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就是這樣一座有包容性的城市,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愛情,貴人們也都在爲自己的幸福而運作。
常小溪沒有想到的是,張歡避債潛逃,令她再一次成爲朝堂上被攻殲的對象。
這一次是張寶的父親張鬆張太尉親自出馬,他指責常小溪御下不嚴,教導無方。張歡不但是常小溪的徒弟,而且是惠民署下屬的醫官,身爲朝廷命官,竟然出現了這種爲了躲避賭債而潛逃的事情,實在是有失朝廷的體面。常小溪要爲此事負全責。
薛太尉因爲年齡太大,已經致仕,現在的兩位太尉,一個是張鬆,另外一個是宋佳。宋佳的年齡比張鬆小一些,資歷也淺,所以現在文官們爲張鬆馬首是瞻。
常小溪已經跪在殿前折辯,只是她沒有什麼朝堂鬥爭的經驗,跪在金磚之上許久,才說:“微臣識人不清,沒有看出張歡竟然是人品這樣卑劣之人,請皇上責罰!”
醫官們本來就不擅長傾軋,常小溪這樣回答,相當於已經認罪,那些文官們洋洋自得,準備上前再奏一本,要把常小溪徹底趕出朝堂,女人就應該相夫教子,混在男人堆裡算什麼?
王飛耀沒有絲毫避嫌的意識,第一個出班爲常小溪辯解:“常醫正的徒弟有很多,臣看着都還不錯。想來張歡的這種斯文敗類,是天生如此,善於掩蓋自己,而且常醫正收徒不過半載,加上男女有別,常醫正也沒有辦法天天監督這個張歡。所謂御下不嚴,微臣認爲是誇大其詞,張歡調到惠民署當醫官,還不足一月。”
“他欠下鉅額賭債,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這就更與常醫正無關了。”
張鬆沒有想到是武官出來爲常小溪說情,眼珠子一轉,正準備反駁,只見沙麒麟也出列奏道:“太尉張鬆身爲三公之一,教子無方,其子張寶欺壓百姓,強搶民女,其狀惡劣。請陛下治張鬆教子無方之罪!”
張鬆中年得子,對張寶寵得跟眼珠子似的,張寶目無法紀,橫行於長安,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只是張寶還沒有幹出什麼天怒人怨的大事,大家都看在張鬆的面子上,睜一眼閉一眼而已。
現在沙麒麟彈劾張鬆,大大出乎衆人意料。張鬆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反駁,御史程昱出班,他手裡拿着長長的一條折辯,一出班就開始誦讀,竟然唸了小半個時辰,裡面細數了張寶這些年乾的**擄掠種種惡事,這些事情都觸犯唐律,甚至有幾名女子被張寶迫害之後,選擇了自盡。
張鬆聽得直冒冷汗,不敢再站着不動,他也跪倒了金磚之上,咚咚磕了幾個頭之後,額頭上都滲出了血漬,這才帶着哭腔對皇帝說:“逆子無狀,臣教子無方,還請皇上責罰,只是寶兒年幼,還不懂事,請皇上原諒他。”
張鬆沒有想到沙麒麟竟然是有備而來,張寶的條條罪狀都夠進大牢的。這下子那些文臣已經顧不上攻擊常小溪了,都開始保舉張鬆。
常小溪愕然發現,本來針對於自己的一個彈劾,變成了文武兩派之爭,大家你來我往,就差在朝堂之上打起來了。她的膝蓋已經跪得發麻,只能在兩條腿上移動重心。身邊的張鬆,已經鬢髮斑白,卻跪得穩如泰山,還時不時的擡頭辯解,絲毫不顯疲態。
這樣整整吵了一個上午,皇帝纔對此事做了處理,張寶無視法紀,理當嚴懲,張寶暫且收監,由刑部和大理寺聯合審理此案,等到所有罪狀一一覈准之後,再予定罪。
張鬆猶如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張寶向他哭訴了好幾次,自己因爲常小溪被打的事情。樓千重駐守西北,沒有人敢動他,張鬆決定借張歡之事好好整治一下常小溪,爲兒子出氣,沒想到引火燒身,反而燒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張鬆狠狠的瞪了常小溪一眼,常小溪恍若不覺,正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她血脈不通,雙腿發麻,差點摔倒,緩了好一會,纔跟在幾個武將身後向外走去。
沙麒麟就在前面等她,見到常小溪過來,關切的看了看她的腿:“怎麼樣?還疼嗎?”
常小溪微笑搖頭,沙麒麟看了看四周的人,見沒有人在周圍流連,才壓低了聲音說:“你的師弟今天會去衙門找你,你記得要接待好他。”
常小溪愣了一下,她何曾有了師弟?想來這是沙麒麟派來的人,不過他平白弄出來這一出做什麼呢?
沙麒麟已經走遠了,大臣們互相打招呼實屬平常,但是在朝會之後,黏在一處說話的可不多見。常小溪沒有追上去細問,反正等到那個師弟過來就知道了。
到了下午,果然門子領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自稱玄玄子,是常小溪的師弟。
常小溪熱情的請小師弟坐下,敘了寒溫,又問了師弟在何處居住,然後常小溪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這時候,那個眉清目秀的玄玄子才一拍腦袋,從懷中拿出來兩封書信遞給常小溪:“師姐,這是下山的時候,師傅讓我交給你的文書。”
常小溪一頭霧水,拿過那文書來看,一封署名常懷恩,信是寫給劉樹霖的,常懷恩在信中說,他有一個女兒,名小溪,現年六歲,知道樹霖家中有一個男孩,年貌相當,他願意與樹霖兄結爲男女親家。
看到這封信,常小溪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自己用來扯謊拒婚的那封信嗎?
另外一封信,信紙和墨色都要新鮮一些,是最近寫的,署名是劉樹霖,這封信是寫給常小溪的,劉樹霖在信中說,自己的兒子因病已經去世,陰陽相隔,請常小溪另行婚配。
玄玄子笑眯眯的說:“師尊他老人家說,這信中內容牽涉到師姐的終身大事,不可耽擱。我剛好下山歷練,師傅讓我專門來長安給你送信。”
常小溪心裡跟明鏡似得,這是沙麒麟整出來的假文書。目的是爲了解除她虛構的娃娃親。她心裡有些甜蜜,又有些慌張。沙麒麟現在應該還不能娶親吧?這麼早就解除了她的虛構婚約,萬一再出現別的意外怎麼辦呢?
常小溪的臉色微紅,看起來就是因爲談到婚嫁而出現的女兒嬌態。她內心百轉千回,還是點頭向玄玄子致謝:“勞煩師弟了,這麼遠給我送了這封信過來。”
玄玄子一笑:“師姐見外了,我這次要在長安停留一段時間,就在城外的金風觀掛單,你有事可以去找我。”
常小溪眨了眨眼睛,這個小師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滿臉都是狡獪之色。他留在這裡,是專門爲這兩份假文件做證人的吧?
當晚,常小溪第一次在長安宴客,請的就是自己的小師弟玄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