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不是俱公公嗎?想不到在這裡都能遇到您,您可真是無微不至,不過這種小事怎麼能勞煩您親自來呢?您有多少大事要處理啊……小的嘴拙,該打該打。我說今天早上怎麼一起來就聽見喜鵲叫呢,原來應在這兒呢。來來,您慢點,我攙着您,哎呀,您客氣什麼,這是咱應該的。滿宮裡,不,滿大唐誰不知道天下離不了您哪?”頭髮花白的解玉弓着腰攙扶着俱文珍從牆後面轉過來,俱文珍頭高高昂起,看都不看迎面而來的孫榮義一眼,手裡轉着倆鐵球——這是從皇帝那學來的,皇帝說中風了轉這玩意有利於舒活筋骨,治療手腕顫抖,就弄了倆玩——背後的牆上寫着兩字:宮廁。
“哎喲,俱公公,俱大將軍,好久不見,您這氣色可比昨天好多了。下官這兩天弄了點好玩的玩意,想着先孝敬您呢,下午我給送到您府上?下官調動的事,您看……”官員甲點頭哈腰地對俱文珍說,俱文珍高昂着頭,手裡轉着倆鐵球,嘩嘩地響,從鼻孔裡擠出來幾個字:“知道了。”雄赳赳地走了,把還在伸頭講個不停的官員甲和後趕來的官員乙扔在了後面。
“甲兄,您剛剛得了什麼寶貝,要送給俱公公啊,指點指點小弟?”乙看着昂起頭的甲,諂媚地問。
“這送東西也有講究,一定要投其所好,你呀,得好好學着,比如我吧,知道俱公公是……”甲突然愣住了,“我給忘了,我昨天剛得到的是一套春宮……”
“俱公公……”俱文珍轉着鐵球昂頭而過。
“俱公公……”俱文珍轉着鐵球點頭微笑。
“俱公公……”俱文珍轉着鐵球裝沒聽見。
“俱公公……俱公公……”俱文珍轉着鐵球留下一個背影。
二官員對話。
“子厚(柳宗元字),你喊那閹貨幹嘛?”一個官員急匆匆趕過來雙眉直豎很有怒氣地說。
“哦,是夢得(劉禹錫字)啊。你我都是御史,有糾正官員儀表的職責,你沒看見那俱文珍屁股上沾着塊草紙嗎?”柳宗元的人面色平靜地說。
“哎喲,別,您悠着點,別摔倒,哎呀哎呀,太帥了!”俱文珍弓着腰大聲喊道,滿臉的笑容,只是手緊緊背在後面,兩隻鐵球也掉到了下來,砸到了自己小腿上,“噝,到底是陛下,摔跤都摔得這麼帥,老奴望塵莫及啊!”
……
自從幹掉薛盈珍後,俱文珍每天的日子過得都非常開心,本來還擔心皇帝知道了自己密謀另立新君的事,皇帝會翻臉,和劉光琦、楊志廉、孫榮義、解玉等商量連乾兒子和心腹都準備好了。結果皇帝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還把薛盈珍的案子交給他的親信負責,自己還是每天照常行走,還添了轉鐵球的愛好,見到他比以往還客氣,還給他進了驃騎大將軍。俱文珍吊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乾兒子和心腹們也各回駐地了。本來擔心自己弄死了薛盈珍,其他權宦們會心存忌憚,給他下絆子,結果一個個平時吆五喝六的人見到他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隨手還有小禮物奉送。至於外廷那些官員,哼,沒有咱他們官位能坐得穩嗎?想不到幹掉一個薛盈珍有這麼大的威懾效果,連往家裡送禮的都多了。望着姍姍遠去的皇帝,俱文珍握着撿起來的鐵球,突然心中有了一種盡在掌握的感覺:就是皇帝,得罪了咱他江山也坐不穩!
誰得罪了咱,誰就得像薛盈珍一樣!
俱文珍的頭昂得更高了。
數日後,御書房。
受到單獨召見的杜黃裳終於講完了自己的執政構想,很簡單,卻很難實行。廢除苛政,與民休息;加強專賣和提高稅收,擴充財源;整頓軍備,削平藩鎮。講完以後,等待皇帝表態。
在座的只有李誦,杜黃裳,和起居舍人王叔文。連李忠言都被攆了出去。
李誦端坐在龍案前,兩個鐵球放在一邊,手卻還在不自覺地用力。良久,才擡起頭,盯着杜黃裳看了一會兒,說道:“第一,前兩條朕很贊成,清理苛政的事朕一直讓王先生和劉禹錫、柳宗元他們在做。等他們清理好了,朕讓他們先送來咱們君臣議一議。”
身後的王叔文站起來道:“遵旨。”
“與民休息朕已經在關中京畿先行,畢竟關中是國之根本。其他地方,漸次實行,卿回去後也與杜相(杜佑)、戶部商議一下,列個次序出來。關中既然免了賦稅,那麼朝廷的用度就要節省,這個也要有方案出來。還有,要令監察御史稽查關中,防止豪門大族爲了免稅弄虛作假,少了朝廷的賦稅。必要的話,可以殺一儆百。”
杜黃裳點頭稱是。
“至於專賣和商稅,朕以爲還要維持在現在水平上,不能再加。既然是與民休息,那商稅卻還要再降一降,否則貨物太貴,百姓的生活依然不會有太大改善,生活沒有改善,怎麼會朝廷呢?商稅依朕看還是恢復建中年間舊制,由十稅一降爲十二稅一吧。”李誦揮揮手,止住了要說話的杜黃裳說,“朕知道國家現在需要財貨,需要的就暫時先從內庫裡出吧,先帝的內庫還是頗多財貨的。至於商稅,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穰穰,皆爲利往,商稅降下來,眼下是會困難點,但朕料想半年後,來往商人必多出以往,財政困難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諸位宰相可以再議,寫個條陳出來。”
李誦頓一頓,繼續說道:“第二,至於整軍,就需要軍費,朕以爲神策軍現在已經有十五萬人,不必再行擴充,反而可以適當裁減,兵貴精而不貴多。二十餘年戰事不多,朕怕神策軍已經疏於戰陣了。卿執政事筆,可與兵部及範大將軍擬個條陳出來,朕的意思,神策軍諸軍還是要輪換。今年防秋的時候,可以讓京師的神策軍去邊關上陣,調防秋軍入京畿守衛。另外,此次薛盈珍之亂,居然有左金吾衛士卒牽扯在內,金吾衛要整頓,可令範大將軍兼管了左金吾衛,袁滋嘛,已經罰俸半年,就讓他佐之吧。”
身後的王叔文奮筆疾書。李誦今天講了這麼多,居然不覺得累,雙手顫顫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茶,繼續說道:
“第三,削平藩鎮,必須整軍,而要整軍,就要錢糧,要人,要錢糧,要人,就要有新政。卿的思路朕很贊成。”
杜黃裳趕緊起身謙虛一二,心裡充滿了君臣相得的喜悅。
李誦卻也站起來,望着窗外,窗外樹影扶疏,偶爾還會傳來一兩聲鳥叫,良久,李誦才幽幽說道:“只是,奈掣肘何?”
一時間,杜黃裳激動的心平靜了下來,連王叔文的筆也停了下來。是啊,這個掣肘,現在囂張着呢,該怎麼辦呢?
杜黃裳慢慢地挺起胸膛,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老臣深受皇恩,無以報先帝與陛下,唯有粉身碎骨,戮力國事。陛下但有驅使,臣莫敢不從!”說完,拜了下去。
李誦和身後的王叔文微微一笑,杜黃裳這個老狐狸,終於表態了。
而杜黃裳也在暗笑,陛下終於把自己當成自己人,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