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暗暗發狠的李淳猛聽到有人喊他,忙止住腳步,定神一看,一張諂媚的笑臉正在前方等待着他。這張笑臉本來就讓他警惕,現在更讓他感到厭惡,可是李淳捏緊的拳頭卻悄悄放了開來,臉上顯露出了一貫謙和的微笑:
“原來是俱大將軍,當真好久不見!”
傍晚天將黑的時候宮內傳出消息,內侍李忠言爲人機警,侍駕有功,賞賜絹十匹,升一級,御前侍衛們俱獲升賞。又傳出消息說一個姓陳的小宦官溺死在靠近掖庭宮的太液池裡。據辨認,這就是上午在御書房意圖不軌打傷李忠言的那位。這位小宦官也是出身宦官世家,當晚,他的宮裡宮外的家人就被投入了牢房,分他到御書房的倪登輝,昨晚還得意洋洋,今晚就也畏罪在內侍省院內自殺,讓許多知道的人搖頭不已。
晚上,俱文珍府第,還是書房。夏季的天說變就變,傍晚下起了暴雨,閃電蜿蜒數十丈,彷彿就在人的頭頂把天撕裂,而大雨就順着這裂縫往下傾斜,狠狠肆虐大地,而不時發出的轟隆轟隆的聲響,似乎是天的裂縫被雨水沖刷的更大了。
房間裡,冷風颼颼,吹得燭火若明若暗,將屋內的三個人的臉也映得忽明忽暗,配合外面的電光,着實瘮人。
一陣悶雷之後,實在忍受不了的楊志廉說話了:“我說老俱,你大雷雨天的把咱喊過來,可不能就這麼幹坐着,一句話不說啊!”
坐在上手的俱文珍輕哼一聲,道:“今日之事,委實意外,咱家也沒想到老陳的小子這麼不爭氣,剛過去兩天,有用的事一條沒探出來,就露了馬腳,還連累了登輝。如今昏君那邊咱們是不好派人過去了,咱們只有在合計合計,該怎麼辦呢。”
坐在楊志廉對面的劉闢清清嗓子道:“二位,此事確需要從長計議,小心方能使得萬年船。昏君那邊,咱們暫且就不派人過去,只要怎麼不出紕漏,諒他一個病夫也折騰不起什麼大浪來。”
楊志廉接口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俱文珍卻不說話。楊志廉知道他心疼自己在宮內的勢力,就轉移話題道:“老俱,聽說廣陵王回長安了,你可去見了他?”
一聽說到廣陵王,連劉闢都來了精神。俱文珍臉色卻依然陰沉,道:“見是見到了。可是——”
“那廣陵王見到咱雖然客客氣氣,話也說得好聽,可是咱是什麼人?從御書房出來,見到咱之前咬牙捏手,看見咱就笑呵呵的一團和氣,咱能夠看不出來嗎?這廣陵王一回來昏君就和他在御書房密談,老陳家那個可就是爲了探聽他廣陵王和他爹談的什麼,才被李忠言那殺才發現的。白白搭上了登輝。咱要是扶他上位,只怕轉過頭來就要拾綴咱們。”
“小仇子那邊遞出消息來,廣陵王從御書房出來後,口裡就念叨‘可惱’,‘可恨’,今日回到自己府裡,又下令節儉王府的開支,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愛玩的主。咱們伺候皇帝的,第一就要想方設法哄着他玩,他若是迷上玩樂,就離不了咱們,他要是不想玩閒下來就會考慮國家大事,考慮着他可就不理咱們了,這廣陵王我看咱們不能依靠。現在想來,還是舒王對咱們最貼心。”
一邊的楊志廉拍手笑道:“咱早就說舒王舒王,你可還不信。現在吃了一鼻子灰,又想起舒王來了吧。”
劉闢卻暗暗心驚,想着,將來咱要是坐了皇帝,這些閹貨還真要讓子孫提防。不過口上卻道:“如此也好,畢竟咱們知道了廣陵王是什麼樣的人,能早做防備。可是現在只怕那昏君立太子也只會立廣陵王,舒王雖好,終是旁支啊!萬一新君繼位和他爹一樣,劉某遠在兩川,他奈何我不得,可是二位就在宮中,只怕有些不妙了。”
楊志廉點頭道:“果然如此,老劉,你可有什麼妙法?”
劉闢微微一笑,說話頓了一頓,壓低聲音道:“辦法倒是有,只是不知道二位可是想永保富貴?”
俱文珍還沒有回答,楊志廉道:“那是當然,還要你說,要不然咱做這掉腦袋的事幹嘛?”說着對俱文珍道:“老俱,你說是嗎?”
俱文珍點點頭。
劉闢眼裡射過一道兇光,道:“如此便好。二位,某在兩川,太尉用兵,常于軍中言道,要麼不殺,要麼殺絕。如今,殺一個皇帝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索性到時做點手腳,扶舒王上位,我等長保富貴,二位以爲如何?”
俱文珍的眉頭猛地一跳,楊志廉卻驚坐了起來,道:“如此可是謀反了!”
俱文珍一哂,道:“你以爲你現在做的是什麼?”
楊志廉卻說:“幹掉一個容易,要是幹掉兩個,傻子也看得出來是咱們做的。再說咱雖然心向舒王,可舒王終究是外系旁支啊。”
劉闢一笑,道:“楊公稍安,自古成王敗寇,他李家的江山就來得乾淨嗎?還不是從楊家手裡欺負來的。從高祖,到太宗,再到玄宗,又幾個皇帝位置做的不是殺兄殺弟得來的?舒王可是睿文孝武皇帝(代宗諡號)的嫡孫,怎麼能說是外系旁支呢?誰知道睿文孝武皇帝是不是改了遺詔,將來傳位給昭靖太子(鄭王李邈,李誼之父,早死)呢?昭靖太子死了,兒子舒王不還在嗎?誰說咱們是謀反?咱們是匡扶江山社稷!事成之後,咱們就是撥亂反正的功臣!”
不要說俱文珍,連楊志廉都被劉闢這一席話說得心動不已,明白過來的楊志廉呵呵笑道:“老劉,還是你們讀書人壞啊!做壞事都做得冠冕堂皇。好,好,好!你這麼一說咱就明白了,老俱啊,咱好像是記起來了,以前聽宮裡的老人說過,睿文孝武皇帝好像真的不喜歡先帝呢。”
俱文珍接口道:“是啊,咱也記起來了,睿文孝武皇帝不但不喜歡先帝,還很喜歡舒王他爹呢。雖然先帝對咱們有厚恩,可是咱們可都是大唐的忠臣,天家的忠奴啊,能眼睜睜看着睿文孝武皇帝在天之靈不得安息嗎?再說,先帝不也是曾經想過傳位給舒王嗎?”
劉闢跟着說道:“誰說不是呢?不要說二位大人,就是某一個文士,沒有發達時在市井也似乎聽人說過呢。咱們兩川將士,和二位還有左神策軍的將士,可都是對大唐忠心耿耿哪。”
他故意把“忠心耿耿”四個字咬得很重,三人對望一眼,忍不住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窗外,暴雨擊打得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