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心人稱智星,勝名豈是幸至。他先收買金府的僕役打聽金家兄弟的行蹤。然後先後走訪了洛陽武林名宿一向有河南判官之名的鐵筆丹心左建德,還有名噪一時的嵩山派掌門江湖人稱九龍鞭王的剪水鞭謝滿庭。正好彭無心的恩師泰山雲隱盧麟,和武林大儒王通玄正在左建德的府上做客,彭無心大喜過望,立刻將在黟山的遭遇詳詳細細地向幾位武林前輩細細分述,希望他們能夠出面主持公道。
“金老品行端正,疾惡如仇,以俠名著稱天下,武林中人個個敬仰。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盧麟撫須思付道。
“也許他的幾個公子是在揹着他做出如此之事也未可知。”彭無心猜測道。
“彭賢侄,不是老朽不相信你,但是金老先生制家嚴謹,金家崇尚孔孟,家教極嚴,恐怕不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之事。”武林大儒王通玄道。
“彭賢侄,此事關聯重大,事關方老先生和方姑娘的名節,更關係到洛陽金家的聲名,如果沒有真憑實據,單憑你的片面之辭,實不足令人信服。”面如赤棗,脾氣暴躁的剪水鞭謝滿庭大聲說。
“這個不難,”彭無心道,“我已經探聽到金氏兄弟會在這個月初五將方氏父女運抵金家,到時候他們會逼迫方姑娘成親,我們可以在那一天登門造訪,只要見到方姑娘,一切可以水落石出。”
“好,”鐵筆丹心左建德一拍手,道,“方老先生是建德一生中最欽佩的一代名家,如果他在河南有什麼差池,我又於心何安。本月初五,我們就去金家走一趟又如何?”
其他幾人見他既然如此說,也都同意。彭無心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五月初五,陽光明媚,洛陽正值牡丹盛放之時,滿街鮮花燦爛,花香流動,令人神魂俱醉。雖然洛陽牡丹名聞天下,但是彭無心此刻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賞花之情,只有對方家父女安危的焦慮不安。正午時分一到,他立刻會同諸路武林前輩,來到洛陽金家投帖拜會。
洛陽金家位於洛陽東城以東,北市以南的上林坊之中,南邊比鄰洛水,家宅倚水而建,房屋院落之間遍植松柏,佔地廣闊,主宅分爲兩層,結構上承隋晉遺風,顏色則迎合大唐之時的萬象更新之氣,顯得金碧輝煌,整個金宅氣勢非凡,令人肅然起敬,不愧洛陽第一世家的美譽。
彭無心將一雙判官筆藏在雙袖之中,暗暗凝聚功力,隨時準備任何不測。泰山雲隱盧麟是彭無心的師尊,就由他代替彭無心出面將拜貼遞給看門的金家僕人,朗聲道:“告訴你家主人,就說泰山盧大協同河南建德兄,嵩山滿庭兄,大儒通玄居士,以及劣徒青州彭無心特來拜見金百霸金老英雄。”
那些金家的家僕個個神色自若,其中一個爲首的家丁恭恭敬敬地接過由彭無心敬上的拜貼,道:“各位高人蒞臨,我家老主人必定欣喜萬分,請各位不必客氣,到內庭一敘,我家主人不時便會與各位相見。”
盧麟看了看彭無心,彭無心道:“如此也罷,師父,咱們進去再說。”盧麟捋了捋自己的三縷長髯,點了點頭,又轉過頭望了同來的幾個武林同道一眼。衆人同時點了點頭,意即進去再說。於是衆人以盧麟爲首,魚貫進入園林廣闊的金府。
金府客廳極盡豪華,沉香木的座椅桌案一應齊備,客廳的正中高懸金家列祖列宗的畫像,四周錯落有致地擺設着著名的洛陽牡丹紅雀來朝。彭無心仔細地打量了四周一眼,所有的擺設雖然華麗,但是沒有一絲結婚喜慶的佈置。“難道金家五子收到了消息,將方家父女藏匿到別的地方去了?”彭無心心中冷哼了一聲:“這也難不倒我,金府的總管已經被我收買,方家父女的消息決不會逃過我的掌心。”
待衆人坐定,侍者們早已經將上好香茶奉上。彭無心無心飲茶,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眼線。果然,金府管家,一個獐頭鼠面書生打扮的人走了進來,交待了金家老爺馬上就會來接見之類的場面話,就來到彭無心的身邊坐下,順手將一張紙條交到彭無心手上。彭無心看過之後,心中一定,將眼前的茶水一飲而盡。
只聽得一陣豪邁爽朗的笑聲傳來,一名華服老者大踏步走進客廳。此人身高七尺,比彭無心要高出半頭,面色紅潤,長面細目,金黃色的虯髯迎風而動,雙耳大而下垂,笑容可掬,目光犀利,手長腿長,擡手頭足之間氣勢迫人,觀其容貌舉止,可以想象其當初雄佔洛陽,威猛無匹的風頭氣派。
這位老者長笑一聲,道:“老兒洛陽金百霸何德何能,竟然勞動諸位同好大駕光臨,實在令蓬蓽生輝,老夫榮幸之至!”
嵩山掌門謝滿庭第一個站起,笑道:“當初洛陽一別,已有經年,金老雄風依舊,可喜可賀。”
“老了,老了!”金百霸仰天大笑,狀極歡悅,“歲月不饒人,現在的金百霸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將死之人,再不是當初叱垞風雲的洛陽金刀了。謝兄,多年不見,你還是那麼精神奕奕。”謝滿庭風趣地說:“託福,託福,在下勉強還可稱得上老而不死。”言罷兩人同時笑了起來。這時,盧麟,左建德,王通玄一一起身相見。金百霸連連抱拳,連稱久仰,禮數十分周到。
盧麟和他講過幾句客氣話後,轉入了正題:“金老,在下劣徒剛從黟山歸來,聽說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似乎與令公子有關。”
金老笑了笑,道:“是不是這幾個不肖子在江湖上又闖了什麼禍事了?竟然驚動了幾位的大駕。”
盧麟看了彭無心一眼,彭無心立刻站起身,朗聲道:“金前輩,晚輩青州彭無心。此事說出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偏生是晚輩親眼所見,望金老多多擔待。”於是,他將在黟山的所見所聞又仔細說了一遍,連一絲一毫的細節也沒有錯過。
金百霸的臉色隨着彭無心的言語而急劇變化,到了最後,氣得宛如紫茄幹一般,狂怒地喝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這幾個逆子。金福,金福!”
金福總管立刻應聲上前,道:“老爺,有何吩咐。”
“去,叫那幾個逆子全都給我過來,快,快!”
金福飛也似地走了。
謝滿庭連忙勸道:“金老,暫請息怒,令公子也許一時鬼迷心竅,以後多多管教也就是了。”
“管教!”金百霸猛地一拍桌子,一張堅實的茶几應手而碎,“他們濫殺無辜,亂用私刑,強搶良家婦女,逼迫方百通老先生,還想活命麼。想一想方老先生何等尊貴之軀,武林人士爭相恭迎還來不及,卻居然被他們嚴刑相逼,這這簡直是喪心病狂。”
盧麟,左建德,王通玄面面相覷,心想:金老果然疾惡如仇,名不虛傳。
彭無心本來擔足的心事終於放下大半,剩下來就看金百霸如何處理此事了。
金家五子魚貫走入金家會客廳,金百霸劈頭就喝道:“畜生,全都給我跪下。”金家五子面面相覷,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莫名其妙的表情。
“還不跪下!”金百霸提高了嗓門。
金家五子各個滿臉委屈地跪了下來。
“方夢菁姑娘呢?你們把她藏在哪兒了?”金百霸怒道。金家五子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嘴最快的金天寶脫口而出:“爹,你怎麼?”金天驕忙截住話頭:“爹,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方夢菁?”
“還想說謊?”金百霸脫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在他的臉上,金天驕的左臉立刻紅腫了起來。
金天豪大聲道:“爹,我們真的不能說出方姑娘的住所,還請爹見諒。”
“畜生,”金百霸一把掐住金天豪的脖子,“你們闖下天大的禍事,還要隱瞞!說是不說。”言罷,手一緊,金天豪一張猴臉立科脹得通紅,連他的一頭赤發都彷彿變得更紅。金天泰猛地撲上前,一把抓住金百霸的手,哭道:“爹爹,手下留情呀!四弟不想說出方姑娘的行蹤是爲了她好,那裡又是什麼天大的禍事了?”
“還狡辯,你們殘殺方府家丁,挾持方百通老先生,逼娶方姑娘,還不是天大的禍事。是不是要等到你們逼死了人家父女纔算厲害?”金百霸怒火如狂。
“什麼?”金家五子都呆住了。
“什麼殘殺家丁,挾持方先生,逼娶方姑娘?我們完全都不知情呀?”金天泰叫屈道。
“放屁,人家全都看見了!”金百霸一指彭無心。
金家五子的目光一齊望向彭無心,猶如要噴出火來。金天霸狂怒地喝道:“姓彭的,你好狠毒的心腸,我們五兄弟那裡對不起你了,竟然謊言垢陷我們兄弟。”
彭無心怒道:“事到如今,你們還不知悔改,仍要頑抗。方姑娘如今正被關在夜風軒,我們可以立刻前去查證。”
金氏五子同時一震,彷彿全都沒想到彭無心居然能夠查出方夢菁的下落。
金百霸再不多言,只道:“大家一起來。”
一時之間,大廳之中的所有人都一起隨着金家父子向夜風軒走去。
金家夜風軒是一個環境優美,陳設優雅別緻的獨立庭院,周圍開有池塘,植有青竹,桑榆,海棠和四時花木,甚至養有仙鶴和鴛鴦,院中輕煙瀰漫,恍如人間仙境。
衆人剛要衝進門去,一道淡黃色的身影飄飛而來,立身擋在夜風軒門前。來人是個年約四十的花服貴婦,嬌小身材,頭髮烏黑,面容較好,一雙鳳目,兩道淡眉,筆直的鼻翼,顯示出她剛毅內斂的氣質,甚是雍容華貴。可以想象,她在年輕之時,定是個絕世美人。
“夜風軒金府重地,不容外人騷擾。”這位貴婦冷然道。
“阿華,難道你也有分?”金百霸驚道。
左建德笑道:“原來是人稱玉女神劍的金夫人,咱們這可失禮了。”衆人恍然大悟,一齊向金夫人施禮。金夫人一一回禮後,對金家五子喝道:“不肖子,方姑娘的事是你們瀉露出去的?”金天泰恭聲道:“啓稟孃親,此時非孩兒們說出去的,而是有人用了卑鄙手段,從我府下人口中得知。”說完惡狠狠地看了彭無心一眼。
“到底是怎麼回事?”金夫人提高了聲音喝道。
衆人暗想:這對夫婦果然是良配,脾氣簡直一模一樣。
“嗨!”金百霸一把拉起金夫人的手,走到路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那有此事!”金夫人勃然大怒。她怒衝衝地來到衆人面前,大聲道:“各位,方氏父女果然就在此地,然而決非如彭無心所言是被我的孩兒們截走的,而是他們要求在我的夜風軒暫住,以躲避某位多情種子的一再糾纏的。”
彭無心大聲道:“此事見到方姑娘便可真相大白,此時無需做口舌之爭。”
金夫人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好,好!請進,請進。”
衆人終於走進了夜風軒的正門。
“方姑娘,我的孩兒們蒙受不白之冤,請移仙駕一見。”金夫人郎聲道。
彭無心冷冷地哼了一聲。
只聽一聲嘆息緩緩傳來,方夢菁一身淡雅的青色素服,手搖一柄圓扇,輕輕巧巧地從屋中走出。
她看了彭無心一眼,笑道:“果然又是你。”
彭無心一陣茫然,似喜非喜地說:“是,是我。姑,姑娘可好。”
方夢菁嘆了口氣,道:“本來很好,現下見到你,又不好了。”
彭無心摸不着頭腦,道:“姑娘,金家五子可有對你不軌?”
方夢菁笑道:“金家五子對我很是殷勤周到,金夫人對我也很照顧。”
衆人同時“咦”了一聲。彭無望驚道:“姑娘,你是否被人挾持?”
方夢菁道:“挾持?這是從何說起?我爲了躲避閣下的癡纏,才特意躲到洛陽金家的。”
“什麼?”彭無心只感到五雷轟定,頭腦中一片空白。
方夢菁苦笑了一下,道:“彭公子,公子隆情厚意,一片癡心,夢菁深自感動。然而夢菁蒲柳之姿,難託公子深情。男女之事,在乎兩情相悅,公子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彭無心只感天旋地轉,整個人世間忽然風雲橫變,令他無從依託。他怔怔地站了半晌,忽然道:“方姑娘,在下卻有下聘之意,然而姑娘確也有鴻雁傳情,曾爲我留詩一首。”言罷,伸手探入懷中,取出方夢菁留給他的那張字條。
方夢菁伸手接過,展開一看,笑了一笑,道:“這絹花小楷確有些像我的筆跡,然而轉折間少了空靈柔和之氣,鳳字的轉還處剛勁有力,應該是有人模仿我的筆跡,而且還是一位男士。”
猛然間,一聲不屑的冷哼傳來,玉女神劍王夫人冷笑道:“恐怕是有人癡心妄想,自己寫了出來,聊以自慰的吧。”
彭無心只感頭腦一熱,怒視王夫人道:“在下雖不才,卻也不會有這麼卑鄙無恥的想法。王夫人血口噴人,所爲何因?”
“我血口噴人!”王夫人勃然大怒,“你這個不自量力的登徒子,鬼迷心竅妄想迎娶天下聞名的智仙子方小姐爲妻。三番五次,派人上聽鬆閣送聘禮,不住癡纏。害得方家父女爲圖耳根清靜,大老遠躲到我們洛陽金家來。你還不知悔改,竟然誣陷我們金家逼娶方姑娘,殘殺方府家人,勞動諸位武林前輩大興問罪之師,以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武林之中,竟然有你這種斯文敗類,真是奇恥大辱。”
彭無心氣得滿臉通紅,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只見衆位武林前輩都露出了被欺騙的憤怒鄙夷的神情。連自己的恩師盧麟也氣得臉色發青,渾身顫抖。他心急之下,怒喝道:“金夫人,我敬你爲武林前輩,想不到你竟然謊言垢陷於我,你是何居心?不錯,我是有過下聘之意,是因爲我收到自稱是方府家人者所遞上的方姑娘的書信。但是你說我三番五次前去下聘確又從何說起。”
金夫人冷笑了幾聲,道:“我冤枉你?你問問方姑娘。”
方夢菁嘆了口氣,道:“確有人三番五次上山,自稱彭門人氏,代彭二公子前來下聘禮。”
彭無心猛然驚醒,渾身冷汗直流:原來自己中了金家所佈下的圈套之中。他猛地擡頭,怒視金家五子,怒喝道:“是你們,定是你們下的圈套,你們派人上山慌稱彭門人氏,意圖陷害於我。”
“笑話,”金天驕陰陰地笑道,“我們與你素無仇怨,冤枉你什麼?”
彭無心不去理他,衝到諸位武林宿老面前,大聲道:“各位前輩,師父,這是一個早就安排好了的圈套,他們派人扮成彭門中人,不斷滋擾方氏父女,令他們下山暫避到金家。然後他們就在聽鬆閣設下埋伏,等候我下聘而來,然後伏擊於我,還對我慌稱已經將方氏父女拿下,也殺光了方府家丁。”
金天泰打斷他的話頭,喝道:“我們又爲什麼要對你扯謊?”
彭無心冷哼一聲,道:“你們本來想設局殺我,爲了怕我突圍而去,才編了個謊話準備在我突圍之後進一步垢陷於我。”
“真是好笑,”金天豪惡狠狠地說,“我們兄弟一起出手,你那裡有逃命的機會。”
彭無心一挺胸膛,凜然道:“自古邪不勝正,你們錯在不該讓金天驕和我比武較量,令我將他制住,才從容脫身,讓我有命回來,說出真相。”
猛然之間,金府的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這一回,不但彭無心愣住了,連方氏父女和同來的武林人士也都一陣愕然。
金夫人冷然道:“彭無心,你爲了誣陷金府,爲自己託罪,也真動了不少心思,好,驕兒,你和彭公子比劃比劃,看看他是否有制住你的本事。”
這時,盧麟忙說:“金夫人,劣徒行事荒唐,待在下將他帶回泰山,好好管教,比武較量,也不必了。”
金夫人向盧麟一個萬福,堅定地說:“彭無心此次針對金家而來,背後實有重大陰謀。爲了戳穿他的謊言,讓驕兒和他比試一場至爲關鍵,還請盧兄見諒。”
彭無心更是心焦,對盧麟道:“師父,弟子所言千真萬確,請讓我和金天驕比試一場,真金白銀,一試便知。”
盧麟嘆了一口氣,一拂衣袖,道:“隨你吧。”
說話間,兩個人同時躍到場子正中,互相拉開架勢,猛然動起手來。
彭無心一上來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雙穴筆法,左手招式剛勁雄渾,專找金天驕身上奇經八脈中的大穴下手,而右手的筆招靈動輕捷,轉折如意,專找人身十二正經中的穴道,端的是雙筆齊飛,奇幻驚人。
當初,他也是靠這路筆法讓金天驕俯首稱臣的。
然而,今天的金天驕和那天所見判若兩人,他的一柄鋼刀忽前忽後,忽左忽右,陰陽吞吐,變化莫測,招式一時開闔果決,一時陰柔小巧,令人捉摸不透。更加可怕的是,金天驕的內力更加怪異,時而陰柔狠辣,時而剛猛異常。在刀筆相交之時,彭無心常常因爲錯誤判斷了他手上的刀勁而吃了暗虧。
兩個人鬥到分時,彭無心行險出擊,雙筆一交,猛然以雙龍取珠之勢刺向金天驕的雙目。這一招突如其來,又兇險無比,觀戰的衆人都“咦”了一聲。金天驕陰狠地笑了一下,猛地一仰身,一招金鋼鐵板橋,險過毫釐地讓開雙筆,右手一挺,刀柄已經到了彭無心的胸口。彭無心大驚之下,不得已拋開雙筆,左手勉力回擋,只聽“咔嚓”一聲,刀柄撞在彭無心左手上,骨節立刻寸寸碎裂,彭無心痛得悶哼一聲,向後倒去,金天驕左手一探,又在彭無心的胸前補了一掌。這一掌看似輕柔,實則陰狠非常,乃是金夫人得自越女宮的絕技“寒陰箭”。彭無心立刻五臟俱震,狂噴出一口鮮血來。
金天驕得意地收勢而立,傲然道:“姓彭的,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金夫人來到他的身邊,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然道:“彭二公子,你因愛成恨,竟然無恥陷害我們金家,公然來洛陽撒野,打擾方氏父女的清修,真是用心狠毒。但是,你千算萬算,卻想不到我們家的天驕雖然是我的小兒子,但是他天賦奇高,是我們金家五子中武功最高的。你還想掩飾你的罪行麼?”
彭無心悲憤地叫道:“我沒有誣陷你們,當初,金天驕武功沒有這麼高。”他猛然醒悟,又道:“我知道了,金天驕當初是詐作被擒,故意放走我,讓我落入彀中,你們好陰毒!”
“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羞也不羞!”金天霸冷笑道。
“待我殺了他!”金天豪拔出單刀,卻被金天泰攔住:“四弟,由他去。”
“大家都看到啦!”金天寶大聲道,“我們可沒有做什麼強娶挾持的惡行,有人想要冤枉我們,可不那麼容易。”
彭無心悲憤交集,又吐了口鮮血,用右手拼命支撐着身子,想要爬起來。盧麟嘆了口氣,走了過去扶住他,出手點了他的幾處穴道,幫他止住了痛楚,嘆道:“無心,我們學武之人,豈能貪戀女色,迷失本性。你本是個正直忠誠之人,卻在情關上把持不定,真是誤人誤己。”剪水鞭謝滿庭冷哼一聲,道:“想不到彭門忠義傳家,卻出了這個不肖子。”
左建德滿臉惋惜,道:“本是良質美才,卻自甘墮落,委實可嘆。”
王通玄連忙向金百霸深鞠一躬,抱歉地說:“通玄聽信一面之詞,竟然對金老英雄深自懷疑,實數不該,還請金老見諒。”
金百霸哈哈一笑,道:“王老不必客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事實真相終有水落石出之日。王老心繫武林正義,銳身以赴,金某佩服。”
王通玄面臉愧色,道:“慚愧,慚愧。”謝滿庭,左建德,盧麟也紛紛來到金百霸面前,躬身施禮,連連道歉。
彭無心沉冤難雪,金家將所有的事都撇得一乾二淨,所有的過錯全算到了他的頭上,他的肺幾乎都被氣炸了,只感到心灰意懶,萬事俱休,猛然對方夢菁道:“方姑娘,你難道也認爲我是這樣一個搬弄是非的小人麼?”
方夢菁愣了愣,深思了一下,道:“此事的確疑點甚多,不過彭公子行事爲人,夢菁並不深知,實在難下判斷。”這句話一下子將彭無心最後一點希望都打消了。
彭無心急痛攻心,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目如噴火地望向金家五子,怒道:“我彭無心自問與爾等無怨無仇,爲何如此彀陷於我?”言罷,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縱身而起,合身向金家兀自撲去。金家五子的臉上都露處一絲意得志滿的笑意,從容躲開。
忽然一條漆黑的長鞭魔龍般飛了過來,輕輕巧巧地將彭無心纏住,然後鞭勢一展,將他遠遠地丟在地上。謝滿庭收起長鞭,怒道:“彭公子,凡事適可而止,金家也沒有追究你什麼。你竟然一錯再錯,向金家屢出毒手,實在無恥之極。”左建德嘆了口氣:“年輕人不知自愛,迷戀女色,最後有此下場,可悲可嘆。”
盧麟氣得滿面赤紅,一把將彭無心從地上抓起來,怒道:“逆徒,還不知悔改嗎?”
彭無心滿腹委屈,忍不住淚如雨下,哭道:“師父,徒兒真的是被冤枉的。”
盧麟怒火中燒,一擡了他一個耳光,道:“畜生,你還在胡說八道。你的謊言已經全部拆穿,仍然這麼無恥抵賴!再問一次,你是否知錯?”
彭無心倔強地昂起頭來,道:“師父,徒兒被人冤枉,請師父做主。”
盧麟大怒,擡起手就要向彭無心的天靈蓋打去。猛然間,他看到彭無心滿是淚痕的面膛,想起十數年師徒情深的過往,不由得心頭一軟,緩緩將彭無心放在地上。“師父!”彭無心哭道,“弟子今生沉冤莫白,但求一死,希望來生再報師父的養育教導之情。”
盧麟仰天長嘆一聲,道:“盧某教導無方,出此孽徒,慚愧無地。往後你何去何從,爲師也不再管,便由得你去吧。”言罷轉過身,不再看他。
“師父,你要將我逐出師門?”彭無心驚道。
盧麟默然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彭無心悲痛欲絕,仰天大叫一聲:“蒼天相棄,爲之奈何?”昏倒在地。
王通玄看到此情此景,忙對金白霸道:“彭無心雖然罪大惡極,然而罪不致死,現在已經受了懲罰,金老是否?”金百霸道:“金家豈是趕盡殺絕之輩。”他轉過頭,對金天泰道:“派人將他送回青州彭門,記住,以禮相待,不可魯莽。”
彭無心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青州鏢局之內,彭母和幾位趟子手聚在他的身邊,正在給他處理身上的傷口,見他醒了,彭母滿面焦慮哀痛地說:“心兒,出了什麼事情,在這個關鍵時候,你又傷得如此之重,卻叫爲娘如何是好。”
“此時一言難盡,”彭無心艱難地說,“大哥和爹呢?”
“你已經昏迷了十多天了,這些天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彭母神色黯然地說。身邊的趟子手們也紛紛垂下頭來,面露悲憤之色。
“到底出了什麼事?”彭無心大驚,“大哥和爹呢?”
彭母終於忍不住啜泣起來,哽咽地說:“心兒,你一定要挺住。你大哥彭無忌在泰山與金百霸的比武,被金百霸打下了天燭峰,屍骨無存。”
“什麼?”彭無心只感到天旋地轉,滿眼金星,幾乎昏了過去。
“心兒,心兒!”彭母驚慌失措地呼叫着。
過了一會兒,彭無望的神志清醒了一些,急切地道:“大哥英雄蓋世,如何會與金百霸比武,又怎麼會打他不過?”
“還不是爲了天下第一鏢的稱號!”彭母哀嘆道,“你大哥本要去長安赴考武狀元,然而爲了家裡鏢局的名聲,他決定先和金百霸比武,奪走金家天下第一鏢的招牌,這樣以後我們鏢局的生意,便是沒有他,也會很好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彭無心急切地追問。
“就在你去下聘之前的兩個月,也就是你剛剛接到天下第一錄這趟鏢的時候,你大哥已經悄悄寫好了戰書,送到了洛陽金家。金家過了很久才答應了你大哥的邀戰。決定了在半個月前比武,也就是你被人打傷回到鏢局的前一天。”彭母仔細地說着。
“我早該想到,這是洛陽金家的毒計。”彭無心狠狠地說,“大哥是如何被打下山崖的。”
彭母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可憐了我的忌兒,他本來佔了上風,金老兒又年老體衰,眼看不敵,然而他忽然使出一種奇怪的暗器,這種暗器可以隨意飛轉,射向任何地方。你大哥措手不及,中了一下。金老兒又趁勢一掌將他打下峰頂。”
“那是江湖中早就禁用的飛燕迴翔!金老兒好卑鄙,江湖正道,如何能在比武中用如此歹毒的暗器!”彭無心狂怒攻心,一口鮮血噴在被褥之上。
彭母哭道:“心兒,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家裡全都要靠你了。”
彭無心艱難地說:“孃親請放心,我一定要討回公道。隨同大哥前去的鏢師呢?”
彭母哀嘆一聲,道:“心兒,金老兒放出了歹毒暗器後,立刻隨同自己的幾個兒子圍殺隨你大哥前去的十數名鏢師和趟子手。十七條性命就這樣送在了他們父子之手。只有一名鏢師死戰突圍,向你爹爹說明了真相,然後傷發而死。”
“金老賊,我不殺你,誓不爲人。”彭無心怒火滿腔,大聲罵道。
“最可恨的是,金老兒竟然向人宣稱咱們家的忌兒向他使用了飛燕迴翔,還向人炫耀自己身上的一處被暗器所至的傷口。他還說,忌兒想要殺人滅口,率領衆人圍攻他,卻被自己和五個兒子殺敗。”彭母瞋目怒道,“最後,咱們家老爺親自找到洛陽和他拼命。”
“爹爹怎麼樣了?”彭無心急切地問。
“嗨,老頭子那裡是金百霸的對手,被他連打三掌,身負重傷,現在雖然好了些,然而渾渾噩噩,似乎是癡呆了。”彭母哭道。
“哎呀,氣死我也!”彭無心狂吼一聲,昏了過去。
過了良久,彭無心幽幽醒來,細想這些天來的種種,只感到天昏地暗,黑白顛倒,滿腹委屈,一腔悲憤。自己身上的“寒陰箭”的掌傷,隱隱作痛,越來越嚴重。而心中積鬱難舒,胸口猶如堵上了千鈞巨石,更喘不上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陽壽將近,大仇難報,他連忙找人叫來鏢局的司庫兼總管,人稱金玉算盤滿堂彩的司徒仁。此人在彭家已經幹了十八年的司庫,誠信正直,和藹可親,非常值得信賴,和彭家的几子親比父子。
司徒仁來到彭無心房間的時候,彭無心已經奄奄一息。他連忙走上前,緊緊挨着彭無心的身子坐下,小聲說:“彭老太心力交疲,已經睡了,二公子,你有話和我說麼?”
彭無心緩緩點了點頭,道:“司徒叔叔,我命不久長,但是大仇難雪,實難就此撒手而去,這裡我寫下了金家對付我們彭家的所有陰謀。一定要交給彭無望和彭無俱。現在彭門力弱,無法抵抗金家的威脅。立刻替我解散所有分局,免得傷及無辜,你收拾好彭家細軟,交給我的這兩個兄弟,讓他們遠赴天涯,學成武功,回來爲我們報仇。叫無望好好照顧無懼,他是爹尚存的唯一血脈。”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彭無心困難地又喘了口氣,將手中的書信交給了司徒仁。
“少爺,你安心去吧,我司徒仁一定不負你的所託。”司徒仁淚流滿面,咬牙切齒地說。
“還有,”彭無心哆哆嗦嗦地將另一封書信交給司徒仁,道,“這裡有我給方夢菁小姐的一封信,希望她千萬不要誤會,誤會我是登徒浪子。”說完雙眼一翻,就此撒手西歸。
司徒仁放聲痛哭,整個鏢局陷入一片哀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