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站在金鄉西門樓上有些眼暈。
太陽剛剛升起從東面照射過來把西門外飄拂的無數面旌旗無數套鎧甲無數杆兵刃照得金光閃閃。在這如火如荼的軍陣中一杆帥旗在高高的飄揚。
西門外的帥旗上寫着的是斗大的“王”字。王興剛從南門樓過來那裡的景象也是一樣壯觀。帥旗上寫的是“李”。各城的守軍來報東門是“侯”北門是“酈”每一面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兵馬。
“來真的了志在必得啊!”
王興的頭皮麻酥酥的疼一口一口的冷氣直往胸腔裡鑽。李愬、酈定進、王智興、侯惟清四大將各攻一面這個陣勢哪邊纔是他孃的主攻啊。
“城中留下三千人作爲預備隊。城內所有十五以上五十不六十以下的男子都按照市坊編隊押到城上來防禦。有敢違抗者殺全家;隊有怠戰者殺全隊。另外把城內的老房子全部拆掉準備石料木材!”
頭皮麻歸麻不過一點也沒有影響王興布命令。城外靠近城牆的民居早已經拆了現在輪到城內的居民了。
隨着一道一道命令6續得到執行城內的嚎哭聲開始喧囂起來。雖然在拉夫拆房的時候伴隨着公人們“補償”“獎賞”之類的誘惑聲音但是誰相信?
誰都看到自己家的男子被徵走了女子被徵走了祖居被毀壞了。可是誰看到過所謂的補償呢?
和城內的喧囂嘈雜相比城外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靜”。
“這也太他孃的安靜了!”
每一個城上的淄青士兵心裡都念叨着心都撲通撲通地跳着。幾萬兵馬黑壓壓地把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卻一個個如同泥胎一般一動也不動一點聲音都沒有太恐怖了。站在城上一邊可以清楚的聽到風吹過軍陣的聲音甚至是麻雀的“嘰嘰喳喳”聲一邊是似乎無盡的哭喊聲求饒聲。反差太大越讓城上的淄青官兵們覺得心裡沒底。
“恐怕王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守得住所以弄出這麼大動靜吧?”
李愬哈出一口熱氣淡淡的說道。城下還沒有開始罵陣城上已經開始七嘴八舌的罵上了。聲音在空曠的空氣裡顯得分外的大也分外的空。
一隊一隊的丁壯被押上了城樓。李愬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道:
“王興這個蠢物如果不強拉民夫他還能堅持一會強拉民夫他只怕連中晌都過不了了。”
李愬舉起手臂中軍官看見了李愬手中緊握着的馬鞭。
“放!小說整理佈於bsp;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音從金鄉四面八方響起。官軍對金鄉的總攻開始了。
不出李愬所料半日不到官軍拔金鄉。王智興斬金鄉守將王興。金鄉迅被攻下的原因是城上的民夫面對官軍的大舉進攻陣腳大亂刀槍都不知道舉起來動也不知道動一動。官軍四面合圍都是猛攻淄青軍疲於應付民夫不知所措等到官軍要上城的時候掉頭就跑連累了守軍的防守。王興萬般無奈只得退守內城卻不想內城守軍譁變。王興只好令士兵四處縱火製造混亂突圍結果被率先攻破城門的王智興攆到一刀斬於馬下。
想讓一羣從未上過戰陣的百姓頃刻之間變成百戰老兵做夢吧?
李愬一面派兵剿滅殘兵一面派人四處滅火。等到戰事平息之後又榜安民派人向淄青行營報捷。當然功記的是王智興。
打下金鄉之後不暇休整李愬留武寧軍大將胡文中留守金鄉自己親率大軍東進兵分兩路一路由酈定進統領本軍和五十二軍配合宣武軍威逼鄆州;一路則以武寧軍五十五、五十六軍組成由自己親自統率兵鋒直指魯南重鎮兗州。當粗大的箭頭在地圖上標出時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李愬的戰略意圖極其明顯是要大迂迴包抄從東面進攻鄆州完成四面合圍了。李愬威名在外一路上淄青軍無不望風披靡。
金鄉是魯西南重鎮李愬是官軍大將這麼重大的消息迅被報告到了鄆州。不過鄆州大帥李師道卻看不到戰報了。那晚遇刺李師道經歷了大喜大悲驚嚇過度喜悅也過度病倒了。這幾天爲了讓李師道大帥保持一個好的心情有利病體康復魏氏決定一切不好的消息都不準報告給李師道。
所以李師道這幾天每天看到的都是魏氏、袁氏、蒲氏還有李文會、林英、王再升的笑臉聽到的都是好消息。比如盤查外地客商收入頗豐而且抓了許多青壯了比如從海上到來了一批死士不日就會開到鄆州了比如劉悟已經收復了陽谷斬數千打得蘇起暴民往萊州、齊州逃竄了比如前線連續擊敗宣武軍和武寧軍再比如大帥討厭見到的郭日戶乖乖離開鄆州去兗州上任了走的時候那真叫一個狼狽。
郭日戶離開鄆州城後回望了一眼道:
“下次回來不知是怎樣一種光景呢。”
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藏在車內箱子中的李誦聽的。當然郭日戶並不知道藏在他車內的是當今大唐皇帝不然只怕他無法泰然自若的走出鄆州城。
送李誦出鄆州這件事情說起來很艱鉅不過事後回想起來無論是段文昌還是吳賜友都覺得其實很簡單唯一麻煩的就是怎麼把李誦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郭日戶的府上。因爲對郭日戶的不信任李師道給郭日戶府外府內都派上了眼線。順便說一句那晚被王武點了穴道的眼線在寒風中凍了半宿才蘇生過來中了風寒頭腦卻依然清醒及時現了自己的腰牌被人偷走的事實爲了保住性命他對自己昏睡過去以及丟失性命的行爲進行了隱瞞然後請了病假這也使得第二天後門的眼線換了人。不過這地方跟傷寒重地似的等這換得人醒來的時候現自己也染上了風寒而且——腰牌也丟了!
先賢在側這位仁兄自然也不是榆木腦袋第二天一早上也回衙告了假。這傢伙完全不知道昨晚自己如果能警醒一點的話就能看到一出罕見的大戲。
這個時候在高沐舊宅子裡羅青拿着兩塊腰牌對正在愁怎麼出去的段文昌說:
“段先生咱們有這個呢!”
真真是虧了這個小羅青了其他侍衛都好辦唯獨段文昌不知道該怎麼出城門。城門是留給普通人走的能跟李誦來這裡的侍衛都不是普通人走城門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比如大天白日的再比如在長安那種擁有不走城門的能力的人比較多的地方。現在在鄆州沒有了那麼多的限制正好瀟灑一把。昨天晚上王武已經帶着十個侍衛出了城準備在城外接應。今天晚上吳賜友他們幾個剩下的人就要出城了所以段文昌的事情很頭疼吳賜友已經找好了幾根麻繩準備把段文昌綁在身上帶出去了。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讓他很是擔心。
昨天晚上依然是戌時過後依然是悽清朦朧的月光、銀白的地面依然是四道人影闖過道道路口避過巡邏和更夫唯一不同的是段文昌換成了李誦。當然有了昨晚的事情他們當然不用鑽水道門了。到了牆外吳賜友大搖大擺地從郭府後院的外牆走過還擡頭看了看院牆似乎像是一個想翻牆而過的蟊賊這使得那蹲在地上的眼線頓時來了精神悄悄走上去拍了裝作沒有注意到的吳賜友的肩膀道:
“小賊爺爺等你多時了!”
只是話未說完人就渾身一麻癱了下去。後面的王武把這廝拖到了貼牆的暗影下小羅青自然又把手伸進了這廝的懷裡這次不但摸到了腰牌還摸出了一壺酒來。而吳賜友則把李誦背在身上縱身躍上了院牆接着熟門熟路的把李誦送到了郭日戶房裡——這一日郭日戶門前門後分外熱鬧不但有李師道的人盯着還有吳賜友派來的人盯着。事關李誦吳賜友不可能無來由的相信任何人倒是李誦本人很大度絲毫不懷疑郭日戶。其實不懷疑是假的只是李誦現在只能押這一注了。果然這一天沒現郭府有什麼異常——到了郭日戶那裡郭日戶已經滅了燈坐在牀前在等候了。聽到吳賜友出暗號忙開門放二人進來。爲了今天晚上迎人郭日戶把自己夫人都支到別院睡了。
吳賜友放下李誦向郭日戶抱拳道:
“郭大人這位就是黃先生。黃先生的安危就拜託您了!”
郭日戶自然滿口答應讓吳賜友放心。郭日戶望過去只見這黃先生面容略有些憔悴精氣神卻很好正含笑看着他。郭日戶見這黃先生負手立在那裡並不主動見禮想來能讓段文昌奔走的這黃先生地位不低搞不好親王郡王也是有可能的忙自己主動作了一揖口中也不念叨“久仰”而是說“黃先生好”。這個時候李誦自然也不能太拿糖回了郭日戶一個半禮道:
“郭先生好。”
這就暫時把兩人的地位高低拋到一邊了。吳賜友向李誦施了一禮鼻子陡然有些一酸道:
“爺您多保重小的先走了。”
李誦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心裡暖暖的點點頭吳賜友就退出去走了。這一個小細節以後一直留存在李誦的記憶裡成爲吳賜友以低級侍衛身份逐漸平步青雲的最大情分。
吳賜友走後李誦依然盯着門看那種氣質真不是能裝出來的。郭日戶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着紅紅的炭火問道:
“黃先生您吃了嗎?”
這句極具中國特色的問候語讓李誦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半夜裡郭日戶的房間的燈突然亮了廚子被叫起來吩咐做幾個菜燙一壺酒送到老爺房裡。廚子已經習慣了郭日戶半夜叫菜的習慣嘴裡嘟囔道:
“這些個讀書人就是倒黴了也不讓人消停。”
不過或許是知道郭日戶明天就要啓程離開鄆州廚子今晚的菜做的倒是很用心。燙了一壺酒都放在一個提盒內送到了郭日戶房內。
皇帝當久了未免會沾點臭毛病比如李誦盯着幾樣精緻小菜腸胃嘟嘟叫卻不肯動筷子這倒是讓郭日戶心生不快伸出筷子每個菜都夾了一點李誦才放心享用。不過在郭日戶給他斟酒的時候李誦又說了一句:
“以後家裡裝酒不要用銅壺了銅是重金人消受不起。”
銅歷代以來一直是貨幣金屬人們尤其是富貴人家都以多貯藏銅器爲榮屢禁不止。郭日戶秋天去長安的時候在許多宴席上用的也多是銅器這時聽李誦這麼一說郭日戶倒是一愣以爲他別有所指道:
“銅古代皆稱爲金乃是貴器人自然是消受不起的。世上如郭某這般凡夫俗子太多總是免不了俗氣。”
李誦本意是告訴他銅是重金屬用銅器做餐具對人體有害因爲這種理論這個時代的人接受比較困難才這麼說卻沒有想到這一層於是放下筷子笑道:
“郭先生多心了。某的意思是銅器雖然是貴器多用有害身體。並無他意。郭先生的意思是現在用銅器作餐具的很多麼?”
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問話頓時讓郭日戶相信這位黃先生出身不俗有心巴結了。不過得到郭日戶的肯定回答後李誦卻被郭日戶引導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上直到郭日戶推他才反應過來。吃了些菜蔬後李誦就休息了。爲了伺候好李誦郭日戶讓李誦睡在了自己的榻上自己披着大氅在火盆前坐了一夜。這讓送王武他們出城後去而復返正在屋頂上掀了塊瓦朝下看的吳賜友把心放了下來。不過一直等到頭遍雞叫吳賜友才離去。在回去的路上吳賜友見到了高人滿天飛的精彩場面。這個咱們稍後再敘。
到底是換了牀第二天一早上李誦就睜開了眼睛這個時候郭日戶蓋着大氅裹着被褥睡在外面的小榻上。夜裡寒冷郭日戶又有心事睡得明顯不好聽到李誦起身的聲音郭日戶也就起來了說話時都帶着濃重的鼻音。吩咐丫鬟打來麪湯廚房準備早飯後郭日戶把人全趕到了屋外請李誦淨面用餐。當了皇帝后從來都是自己坐着人站着自己吃着人看着李誦真是一點也不客氣把早飯全給掃了郭日戶只好命人又送了一份上來。郭府上下後來回憶郭日戶這一天的舉止都說老爺那天特別愛乾淨胃口也特別好早飯都要了雙份。這一點當然也被寫在了給李師道的報告上當作笑話將給李師道聽。李師道聽了果然笑嘻嘻的歪在牀上道:
“這郭日戶到外州做個刺史都這麼鄭重他以爲我還會請他回來嗎?”
郭日戶當然不是這麼想的他倒巴不得離鄆州遠一點呢。套用時下的流行語說就是珍愛生命遠離李師道。等到吃飽喝足了郭日戶指着一口箱子對李誦道:
“黃先生委屈您了您先在那裡休息會怎麼樣?箱子兩邊上下我已經紮好氣孔了。”
瞧這心思費的李誦還能說些什麼?逃亡雖然不風流總還是出去的好。好在那時的什麼玩意大都大而質樸睡在箱子裡倒不憋屈裡面被子也都鋪的好好的。等李誦躺下郭日戶在他身上又蓋了牀被子被子上放了幾根木頭撐子又放了些雜物在上面合上了箱子。門打開喊來兩個人就把這箱子擡到了馬車上。
到底做的是違法的買賣本以爲出城會有一番周折的郭日戶提心吊膽。沒想到李師道生病沒人管他這個不得志的判官一路平安無事的出了鄆州。回望鄆州郭日戶用濃重的鼻音說道:
“下次回來不知是怎樣一種光景呢。”
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藏在車內箱子中的李誦聽的。不過李誦關心的是現在長安城裡會是一種怎樣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