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從驢背上取下揹簍掛在了雙肩上,穿着草鞋邁步走入長安城的城門。
魏昶護衛在孫神仙的身邊,沉默不語。
孫思邈感慨道:“多年不來,這長安還是老樣子。”
整個長安城坐北朝南,從南門進入,眼前便是朱雀大街直通進入皇城的朱雀門,過了朱雀門便是進入皇宮的承天門。
魏昶清退一旁的路人,讓他們離這位老神仙遠一些。
長安城的居民得知了孫神仙來了長安,紛紛出門張望,都想看看這位神仙是什麼樣。
或者說這神仙是不是跟凡人不一樣。
有人紛紛走出家門,站在街道兩側,目光看着這位老神仙。
這孫神醫,也不過是一雙眼睛,一張嘴。
街道兩旁的行人越來越多,魏昶皺眉看着道路兩側。
一路上,甄權還在講述着皇后的病情。
孫思邈正走着,低聲道:“來之前,你們太醫署安排人每天都來找貧道,這些話老朽聽很多遍了。”
老神仙到長安城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皇宮。
寧兒快步走入寢殿中,見殿下正坐在爐子邊閉目養神,來到一旁低聲道:“殿下,孫神醫來了,就快到承天門了。”
李承乾稍稍睜開眼,又道:“李淳風道長還是很靠譜的。”
“魏王殿下已等在承天門外”
“孤的這位好弟弟做事真是積極。”李承乾整了整衣襟,站起身道:“走,去見見這位老神仙。”
弟弟妹妹正在午睡,寧兒又叮囑不要打擾公主皇子們。
隨手拿了一個木製水杯,裝好了開水,蓋上蓋子後,李承乾將水杯上的繩子掛在手腕上,就這麼揣着手,走出東宮。
此刻的承天門前依舊是一片肅穆,不論皇城中的官吏們有多麼的忙碌,只要到了承天門,在這門下就要保持足夠的莊重。
李承乾腳步並不快,走到承天門的時候,看李泰就站在這裡。
這個胖弟弟的目光還在往朱雀門張望着,想要找到孫老神仙的身影。
寧兒腳步跟在一旁,落後太子三兩步,等太子殿下停下了腳步,她的腳步也停下,低着頭站在一旁。
她的目光時而看向太子殿下的背影。
承天門前,李承乾的腳步停下。
門前兄弟兩人,一瘦一胖,一高一矮。
李泰的身高明顯矮了半個頭,只不過長得很白嫩又很胖,屬於滿臉膠原蛋白的那種。
承天門的侍衛如同雕像一般地站着。
當然,太子與魏王這兩兄弟站在一起的時候,承天門這邊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而來。
“青雀,聽聞你近來在編撰括地誌?”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有多少門前的守衛,豎着耳朵,放輕呼吸地在聽着這兄弟接下來會說什麼。
李泰聞言點頭道:“回皇兄,括地誌如今只是剛被提及。”
李承乾瞭然點頭,而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孤也時常看書,如今應該很少有專門講述地理相關的書籍,如果將中原地理當作一門學科,會有無數的人因此受益。”
李泰遲疑了片刻,又不解道:“學科?皇兄是想要將此拿入科舉?”
李承乾揣着手,頷首道:“對,我們的父皇還要開科舉來着。”
“近來弟弟的王府有一些賓客頗有見地,皇兄放心。”
李承乾又道:“也好,孤的東宮也有不少關於地誌的描述,屆時可以送給到你的府上。”
李泰一時間無言,又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青雀,地理的意義很重大,它不僅僅是瞭解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更是瞭解自然環境變化規律的手段之一。”
話語頓了頓,李承乾打開水杯的蓋子,又喝下一口熱水,接着道:“對社稷,對將來都很重要,嗯……地理算是最古老最具可考的學科之一了,你能有這方面的理想,孤很高興,也很羨慕你。”
聽着皇兄說着這般如肺腑之言的話語,李泰的目光落在那個水杯上。
李承乾解釋道:“這是孤在東宮自己做的水杯,青雀要是喜歡,孤可以多做一個送你,就是手藝差了一些。”
李泰作揖道:“謝皇兄。”
李承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揣着手目視前方,道:“孤的弟弟妹妹如果都能在這些有實際意義上的事所有成就,孤與父皇會很欣慰的,至少孤在將來一定會羨慕伱的成就。”
說話間,有一位老人家在衆人的簇擁下已向承天門走來了。
李泰先一步迎了上去,行禮道:“見過孫神仙。”
孫思邈撫須道:“說了多少遍,當不得這神仙二字。”
甄權介紹道:“這位是魏王殿下。”
只見這位孫神醫先是行禮,而後左右看了看,又道:“太子殿下呢?”
甄權帶着走到承天門前,又作揖道:“見過太子殿下。”
孫思邈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面帶慵懶笑意的年輕人身上,他顯得有些瘦,臉上的血色很淡,眼神中的精氣神倒是很飽滿。
李承乾伸手握住這位老人家的手,道:“孫神醫,孤等候多時了。”
握手之禮出自東宮,只不過這個禮儀對眼下的衆人來說,還是顯得唐突。
孫思邈倒也不見怪,他笑道:“太子殿下也從來不喝生水?”
李承乾點頭,“自從孤重病痊癒之後,便一直都是喝開水的。”
李泰站在衆人後方,神色糾結,皇兄與孫神醫好似許久不見的好友?
半個時辰前還是晴朗的天空,此刻又陰雲密佈,多半是要下雨了。
李承乾又道:“孫神醫先去看看母后的病情。”
本來太子很少與朝野中人走動,朝野傳言中太子殿下是一個孤僻的人。
現在一看,這位東宮儲君的談吐與神態,一點都不像是孤僻之人才有的表現,反而令人覺得如沐春風。
衆人腳步匆匆,李泰跟在衆人的後頭,一直蹙眉不語,皇兄的一番話讓他此刻還在彷徨,就如那句孤將來一定會羨慕你的成就。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腳步繼續走着,還耿耿於懷,一張胖臉此刻很是擰巴。
來到立政殿,寧兒便攔住了衆人的去路,她躬身道:“孫神醫與甄監正入殿吧。”
孫思邈點着頭,又看向一旁的太子,似有話要說。
李承乾道:“您先給母后看病吧。”
“也罷。”孫思邈捲了捲衣袖,取下背後的揹簍,拿出一卷粗布,再取一面銅鏡與一根細線便走入殿內。
李承乾與衆人只好等在外面。
見到父皇親自出來迎接又將孫神醫請了進去,便看不見殿內的情形了。
與孫神醫來的太醫署醫官也紛紛散去,只留下李承乾與李泰站在殿外。
李承乾揣着手道:“寧兒姐,最近覺得紅燒肉的味道如何?”
寧兒回道:“公主們都說最近買的豬肉不夠肥。”
李承乾嘆道:“她們還年幼,消化能力遠不能承受太過肥膩的肥肉。”
“殿下們還是很喜歡肥肉的,按照殿下的吩咐,今天剛將兩罐醬油給河間郡王與許國公送去了。”
“希望他們兩位能夠喜歡。”
“寧兒姐?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有嗎?”寧兒皺眉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眨了眨眼一臉困惑。
“胖一點也好。”
“殿下莫要取笑奴婢了。”
等在殿外,李承乾與寧兒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話聊着。
倒是李泰一個人焦急等在殿外,時而來回走着,時而看向殿內。
李承乾揣着手,靠着一棵槐樹站着,目光瞧見殿內的父皇正在與孫思邈說着話。
看父皇與孫神醫聊了許久,最後這位神醫躬身行禮,便又背上了他的揹簍。
再觀察父皇的神情,此刻面色難堪,欲言又止的神態,看來這一次談話並不愉快。
等孫神醫出了立政殿,李泰連忙上前道:“老神仙,母后的病情如何了?”
孫思邈頷首道:“還來得及。”
“還有呢?”李泰心中急切地在問着。
他會有這麼焦急倒也正常,畢竟母后身系這麼大一個家庭,弟弟妹妹心中都牽掛着。
孫思邈的神情還顯得淡然,又道:“貧道該說的都與陛下與甄權說了。”
李泰又作邀請道:“不如請神醫去本王府上,用一頓飯食慢慢說?”
孫思邈沒有回話,而是將目光看向了太子,眼前兩位皇子拒絕誰都不好。
見狀,李承乾將孫神醫的揹簍拿了下來,放在自己的肩上,神色輕鬆道:“孤爲孫神醫安排了一個住處,不如先住下來如何?”
“這……”
“您放心,不住在東宮,就在長安城。”
“也好,也好。”
孫思邈的神色終於輕鬆了幾分,連忙答應。
李泰也跟上皇兄的腳步,一直跟在後方。
李承乾親自帶着這位老神仙走出了承天門,低聲道:“青雀你也不要怪孫神醫顧左右而言它,事涉母后的病情,這種事自然不能被外人知曉,也不能由孫神醫告知你我,事犯禁忌,尋常人家也就罷了,我們李家是天家,更不能輕易告知外人。”
李泰還低着頭,腳步繼續跟着。
看着這個還有些不懂事的弟弟,李承乾笑着道:“如果有一天父皇想讓我們知道,自然會告知我等,現在孫神醫說母后的病情還來得及,這不就夠了嗎?”
李泰的腳步放緩,可神色的糾結依舊在。
李承乾道:“孫神仙,孤說得可對?”
孫思邈釋然一笑,“魏王殿下有太子這位兄長,是陛下與皇后的福氣。”
李承乾擡手道:“那是自然。”
寧兒面帶着笑容,她深知太子平時雖不表現,可氣度與談吐卻依舊光芒萬丈,這光早晚會灑在李唐江山的將來。
從承天門出來走過繁忙的皇城,一路上行禮的官吏不少。
再從皇城走出,出了朱雀門,眼前就是熱鬧的外城,朱雀大街上行人絡繹不絕。
“孫神醫!”等在朱雀門外的魏昶連忙行禮,他的目光又落在一旁兩位穿着錦服的少年人,連忙又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魏王殿下。”
魏昶是個眼力很好的人,在渭水河畔遠遠見過一眼太子便記下了,再看太子身邊的這個少年,這等身形,年齡,還有穿着,根據坊間傳言,除了魏王還有誰。
李承乾道:“青雀,你先回去吧,等孤安頓好了孫神醫,你再拜訪也不遲。”
“弟弟明白了,多謝皇兄今日的幾次教誨。”
李泰先是行禮,而後帶着一臉的焦慮,與他府邸的僕從一起離開。
之前也沒說這位孫神醫今天會來,事先哪裡有什麼準備,想着該把這位神醫安排在哪裡?
思來想去便想到杜荷,東宮是沒有空房間了,他家應該挺大的吧。
當年杜如晦過世時便被賜封萊國公,又給追贈司空,杜如晦的兒子杜荷現在就住在這裡。
萊國公府邸並不難找,準確來說大唐的幾位國公的府邸都不能難找,沿着朱雀大街走着,就能看到一間間高門府邸。
李承乾一路走着,問道:“在立政殿內,孫神醫都與父皇說了什麼?好像聊得不愉快。”
孫思邈解釋道:“是陛下要將貧道留在太醫署,給予貧道許多優厚的賞賜,貧道能體會陛下的憂慮,可這世間又有多少人需要醫治?只因貧道居無定所慣了,養成了散漫脾性,便推辭了陛下的所有好意。”
“這世上有知識的人都應該被重視,孤覺得父皇的初心是好的,如孫神醫這樣的人物,是社稷的瑰寶。”
“殿下說話真有意思。”孫思邈錯愕一笑,“貧道心中也有許多疑惑想要問殿下,譬如豆芽?”
說話間,已走到了杜荷家的府邸,李承乾道:“這是一位好友的府邸,孫神醫可以暫住一些時日。”
“貧道……”
眼看孫思邈還要再說什麼,李承乾又道:“改天孤再與您好好論述,先在這裡住下來,歇腳兩天如何?”
孫思邈看了眼自己的揹簍還掛在殿下的肩膀上,沉默點頭。
魏昶當即去敲響了府邸大門。
厚重的木門打開,開門的門房問道:“什麼人?”
魏昶作揖回道:“還請告知杜公子,太子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