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內,油燈忽明忽暗,給陰冷的牢房增添了幾多森然。楊曌已經離去多時,而楊平安卻靠在牆上,整個人好似被點了穴道一般,將手中之物捧在眼前,動也不動。
楊曌離開前,丟給他了一件,一件,嗯,一件奇怪的東西,非常奇怪的東西。
這東西若是換做旁人絕難認出,哪怕將天下百姓全部召集到一起,排着隊挨個辨認,只怕也難有人認出。
在楊平安看來,能人的此物的,除了他就只有天策之主楊曌,以及遠在東都洛陽的大唐皇帝楊睿了。
在看清手中之物的那一剎那,他終於明白當初老蘇頭在將那把手槍丟給他後,爲什麼要他來江南了,因爲洛陽有手槍,而南京……有彈夾!
沒錯,楊曌丟給他的,正是一個彈夾,裝滿了子彈的彈夾!
手槍,彈夾,前者在大唐皇室,被成爲傳世之寶,而彈夾卻在天策手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將歷史改的面目全非,害得我完全陌生的所謂穿越前輩,真的是什麼武帝楊廣麼?如果是,那天策從何而來?總不會是李世民搞出來的吧?如果不是,那究竟是誰改變了歷史,會是當年的天策之主麼?
武帝楊廣、天策;布魯斯口琴、手槍、防彈衣、彈夾……我算什麼?秀才安到底是什麼身份,爲何這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一件接着一件都落到了我的手裡?
楊平安只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腦袋裡亂成一團,以往捋清一些的頭緒再度變得混雜,與還沒有解開的疑惑和不解結成了一個又一個死結,令他頭痛欲裂。
哆嗦着手,從腰後摸出手槍,一點點將彈夾裝進去,然後拉動保險栓,一切反應正常,這個彈夾與手槍完全配套!
地牢內再無半點聲響,只剩下油燈發出的忽明忽暗光芒,在楊平安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眸中上下跳動……
一晃就是三日,之所以能夠斷定是三日,是楊平安根據楊曌給他送飯的次數還有菜式來判斷的。
一天三頓,早飯精緻簡單,午飯晚飯味美豐盛,只從楊曌每日送來飯菜上,楊平安即可輕易推斷出自己在地牢內度過的天數。
只是他不明白,以楊曌天策之主的身份,爲何會親自給自己送飯。而且每次楊曌來後,也都不吭聲,只是坐在他身邊,默默的看他吃完飯,然後收拾碗筷拎着食盒離開。
楊曌的反應令他不解,不過很快他就明白過來,因爲第四日中午,楊曌開口了。
午飯很豐盛,有雞有魚還有兩盤素菜,比起以往的一葷一素來,明顯有所不同。對於楊平安一個人來說,根本不可能吃完。
等他吃飽後,楊曌並未向前幾日那般默默收拾碗筷離開,而是輕咳一聲,開口道:“公子,你可想清楚了?”
摸着自己的肚皮,楊平安舒服的打了個飽嗝,問道:“你讓我想什麼?”
“公子的身份。”
擦,我就知道秀才安的來歷不簡單!
知道歸知道,但楊平安只繼承了秀才安的皮囊,至於秀才安的記憶,早隨着秀才安的性命煙消雲散了。即便他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明白秀才安的身份。因此他沒有開口。
“公子爲何不答,莫非公子的頭傷還未痊癒麼?”
頭傷,又是頭傷,哥們腦袋上根本沒有傷!
楊平安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遂反問道:“這麼說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聽他反問,楊曌眼中閃過失望之色,蜷起雙腿雙臂環抱,下巴枕在膝蓋上,突然說道:“公子有沒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
不等楊平安回答,他便接着說道:“我這個故事,發生在百年前,當時還是大隋,昏君楊廣在位……”
聽到這個開頭,楊平安的興趣頓時被吸引起來,他知道,楊曌所要講的故事,十有八九就是當年楊廣爲何能夠不死,隋朝國祚爲何能夠延續的關鍵,也是困擾了他數日也難以解開的關鍵之處。
楊廣三徵高麗,死傷無數名不聊生百業俱廢,各地義軍四起戰火紛飛。然則就在這種關頭,他居然南下游幸江都,而就在江都行宮內,發生了一場宮中譁變。
時下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謀反,率領扈從帝駕的驍果禁衛軍譁變,欲殺楊廣自立。
就在危急關頭,一個忠勇具備的驍果軍禁衛挺身而出,從刀口下救出楊廣,當着衆人之面,斥責帶頭作亂的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和武賁郎將司馬德戡不忠不義弒君犯上。
一席話慷慨激昂擲地有聲,終於使得譁變的驍果軍發生分化,與叛軍決戰。那忠勇兼備的禁衛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令十餘終於大隋的驍果軍禁衛保護楊廣,自己親率其餘禁衛與叛軍展開廝殺,最終連殺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兩兄弟,司馬德戡落敗自刎。
這場譁變的血腥與殘酷自不必說,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楊廣在那忠勇兼備的禁衛保護下轉危爲安化險爲夷,歷史的河流也自此發生改變。
平定叛亂後,楊廣對那將他從危險中救出的禁衛大加讚賞,已經知道大隋江山風雨飄搖,江山社稷隨時都可能崩潰的他,更是將那個禁衛視作了自己唯一能信任依靠之人,每晚睡覺都必令那禁衛守在房外,才能安然睡去。
禁衛並未居功自傲,反而勸說楊廣對叛亂只誅首惡餘者不究,最終寬恕了那些追隨宇文化及和司馬德戡犯上作亂的驍果軍,也獲得了驍果軍上下的感激。
他深知江都之地不能久留,於是又勸服欲久留江東的楊廣決心北返,重回長安。
因楊廣的信任,他臨時領命,統率全部禁軍,護送楊廣北上。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得知楊廣行蹤的義軍舉兵攻打設伏,哪怕對方兵力在多,也都被他從容不迫的一一化解。
當大軍行河南境內,臨近洛口時,遇到了最大的困難。
洛口已被瓦崗軍首領李密所佔,徹底截斷了楊廣西歸之路,楊廣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才生出久留江都之心,以至於歸鄉心切的驍果軍跟隨宇文化及、司馬德戡叛亂。
瓦崗軍是當時農民起義軍中戰鬥力最強的隊伍,良臣猛將無數,兵力浩蕩聲勢浩大,可謂十八反王之首。
尤其是兩年前李密獻計伏殺有着大隋柱石之稱的猛將張須陀,如今又剷除翟讓獨攬大權,瓦崗軍已經成爲中原之主。
如果說楊廣北返路上,所遇到的農民起義軍都是餓狼的話,那佔據洛口,阻擋楊廣西歸長安的瓦崗軍,就是一隻老虎,徹頭徹尾的猛虎!
臨戰之前,沒有人認爲風頭正盛銳不可當的瓦崗軍會敗,也沒有人認爲千里迢迢從江東返回中原思鄉情怯的驍果軍會勝。便是楊廣本人,在大戰前夜也緊張的睡不安穩,不停的詢問被他引爲心腹的禁衛,此戰能勝否。
然而奇蹟總是要有人來創造,尤其是以弱勝強的奇蹟,最是容易被人傳誦。
洛口一戰,大戰七天七夜,洛口城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兩軍死傷無數,但最終的結果也讓所有人驚掉眼珠——瓦崗軍敗了。
瓦崗軍這一敗,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戰敗,而是潰敗!
連續交戰的兩軍,都到了人困馬乏的地步,雙方主將不約而同決定展開終極一戰。爲此李密親自上陣,作爲驍果軍的主將,那個禁衛也不例外,在最後一站中衝鋒在前。
按說訓練有素的驍果軍肯定要強於由泥腿子組成的瓦崗軍,但後者士氣大盛,反將前者壓下一頭。
在瓦崗軍潮水般的連番衝殺下,驍果軍眼看就要不敵,陣型崩潰只在朝夕。就在這時,那個禁衛又是一番慷慨激昂之言,選出了五百死士作爲衝鋒隊,由他的帶領下,悍不畏死衝向敵軍,他要擊殺李密!
這在旁人看來,簡直是個笑話,便是楊廣剛聽聞此事後,也是滿臉憂傷不停感嘆,感嘆自己唯一能夠信任之人,將要離自己而去。
事實也的確如此,由那個禁衛統率的五百騎兵衝入密密麻麻的敵陣中,才一個回合就折損了將近三分之一。
但最終李密還是死了,死在了衆多瓦崗將士的保護之中,死在了那個禁衛手上。
李密對於瓦崗軍來說,簡直是神一般的人物,隨着他的陣亡,瓦崗軍軍心大亂,久經戰陣的驍果軍豈會錯過如此良機,當即掩殺過去,一戰大敗瓦崗軍!
那一戰,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崗潰軍,十幾個驍果軍就將數百瓦崗軍追的丟盔棄甲奪路而逃。
洛口大勝後,再無叛軍敢攻擊護送楊廣返回驍果軍,最終讓楊廣平平安安抵達洛陽。
返回洛陽後,楊廣對那個禁衛大加封賞,不顧洛陽羣臣反對,將其奉爲上將軍,統領東都所有禁衛,內保東都,外平叛軍。
自此那個禁衛成爲了大隋皇帝楊廣眼中最紅的紅人。
“洛口一戰,五百死士生還者不過數十,而那數十人就成爲了天策的雛形,那禁衛便是第一代天策之主!”說到這裡,楊曌忽然將目光轉向楊平安,頓了片刻幽幽問道:“公子,你可知道,當年那禁衛如何在千軍萬馬中,一舉擊殺反賊李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