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的第一個早晨,琉璃是在窗外的鳥鳴聲中醒過來的。推開窗戶,滿院子被清晨露珠洗得透亮的草茵葉叢,讓掩映其間的亭臺飛檐有了一種仿若圖畫的不真實感,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啾啾歡鳴,宮女三兩結伴的在院中翩然行走,人人身披彩帛,打扮與昨日不同。琉璃想了想才恍然記起,今天不正是中秋節麼?
她回身打開櫃子,找了件應景的緗色雲紋滾邊的短襦,配寶藍色窄身高腰裙。剛剛換好,阿凌從外面忙忙的走了進來,抱歉的行了一禮,“奴婢適才到前院領賞了,沒想到大娘竟起得這般早。大娘昨夜睡得可好?”
琉璃頓時想起昨夜前院傳來的那陣古怪的動靜,點頭道,“過節宮裡都有賞麼?我昨夜朦朦朧朧間好像聽見有人敲鼓,難道也是宮裡的風俗?”
阿凌笑了起來,“宮裡的賞也就罷了,是昭儀又賞了厚厚的一份大娘昨夜聽到也不是敲鼓,是敲門。”
琉璃奇道,“半夜三更的怎麼會有人敲門?若是我這裡都能聽見,那敲門聲豈不也不比敲鼓小聲?”
阿凌笑容變得有些古怪,想了想才道,“好教大娘得知,昨夜原是淑妃殿下的人過來找陛下,說是……”她的聲音壓低了些,“淑妃在院子裡等了陛下半夜,着了涼,頭疼難忍。”
琉璃微覺愕然,忍不住也笑了——莫非昨夜裡高宗原本該在淑妃宮裡睡的?既然沒去,那麼就是……只是淑妃的這種手段,未免也太老套了一點吧?忍不住追問,“那陛下可過去看淑妃了?”
阿凌眨了眨眼睛,“陛下面都沒露,只打發阿勝出去,說是帶他們去找尚藥局的侍御醫給淑妃看診”
琉璃搖頭失笑,想來武順娘有些日子沒進宮,正是小別情熱,淑妃若是最得寵的時候,這招大概還是管用,如今卻只是討嫌了。只是,裝病也能裝得如此氣勢如虹,這個淑妃實在……
在自己房間裡用了早點,琉璃見月娘出門了,纔跟了上去,一起到了武夫人屋裡,武夫人果然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待到武則天那邊有請時,琉璃看着武夫人嬌媚的神情心裡都有些打鼓,武則天卻依然是一副慵懶平和的模樣,和武夫人說說笑笑一如昨日,琉璃正覺得心裡發寒,卻聽她道,“看到琉璃倒是想起來了,快把那條月色裙拿出來,今日正應景。”
不多時那條六幅繚綾銀絲雲紋長裙就被宮女捧了出來,武則天試了一試,衆人都是讚歎,琉璃左右端詳了幾眼,突然有了個主意,笑道,“這月色裙的銀絲還是不夠亮,昭儀若是放心,我去拿亮銀粉描上一些星點,或許能更好。”
武則天自然沒什麼不放心的,琉璃便拿了裙子回屋,用清水調了一些自己從安家帶出來的銀粉,細細的在裙裾上描上星形的小光點,此時一幅絹寬約一尺八寸,六幅便足有一丈寬,星點雖然不難畫,但這樣一條裙子畫下來,卻也花了琉璃大半天的功夫。
待到她終於畫完,已是金烏西墜。她捧着裙子去了正殿,武則天住的西屋正是一片歡聲笑語,原來楊老夫人也來了,正在逗弄乳母懷裡的李弘,一見琉璃就笑道,“真是個癡兒,我午後就在你的窗口足站了好一會兒,你頭都沒擡過,我和順娘都笑得不行,你居然也聽不見快把裙子拿來,老身倒要看看你畫的是什麼。”
琉璃將裙子舉起展開,屋裡頓時一片吸氣之聲,在窗口照進來的斜暉裡,這條潔白如月練的長裙上突然多出了無數星光,上疏下密,在裙尾匯成一片繁星閃爍。
楊老夫人嘆道,“怪道你畫了一天,原來竟將漫天星斗畫上了這條裙子”
武則天也興致勃勃的站起來換上了裙子,略一走動,裙襬間更顯璀璨,連小李弘都依依呀呀的伸手想去夠,楊老夫人便笑道,“你看,連弘兒都知道這裙子好看呢”琉璃心裡嘆了口氣,其實若是用水鑽縫上去,效果還要好得多,這也就是取個意思罷了。
琉璃見武則天已經打扮停當,只是身上卻穿着件深藍色的團花錦襦,忍不住道,“昭儀要不要試一件素色短襦?”
武則天立刻從善如流的讓宮女們拿來了幾件素淨的襦衫,琉璃挑了一件藕荷色素面翡翠方勝紋錦滾邊的,配翠色的披帛,待武則天換上,楊老夫人和武夫人同時都道了個“好”,武則天也滿意的笑了起來,略一思索,回頭對琉璃道,“晚上宮中有宴,你也一起過去,看看熱鬧。”琉璃一怔,忙含笑應了。
眼見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了下來,一行人收拾停當,由宮女擁簇着出了咸池殿,一直往東北而去。沒走多遠,眼前就是一大片水面,水面東南角已點起了一片燈火,又有絲竹之聲隱隱傳來。武夫人便跟琉璃道,“這邊就是北海,那燈光處是望雲亭,正是賞月的好去處。”
待得她們走得近些,卻見側面的路上也浩浩蕩蕩的來了一大隊人,中間擁簇着三頂肩輿,當頭的兩架都是金色華頂,看去分外顯眼,琉璃心裡一動,隱隱已經明白了來者何人,目測了一下距離,心裡忍不住苦笑一聲。
果然,琉璃這羣人雖已壓住了腳步,但到了望雲亭院落入口時,那羣人也恰恰走了過來。武則天帶頭停下了步子,向着過來的金頂鳳輿福了一福,衆人也跟着行了禮,卻見那鳳輿裡的華服女子竟恍若未見,鳳輿一步未停的往裡去了。
燈光之下,琉璃只能看見武則天挺直而沉靜的背影,但她身邊的宮女們臉上分明都已露出了不忿之色。第二架金頂華輿裡坐着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經過武則天的身邊時卻並沒有任何行禮的意思,低着頭也一徑往裡去了,這邊宮女們的臉色更是難看,被乳母抱着的李弘不知爲何哇的哭了起來,武則天回頭看了兒子一眼,揹着燈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琉璃此時一顆心已經有些提了起來,過來的第三頂肩輿裡,坐的正是她的老熟人魏國夫人。琉璃原想往後挪挪,卻見魏國夫人竟然也是頭都未轉的過去了,正不知是該驚訝還是慶幸,突然感覺到有兩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琉璃定睛一看,卻是跟在肩輿後面的脂紅,她怔了怔,索性對着脂紅嫣然一笑。脂紅果然立刻變了臉色,眼睛裡幾乎能飛出刀子。
待這一大隊人馬都進了望雲亭院內,琉璃她們才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個極大的院子,到處彩燭輝煌,歡笑不絕,悠揚的西涼樂飄蕩在院子上空,盛裝麗服的美人觸目皆是,不時有人向武則天含笑施禮,或是讚歎裙子別緻華美,武則天也一一微笑還禮,一行人走走停停,半日才走到院西靠着湖水的望雲亭前。這望雲亭與其說是亭,倒不如說是一座兩層的涼殿,起在高高的土臺之上,看起來越發秀麗高聳。
一名三十多歲的宦官站在臺階下面,看見武則天便快步迎了過來,滿臉都是笑容,“昭儀怎麼也沒乘輿?陛下適才已經在問昭儀了。”
武則天笑道,“讓你久候了,原是在宮裡悶了一日,想走上一走。”又回頭對楊老夫人一笑,“母親,女兒待會兒再下來陪您。”
楊老夫人笑呵呵的揮手道,“你好好伺候陛下就行,母親這裡自然有順娘她們陪着。”
眼見武則天帶着貼身的宮女,乳孃抱着李弘一路走了上去,又有宮女過來引了楊老夫人走向一樓靠窗的位置。亭裡四面設幾,已坐了不少年紀不等的貴婦貴女,琉璃這才明白過來,大概中秋也是嬪妃的女眷可以入宮團聚的日子,不過唯有嬪妃才能到樓上與高宗陛下同樂,而嬪妃親眷則只能在樓下領宴。
宮女將楊老夫人領到了靠南的窗邊,這一片設了兩張長條案几,楊老夫人回頭看了一眼,攜了月娘的手,坐在上首的案几,武夫人便坐在下首,琉璃本想與翠墨都站到後面,楊老夫人卻回頭道,“琉璃,你也坐。”
琉璃微吃了一驚,微一猶豫,還是上前坐了下來,心裡也明白,這一坐,便是定下了是武家親眷而不僅是畫師的身份,不由真心真意的說了一聲,“多謝老夫人。”楊老夫人也對她點頭一笑。
琉璃坐的地方斜對着柳夫人,她眼角都沒有向這邊瞟一下,只是臉色分外冷肅,倒是她身後的脂紅又瞪了琉璃兩眼。沒過片刻,院子裡演奏的西涼樂變成了歡快的龜茲樂,一盤盤的珍奇的瓜果點心,一壺壺燙得熱熱的菊花酒,也流水般送了上來。
只聽樓梯聲響,卻是高宗與皇后在宮女宦官的擁簇下走了過來,一路向正西的主位走去,琉璃不由偷眼打量,和今夜大多數後宮美人爭奇鬥豔的打扮不同,這王皇后穿着的是一身淺黃色鈿釵禮服,赤金的十二樹花鈿沉甸甸的壓在一張秀美的小圓臉上,眉目娟雅,神情端莊,那種端嚴的氣場倒是比她身邊滿臉微笑的高宗要強大上許多。
兩人來到主位上,帝后都舉起酒杯,王皇后說了幾句安席之語,又用指甲蘸酒向空中彈了三下,衆人在案几後行大禮領宴,這中秋的宮中家宴纔算正式開席。
隨着帝后離開,《六幺》的柔曼舞樂響起,兩隊身着長袖舞衣的教坊樂姬翩躚走進亭內,在亭中留出的空地上曼然起舞。柔軟的腰肢輕擺,拖地的長袖飛揚,當真是翩若飛鴻,矯若遊龍。
不知不覺中,月上中天,歌舞略歇,案几上的瓜果冷菜都已撤下,端上來的卻是一道用鴛鴦蓮瓣紋銀碗盛着的熱羹,武夫人笑道,“這是宮裡的中秋玩月羹,最是鮮美應景,你不妨多用些。”琉璃點了點頭,拿起銀羹勺剛剛嚐了一口,還沒有辨出滋味,一位面生的宮女快步走了過來,走到琉璃面前,面無表情的道,“你可是庫狄大娘?皇后殿下宣你上去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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