而懦夫立焉。仲郎可進封壽昌開國子加通議大夫。餘交吏部酌情賞賜。(改自封郭虔瓘郭知運制)

門下敕:子仁加通直郎並集賢殿書院直學士,龍勒鎮將進騎都尉加振威副尉。餘如故。主者施行。

衆人接旨極大歡喜,留宣旨的中書主事稍坐,在沙州刺史府宴請諸有功之人。

席間上使言道:“聖上聞之大喜,連連稱善。本欲提子仁爲沙州司馬,又道,年幼之不可爲遂罷了。不過衆相公又奏道,不可寒了少年的心,所以就恩加了直學士充任集賢殿書院。李壽昌,可是聖恩駕身,衆相公們青睞,前途不可量也。”

李揚忙敬酒連連說着好話。

喝到酣處,中書主事搖頭晃腦的道:“都是聽聞粟特人善舞何不請來一觀?”

“好極。來人,去市裡請了胡娘。”程刺史大笑吩咐道。

一會的功夫,頭戴尖頂虛帽的胡男進來躬身道:“小的康居利,是西市胡媚樓主,今使君吩咐呈舞,小的便帶了一十二名小娘子前來,不知使君要聽哪一曲,請示下。”

程刺史對中書主事道:上使可點一曲,也好讓我等欣賞。”

中書主事醉眼道:“近來長安興胡旋舞,你康國之中最好,且舞來觀看。”

“是”康居利拍手,六名辮髮胡娘蒙紗而入,萬福拜過,扭腰回眸作了個起手狀。鼓點擊起,先緩後急,衆小娘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旋轉快速引綵帶飄逸,裙襬旋動,當真旋轉飛快,令人驚歎。鼓聲驟停,衆女裙襬初落,面上輕紗而起,隱隱露出一張櫻紅的小嘴。

“好極,好極!”衆人拍案,程刺史見人皆是高興,隨叫道:“賞了,取一貫之資。”

康居利急喜而道謝,左右而看,皆是貴人於是心眼活泛而道:“小的斗膽,這一十二名小娘皆爲處子,不知可讓其陪樂。”

“好!”程刺史應道,“你這小子倒是會做買賣,還不快些傳上來。”

康居利又是拍手,其餘六名娘子也齊齊上來,康居利輕笑說道:“在坐之君皆爲銙帶,你們可要好好的把持了,要是能將你們帶在身邊,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小娘豈能不知,當先出了二位左右跪坐於程刺史處,其餘人等皆尋各自的意中之人。

李揚也不能免俗,只是吃酒都去了官袍,只着了居家之服,又因年數尚小,本是想坐了席尾,但職位頗高,衆人哪裡肯依,就陪了左首第三位。也因了歲數小,讓這些粟特人小瞧了,只有最後一個小娘怯生生過來陪坐,將遮面的輕紗除去,露出一張年未十三的小臉,到也動人只不過鼻側調皮的長了幾粒小小的雀斑,但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是極爲靈動。見李揚看了她,臉上一紅,輕輕的低下頭說道:“奴家小名茉莉。”又補了一句道,“是江南茉莉-花的茉莉。”說罷脖子都已紅了。

李揚風此女拘束,於是笑笑輕言道:“本官家中有一娘子也是胡人,不過她的家鄉離此可就遠了。”

“真的麼?”茉莉頓時仰了小臉問道,“她可是很美?”

李揚搖頭心道女子都是如此,於是笑道:“比不上你?”

“騙人!”茉莉不信,氣鼓鼓的說道,“奴是姐妹裡極醜的,你這郎君也要取笑奴家。”這時倒是放開,就如鄰家小妹一般開始淘氣,倒了杯葡萄美酒推到李揚嘴前道,“奴家不要你賠禮了,你喝了它我就饒了你。”調皮之間自稱了我。

李揚倒是不怪,只盼她永遠如此,看着這茉莉就想到了小妹囡囡,心道,今歲也有十二了吧,真想回去看看。見茉莉眨眨瞧了自己,笑着將杯中之酒飲下。

再看別處,皆是一片春色,有人摟抱玩弄,有的用口相交,就連古板之極的程刺史也是左摟右抱,開懷與之對飲。

唐之風開放,言及時行樂方爲上乘,吃酒呷伎、馬球秋獵、賭博競技各種歡喜之法盡數涌出。上至唐皇王公下至小民都不外乎這般,只不過,小民懷中無財,最多去那二、三文花銷的地方耍耍而已。

“李壽昌,放着如此小娘怎不動心。這也難怪,家中自有顏如玉怎能看上這般貨色。哈哈,人不好色是爲狂,春歌還思美小娘。李壽昌,你好福氣。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迴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侷促。盪滌放情志,何爲自結束!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馳情整巾帶,沈吟聊躑躅。思爲雙飛燕,銜泥巢君屋。(摘自文選,古詩十九首,東城高且長)來來來,與我同飲一杯。”張鎮將舉懷說道。

那茉莉聽罷睜大了眼睛用手掩了口驚道:“你是壽昌縣令!”

李揚笑笑,拍拍她的肩頭輕道:“還不與我斟酒。”

茉莉緊張起來,將杯溢出,李揚將手按住道:“莫要倒了,再倒壺中就無酒了。”舉杯與張鎮將飲了,見茉莉不敢直視自己,又安慰道:“此時便將我當成你的兄長如何?”見其不語,又笑道,“難不成我是吃人的妖怪?”

茉莉快速的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吃吃的輕笑道:“你是扮虎的狐狸。”

“那你便是豬羅!”李揚調笑道。

“哼,不理你了!”到底是小孩性子,說了幾句便又活泛了過來,生生的擠進李揚的懷裡,坐於腿上,搖來搖去的說道,“真是可惡,還想要吃奴家。”

李揚被她這一坐,有些不自然起來,此女臉雖小,但身子已是長成,前胸的小小突起隨着晃動,無時無刻的不在誘着李揚,再加上一股香料,李揚便可恥了。

茉莉立刻覺出腚下的異樣,臉紅如水的伏在了李揚的懷裡,嗔罵道:“你只是個壞兄長!”

“哦!”李揚低低的應着,用手想去推開茉莉,但卻觸摸到了柔軟的腰肢,心裡立刻有股火氣上來,但又不知爲何,想到小荷的哀怨,便大駭起來,硬起心腸將茉莉從腿上抱下,苦笑道:“莫要惹我,我如今只是你的兄長。”

“是麼?”茉莉伸出舌尖沾了一下小門牙,那臉上的幾粒雀斑在通紅的臉龐上顯得非爲好看,又依了過來,伏在李揚的耳邊吹了口氣輕喘道:“好哥哥!”

李揚身子一顫,手心腳亂的差些將酒杯碰倒,忙舉了酒杯朝程刺史道:“使君可喜,加了爵位,日後下官便稱壽昌子了。”

程刺史哈哈大笑,拍了左邊胡孃的翹臀示意爲自己斟了酒道:“哪裡哪裡,平日稱兄長皆可。”

互飲了酒,李揚將注意力轉了,不敢去看茉莉,見康居利在那裡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心裡便有氣,喚道:“你過來。”

康居利從後繞過,小心的來到李揚的身後問道:“不知明府在此,小的真是該死!”

“不必了。本官想問一件事情。”

“明府直言,小的必定實言相告。”康居利顯的有些拘束。

李揚指了中書主事那邊坐陪的二位小娘道:“她們可值多少?”

康居利隨笑道:“明府說笑了,什麼錢不錢的,就當送於明府了。回頭明府派人去胡媚樓裡取身契去。”

“這怎麼可以,你當本官是什麼人了。快些說,不然本官便不要了。”李揚罵道。

康居利眼中轉動,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笑道:“二人給上十貫如何?”

李揚知是本價,一人五貫應是虧了,如此的姿色,已是調教好的胡娘,怕是不止此數。又想了想家中有多少錢,估計了一下說道:“本官與你十二貫錢,日後有事可來尋了本官。”

“謝明府,謝明府。她們跟了明府可是極大的福氣。一會與她們相好,不定喜成什麼樣子。”康居利謝道。

李揚止住他的話,又問道:“還有一事?”

“明府請說,小的一定應承!”康居利能巴結了李揚這條大魚,可是着實的高興。

李揚又指了身邊支起耳朵傾聽的茉莉說道:“她,可否商量一下。”

康居利愣了一下,慌亂之色頓顯在眼裡,急道:“這個不妥吧,此小娘子論容貌不敵旁人,年歲又小,性子還未調教好,明府你看換個旁人可好,那邊如何?”

茉莉也是愣了,但又吃吃的笑起,靈動的眼裡笑意藏也藏不住,也不顧康居利在身後,又去拉了李揚的胳膊抱在懷裡,用胸口蹭着,低低的含羞說道:“能服侍明府那是奴家的福氣,奴家願意跟着你。”

李揚感到那份柔軟,頭上已是見汗,見康居利一臉鎮驚的瞧着茉莉,隨即心裡大怒,壓低了聲音道:“快些說個價,本官要定她了。”

康居利眼裡虛虛實實的飄動,頭上不知爲何大汗淋漓,手腳也不知名的顫抖起來,哦哦了半天未能說出一句話來。

茉莉回看了一眼,哼了一聲,笑而對李揚道:“好哥哥,這是個極大的壞人,他心裡肯定在想,回去將奴家好好的折磨一通,然後多加調教,反正奴家還小,興許日後能賣個好價錢。”

康居利見李揚怒目盯來,又去瞧了茉莉笑盈盈的眼睛,不由的跪倒在地,嗑頭道:“小的,小的,不是不給明府的面子,實是這小娘子未與小的簽過契約,小的做不了主呀。”

茉莉輕笑回道:“你在瞎說,明明在你手裡,還說不是,非分是想抵賴!”

“李壽昌,何事?”衆人都見了這邊,程刺史問道。

李揚拱手道:“無事,只是與康樓主商量一些事情。”

“哦,這個康小子,真不知好歹!康居利,你倒是好居利呀,莫不是又在打着什麼壞主意,說出來聽聽。”程刺史笑着說道。

康居利苦笑,這時就見茉莉輕輕的朝自己點了點頭,這心算是放下了,假裝痛心的對李揚輕聲說道:“小的依明府就是了,明府給上千金如何?”不等李揚回話,忙朝程刺史那裡施禮說道:“回使君,無事,小的只不過是與李壽昌說了幾個笑話而已。”

“那說來聽聽,也讓我等樂上一樂。”

康居利陪笑道:“那小的便說了,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爲宋國笑。(摘自韓非子,五蠹)”

“好,講的好極,來人,與他酒。”程刺史道。

康居利飲後,見李揚不去理他,那茉莉惡狠狠的瞧着他,小心的乾笑了幾聲,又對李揚小說的說道:“小的是在說玩笑話,明府莫要當真了,這小娘如你看着可心,就給一貫如何,總不能讓小的虧了本錢。”

李揚這纔回道:“給你二貫如何,你就莫要說旁的了,人,本官就先領回去了,身契一併去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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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居利苦笑:“這這,好吧,就依明府。”見茉莉興奮,又去擠了李揚的懷裡,心裡暗道一聲苦,算了,由她去吧,反正我是做不了主的。

吃過了酒,中書主事便要上路了,送別之時李揚拱手指了一旁的馬車說道:“使君與本官見陳主事孤單,好不淒涼,隨備了份禮物,還請陳主事笑納。”

那中書陳主事在官場之上混了多年,豈能不知,心知直贊這李子仁小小年紀便這般會做事,後來的前途可是不敢限量,又在心裡道,這楊主事不知哪門子的福氣,生了個好女兒能嫁了如此的如意郎君,真是讓人羨慕。也是感嘆着拱手回道:“使君請了,李壽昌請了,下官謝過了,如是日後有何差遣,支語一聲便可。告辭。”

送別之後,程使君拍李揚之肩,對着在場的官佐大笑道:“賢弟!兄長滿意之極。”

“不敢,下官份內之事。”李揚躬身回道。

“哈哈。走,回去再去吃酒。”程使君拉着李揚之手便往回走,那一干的官佐暗暗的點頭,大手筆,當真是魄力!

又是吃了回酒,李揚當是醉了,衆人皆來敬這新貴,哪有清醒的道理。喝至最後,不知該如何稱謂的茉莉噘了嘴,拉着李揚的袖子一依不饒的數落着:“喝這麼多作甚!要想喝死,就莫要贖我出來,省得奴家守了寡還得替你上墳去。”

衆人大笑,也便放過了李揚。

李揚迷迷糊糊的聽的不大清楚,回道:“你說什麼?你要與誰守寡,又是與誰上墳去。嚇,莫不是本官喝多了,你竟是有婆家之人,來,與好哥哥說說,倒底是哪戶人家。”

茉莉的臉色青了,用手去擰了李揚的胳膊罵道:“真是這沒良心的,喝多了還亂說話!諸位老爺,對不住了,我家老爺是喝多了,可否放他回去!”

衆人忍笑,雖覺得有些不妥,但這小娘清春可愛,誰也不想去責罵他,又道這是李壽昌的家事,自己管他作甚,不如看看笑話多好。

程使君笑道:“你這小娘子,真是會來事。自己就先當了家做了主,誰人能知道我賢弟不是把你買回去當了粗使的丫頭。哈哈”

茉莉不語,錄動的眼睛裡涌了淚水出來,抓起李揚的胳膊就咬了一口哭道:“就知道你不是誠心的,就知道你是看我可憐,我如今是咬了你,你便把我抓起來吧,定我個罪,將我責打一通再將我賣掉,你倒說說。”

李揚真是醉了,就感到胳膊一痛,激靈的清醒了,見衆人圍着自己笑,隨即說道:“小弟是醉了,不能陪着諸位,告辭了。”又搖了搖頭,擡了胳膊道,“怎麼這裡好疼?”

“哈哈”衆人大笑,而茉莉卻羞紅了臉架着李揚出了州府。

劉一在外等着,見一小娘子架着李揚出來,忙迎上去問道:“老爺怎麼了。”

茉莉好好的看了劉一道:“你是番人,看來他說的是真的了。”又道,“我是他新納的妾室,你與我尋了馬車,老爺要回壽昌。”

劉一疑惑,但也不敢說什麼,見李揚成了這樣,自是不能騎馬了,尋了一輛馬車,讓小娘子扶了李揚上車,直奔壽昌而來。

路上,茉莉將李揚的家裡的事相問,劉一有一句沒一句的回道,但就是這樣,也基本上讓茉莉知了個大概,當知自己排了最小,是爲六房,氣的直掐已是睡着的李揚,嗔罵道:“讓你騙我,讓你騙我。”

回了縣治,茉莉扶着李揚進了內宅,小荷等女出來見此就一愣,問道:“你是何人,爲何扶着我家老爺。”

茉莉見五位國色的小娘迎了上來,這心裡就虛了幾分,也不敢造次,只說道:“奴家是李壽昌帶回來的,他醉了。”

小荷也顧不得她話裡的意思,忙吩咐着丫頭將李揚接過,扶到了朵兒的房裡。

朵兒卻是好好的看了看茉莉,皺了秀眉,語氣不善的問道:“你倒底是何人!莫要與我說這就是你的真面孔!”

茉莉看着那張美的令人窒息的臉,不由的咬了嘴脣,將頭低下哀求道:“這位姐姐,等老爺醉來,奴家再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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