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范陽案
又有一隊大理寺與戶部的官兵到了渤海地界,這是第三波人手了。
一個叫盧元的年輕人將自己關在一間屋內,大約二十歲的年紀,原本乾淨的衣衫已是髒兮兮的。
“盧公子,崔老先生讓公子去貝殼湖邊相會,說是已有安排了。”
屋內安靜了良久。
站在門外的婢女又喚道:“公子?”
“真的安排好了?”
屋內傳來盧元疑惑的話語。
婢女又道:“此番有崔先生幫襯,族中的人都說可以安排妥當的。”
木門緩緩打開,一個消瘦的少年人走出屋子,他低聲道:“那我去湖邊。”
婢女點頭送別。
從這個蕭條的村子走出,就算盧元現在的穿着不好看,四周的村民也紛紛不敢靠近。
貝殼湖東臨渤海,南接齊魯,往西便是一大片的平原。
因這裡的貝殼堤而得名。
此刻細雨淅淅瀝瀝,正是遊湖的最好風光。
崔仁師坐在湖邊,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湖邊有一個老漢拉着一條小船而來,這個老漢先是抹了抹脖子,而後做了手勢,他張着嘴發出奇怪的聲音。
這個老漢是個啞巴,崔仁師朝着他笑了笑又是點頭。
盧元淋着雨快步走到湖邊,目光掃視四周,終於落在了戴着斗笠的崔仁師身上。
“弟子見過先生。”
崔仁師嘆道:“聽聞盧兄過世了?”
盧元紅着眼道:“家父是被族中的人逼死的。”
崔仁師搖頭道:“十萬石糧食,經手的人是你們父子,難道要牽連大半個范陽嗎?”
“弟子……”
“既然盧兄已過世了,朝中多半不會太過追究。”
盧元慌忙上前道:“可聽聞朝中又派了一波人來查問,說是現在朝中掌權的人是太子,太子不在乎死多少人,他只在乎賦稅去了何處。”
崔仁師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
“現在家父死了,他們要是來問弟子,弟子該如何是好?只是十萬石糧草呀!朝中還想如何?”
崔仁師拍了拍他的後背,道:“你不會有事的。”
見老師走上了船,盧元遲疑了片刻也跟着上了船。
崔仁師望着廣闊的湖面,呼吸着這裡的空氣,站在船尾仰頭再一次深呼吸。
老漢不會唱歌,也不會開口說話,他只能哼着小調,悠閒地搖着船槳。
小船距離堤岸越來越遠,船槳也在湖面劃出一道漣漪。
雨幕中的堤岸已看不清了,小船到了湖中心的位置。
崔仁師低聲道:“糧食雖說是你們父子經手,但伱們父子從未拿過半分好處,分了錢糧的人是你們的大房。”
“正是!”
因到了湖中心,四周沒有其他船隻,一片茫茫的湖水。
盧元這纔敢大聲講話,他又道:“他們拿的好處,憑什麼讓我們三房來背罪責,這算什麼?這世上哪裡還有天公地道!弟子跟隨老師從太原一路來到渤海,學的不就是這些道理嗎?”
崔仁師神色平靜的道:“你還年輕,這點事就讓你不知所措了?”
盧元欲言又止,連忙拜倒:“還請老師相助!”
船槳的划水聲一下又一下,雨水忽然停了。
崔仁師道:“老夫帶你去個偏遠的地方先躲起來,衣食老夫給你安頓好。”
盧元顫顫巍巍道:“謝老師,弟子到如今這步田地,只有老師肯搭救,從此以後,弟子願拜老師爲義父。”
崔仁師忽然笑了,他又道:“朝中的人是這樣的,他們一次兩次不得手,往後再抓不到人,就會收手了,這些人老夫見多了,他們那些人不過如此,都是一個樣子。”
說着話他又將盧元撫了起來,接着道:“好,老夫收你這個孩兒。”
盧元笑道:“謝義父。”
說話間,崔仁師用手拍着他的後背,道:“凡事不要焦急,遇事要冷靜,切莫無端尋他人幫助。”
“義父教誨,孩兒……”
話語說到一半,崔仁師用力一推。
失去了平衡的盧元摔入湖中。
船隻繼續划着,一直往前走。
盧元落在湖中,他在水中不停地撲騰着,試圖將手伸向遠處的船隻,幾次將頭伸出水面。
可每次一張口,就會有湖水灌入口中。
小船上,崔仁師看着湖面逐漸恢復了平靜,他還盯着盧元洛水的位置看了許久。
見遠處的湖面不再起波瀾,崔仁師拿出一卷書遞給一旁的啞巴道:“靠岸吧,告訴你們大房,老夫已將事辦完了。”
啞巴船伕接過書卷咧嘴笑着點頭,這艘小船緩緩划向了岸邊,穩穩停住之後,崔仁師腳步一跨,從船上走到結實的岸邊。
啞巴船伕划着船又離開了,崔仁師望着這座大湖,低聲道:“幾千年了……”
這裡的消息從渤海地界一路送去了長安。
有人說是朝中逼死盧元父子,也有人說是他們父子畏罪自殺。
長安,皇城,中書省內,李承幹看到這個消息,有些意外。
于志寧怒道:“明明他們瞞報了賦稅,現在反倒有人來指責朝中逼死了地方一門父子。”
房玄齡好似沒看到太子的煩惱,而是帶着幾份奏章離開了這裡。
李承乾笑道:“褚侍郎?”
褚遂良連忙起聲道:“臣在。”
“支教的月例錢都分發下去了嗎?”
聞言,褚遂良蹙眉道:“回殿下,都安排好了。”
“再去問問,要你自己親自確認。”
“喏。”褚遂良收拾好眼前的書卷,匆忙離開了。
張大象與大理寺卿孫伏伽還站在中書省內。
見太子看了渤海送來的回報,似乎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孫伏伽詢問道:“殿下,還查嗎?”
李承幹手中拿着一卷賬冊,目光看着賬冊,言道:“查,當然要查,他們瞞報賦稅,拿走的是社稷的資產,一查到底,不見到賦稅絕不鬆口。”
孫伏伽朗聲道:“喏!”
張大象行禮道:“臣這再去安排官吏,協助大理寺。”
兩人走出中書省,見張大象神色苦惱,孫伏伽道:“是在擔憂士族中傳來的閒言碎語?”
張大象道:“他們連朝中都敢抹黑,就差沒說朝中官吏欺凌他們地方。”
孫伏伽笑道:“查,就算他們這麼說也要一查到底的。”
兩人說着話,就見到李百藥急匆匆走入中書省內。
“太子殿下,西域送來的奏章。”
李承幹擱下手中的賬冊,拿過李百藥遞來的奏章。
他還補充了一句,道:“這是郭寺卿送來的。”
奏章確實是郭駱駝所寫,他還蓋着司農寺的印信,奏章說的是張士貴安排了三千人在伊犁河南岸種棉花,一共是兩百頃地。
郭駱駝親自奔赴西域,瞭解棉花這種作物的習性,甚至還養了一條狗,他見到這頭能夠驅趕羊羣,這是一條很靈醒的狗。
李承幹蹙眉看着這份奏章,已想不起來訓練犬類起源是從什麼時候來的。
郭駱駝的設想有很多,這個時節是伊犁河瓜果豐收的季節,也是種植棉花最重要的時節,他到了西域已是三月下旬,這書信快馬加鞭送到長安現在已是四月上旬了。
他覺得現在開始種棉花已有些晚了,往後可以提早月份,且看看如今的棉花能夠有多少收穫。
並且他親自見過西域的水土,還覺得其實伊犁河的北岸,也就是欲谷設盤踞的地界更適合種棉花,但眼下鞭長莫及。
還要在西域種菜,養豆芽,大範圍地建設坎兒井。
西域是很適合建設坎兒井的,而且他還在高昌城內發現了類似坎兒井的建設。
以往在關中沒見郭駱駝有這麼多事要做,現在去了西域,他倒是可以大顯身手。
李承幹錯愕一笑。
後續所記錄的都是一些關於安西都護府建設的事宜。
將原本的高昌城與可汗浮屠城改名後的庭州建設成兩座軍城,用來屯糧屯兵。
在高昌城的南面修建安西都護府。
從北面的庭州開始自南向北,高昌,安西都護府,以此三地建設三座兵鎮,如此大唐扼守西域的東南要道。
李承幹看完了奏章,將其放在一旁,李百藥已離開了。
喝下一口茶水,繼續看着手中的奏章,現在的長安城人口有二十萬戶,大致上有八十萬到九十萬的人口。
算上關中各縣到潼關爲止,攏共有五百萬左右的人口。
這人口數量說不上多,也說不上少,比往年好太多了。
經過十餘年的休養生息,現在關中的壯勞力也越來越多,衛府已很久沒有募兵了。
父皇秉持着輕徭薄賦的方略,並且在兩年前,貞觀十年的時候改制了軍中衛府,減少各地衛府的人數,朝中募兵也只招收二十歲以上的男子。
整理完,中書省的奏章,李承幹從中挑了幾卷,便去尋父皇。
問了太極殿前正巧路過的太監,才知父皇現在凌煙閣。
這些天很忙碌,都快忘了來三清殿拜見道祖他老人家,心想着他老人家應該不會計較晚輩禮數不周的事。
草草在三清殿上了一炷香,便去凌煙閣去見父皇。
李世民站在凌煙閣內,雙手揹負,看着一幅幅畫像,聽聞有沉重的腳步在木製臺階的吱呀聲。
回頭看去,見到是兒子,他又道:“忙完了?”
李承幹遞上奏章道:“父皇,這是近來各地的呈報。”
李世民示意讓一旁的太監先拿着,走了兩步,望向窗外,道:“你近來處置朝政政事用的時辰越來越少了。”
“處理朝章政事越來越嫺熟了。”
李世民道:“近來可還有練箭?”
“最近沒有在早晨練箭術了。”
“朕倒是聽說你近來依舊在晨練跑步。”
“晨練不能耽誤,弟弟妹妹也在堅持晨練。”
父子兩走出凌煙閣,李世民道:“渤海的事朕也聽說了。”
李承幹回道:“父皇,他們侵吞的是賦稅,若說整個天下就是我們家的家業,那他們就是在謀奪我們的家產,謀奪社稷賦稅,這是與整個朝堂爲敵,兒臣已與大理寺,民部說過了,這件事追查到底。”
“現在他們壯士斷腕,還要藉此抹黑朝堂,還說朝堂的賦稅賬冊不對,手段倒是高明,可即便再高明的手段,在兒臣眼裡不過是他們想要朝中作罷,他們更害怕了,兒臣不喜歡凡事好商量這種道理,拿了我們李家的,就要讓他們原封不動地吐回來。”
李世民繼續走着,道:“會死多少人也再所不惜?”
“父皇。”李承幹強調道:“十萬石不是小數目,夠軍中一次西征所需了。”
“朕知道,你且回去吧。”
“兒臣告退。”
走到興慶殿,李世民獨自站在這棵銀杏樹下,看着枯枝上的新葉。
杜正倫腳步匆匆而來,看着陛下的背影行禮道:“陛下。”
“范陽的事有消息了?”
“臣正要向陛下稟報。”杜正倫看了看四下,低聲道:“崔仁師先去了范陽,現在又在渤海,盧家的三房父子都死了,現在就算是朝中想查,恐會更復雜,就像是當初的遊園刺殺案一樣,其佈置不像是一兩個人能夠做出來的。”
“臣還查明,范陽的賦稅不對,也是因有人兼併了千畝田地,這些人擔心被朝中查出來,纔會害了那父子,現在想查只能從田畝下手。”
“而從當年至今,今年夏收的賦稅恐怕又會少十萬石。”
李世民撫着下巴的短鬚,道:“朕的兒子對這件事很關心。”
杜正倫正色道:“臣可以走一趟范陽,賦稅乃社稷根本,這一次若不查明,恐以後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還沒到讓你去的地步,讓高季輔去一趟,從百騎挑選三十人護送。”
“喏。”
杜正倫得到話語,便匆匆去安排。
老太監道:“陛下還是想要助太子的。”
李世民迎風而立,道:“這孩子向來手腕強硬,行事頗有銳意,他還只是太子,不能讓他手中沾太多人命。”
老太監佝僂着身子又道:“陛下是擔心,范陽死更多人,會讓太子就範?”
“朕總要爲他着想的,這孩子還不夠強大。”
“陛下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