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訓帶着夏渾和天山二妖在草原上閒逛,但他們還真沒有什麼去處,突厥大軍來襲的風聲已經傳遍草原,牧民們早就各尋去處躲避戰火,就算那些捨不得家底不肯走的牧民,李承訓也不會去打擾他們,免得給他們招致無妄之災。
至於萬馬堡,他倒真有心去看一看,畢竟那裡是自己的發祥之地,可那裡已成爲官軍抵抗突厥大軍來襲的前線堡壘,去也無益。
左右無處可去,李承訓索性便在一處林子裡停了下來,獨自躲在一株樹下,卻在做着一件事,那就是看夏渾給他的那個娟帕,然後便是發呆,發呆之後再看,再看過後又發呆,這是夏雪兒眼盲之後,特別寫給他的書信。
夫君吾愛:
雖九死亦不悔,雖與君郎別卻不孤,每每思念君郎,必滿心歡喜。
知君郎愛妾至深,必來尋我救我,但請君郎萬勿來尋,幽州險惡,有來無回。
請君郎寬心,妾身爲君郎,當善自珍重,一朝得脫,必去追尋君郎。
萬望君郎善待自身,待妾身迴歸,切記,勿念,珍重。
娟帕不大,寥寥數語,又怎能寫得完雪兒孺孺之情,聲聲“君郎”句句“妾身”好似在與他對面耳語。
夏雪兒平日裡與李承訓都是以老爺相稱,今日卻是口口聲聲用了“君郎”,這一時下流行語,可見其良苦用心,難道不是蘊藏着與李承訓訣別,要給他留下最後的念想嗎。
李承訓看得懂,信中她在告誡自己幽州有危險,讓他不要來,還安慰他說,請他安心靜待,自己得脫之後必會去尋他,她沒有說幽州如何險惡,也沒有說自己已經雙目失明,這分明是怕李承訓擔心。
可惜李承訓已經從夏渾口中得知她的境況,因此這封信讀起來,越發得令他感動,令他心疼,她沒想到看起來柔弱無骨的夏雪兒竟是這般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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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渾見李承訓呆在幽州不遠,沒有離開的意思,這才稍稍安心,情緒越發的穩定,到後來竟然有笑容時常掛在臉上,每每與李承訓吃乾糧的時候,還要與他飲上一壺馬奶酒。
李承訓討厭馬奶酒的味道,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在草原是一定要喝馬奶酒的,否則那油膩的脂肪食物無法消化。
匆匆兩日已過,第三日的頭上,鐵手鷹疾馳而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夏雪兒此刻正在都督府,而他們已然露面見過賈維,也以欽差的身份入住都督府,並已見過雙目失明的雪兒。
不過有一件事情令鐵手鷹大惑不解,卻不知那是好是壞,那賈維居然肯讓出塞鷹與夏雪兒爲伴,難逃他不怕出塞鷹把夏雪兒帶跑嗎。
李承訓搖了搖頭,“他既然這樣安排,鷹三姐是帶不走夏雪兒的,雪兒現在如何!”
鐵手鷹遲疑了一下,說道:“形容枯槁,雙目無神,話語不多!”
李承訓心中一震揪心似的疼痛,喃喃自語:老爺來了,定帶你離開。
“對了,小師叔。”鐵手鷹又道:“賈維說他是真心想娶雪兒姑娘,未想到雪兒姑娘如此剛烈,現在已經不存此心,唯有好好照顧雪兒姑娘,待你前來接她回去,說願意誠心與你化解仇怨!”
“是啊,是啊。”夏渾見縫插針,“大都督確有誠意,李兄弟,咱們快入城吧!”
“哼。”李承訓冷笑道:“你們不瞭解他,此人心機深沉,猜忌心極重,斷不會如此與我和解的,但現在既已知雪兒的確切下落,我自當去見賈維,就算用我之性命來換,也要雪兒平安!”
夏渾聞言身子一顫,竟然撲通一聲跪倒,瞬間熱淚盈眶,“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他這一舉動大出衆人意料之外,李承訓忙屈身扶住他的身子,“夏大哥,你這是幹嘛!”
“兄弟,我謝謝你,謝謝你,哥哥,哥哥我對不起你,讓你,讓你涉險。”夏渾邊哭泣,便斷斷續續地說道,那份傷心竟然多過於感動之喜極而泣,讓人觀之心中隱隱作痛。
“夏大哥,雪兒是我妻子啊,讓她受苦便是我的錯,你快起來。”李承訓手上稍稍加力,便把他託了起來。
“主人。”美姬在夏渾身後扶住他,勸慰道:“多說無益,別耽誤了大事!”
李承訓把夏渾交予美姬之手,便轉身拉着鐵手鷹走到一旁,低聲向他交代了幾句,自然是關於他去都督府後,讓他協同白將軍和耶律風去把夏雪兒救出去,他相信這些人的力量,是可以完成這個目標的。
至於自己的安危,他確信有皇門二鷹在,賈維還不敢明目張膽的殺掉自己,畢竟那樣無法對皇帝交代,至多把自己關押起來,當然,如果賈維真的要與自己暫時化解仇怨,他也是願意的,畢竟此刻突厥大軍來襲,他也想讓賈維專心抗敵,免得生靈塗炭。
說實話,他現在還真是拿捏不準賈維到底是何心意,因爲有些事情在莫名其妙的發生着,讓他捉摸不透。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十里長亭附近,距離幽州很近,而且最近戰爭陰雲密佈,這兩日來來往的官軍絡繹不絕,經常有軍士過來盤查他們這幾個形色可以的人,可每每夏渾拿出幽州都督府令牌後,那些人便自離去。
李承訓想不通的是,若是賈維真的痛恨自己,完全可以即刻派兵來剿殺自己,或者自己趁夜前來暗中動手,沒有必要非要夏渾把他帶到幽州處理,難道是真的要與自己講和。
帶着疑問,多少帶着些安心,李承訓與夏渾等五人催馬狂奔,直奔幽州北門而去。
幽州城還是那般厚重,但眼下少了些許懶散之氣,多了十分鋼鐵之氣,那城牆之上,都是帶甲執戈的士兵,一個個盔明甲亮,精神抖擻,真不愧爲大唐赳赳雄兵。
而城牆之下,每個路人都會被兵士搜身盤查,不僅是查物資,還看容貌,查手腳,嗅氣味,但凡是發覺不似中原人的,全都一律禁止入城,更有可疑者被直接拘役起來。
距離城門不遠,李承訓等人下馬排隊,他們有都督府令牌,本可以插隊而過,但李承訓執意不肯,非要依序而走,非是他不急於進城,而是想要弄清楚這城門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城門通路的一側,擁擠了很多人,而更遠處還有些許牛羊被人看顧着,很明顯,這些人是草原上的牧民,雖然他們都是漢人裝束,但並能排除有突厥人存在,邊境風氣開化,大量漢人也會在邊境圈牧牛羊,更有與突厥民族混居者,所以這些被統稱爲牧民的人,還真不好說是什麼身份。
“官老爺,求求您,讓我們進去吧!”
“是啊,城裡人也需要牛羊的,都低價買給你們!”
“我們沒有帶牛羊,讓我們一家人進城吧!”
……
眼看戰事將起,很多人選擇遠避,也有不少人選擇進關,現在城門旁請求入城的這些人,便是如此,他們這些人中漢人居多,而且相信都是些小家小業的牧民,他們相信大唐的軍力可以庇佑他們。
“快走,快走,再不走,統統拿下斬首!”
茲事體大,這些人來路不明,難保未有突厥奸細,官軍是無論如何不肯放其入城的,守關的校尉先是勸慰,畢竟大唐皇帝是要把愛民如子落到實處的,官軍也不敢太過囂張,可是勸慰無用,他便只有拿出軍威來。
“踏踏踏。”一隊百餘人的官兵從城內開出,奔着這羣人奔來,嚇得這些牧民,立時安靜了許多。
那校官此時惡狠狠地吼道:“非是我大唐無情,實則難辨爾等真僞,若是再不離開,牛羊充公,人關進牢中,待戰事停歇後,放人不放牛羊!”
面對官軍開出的條件,這羣牧民只得做出選擇,那些無甚家業的,多願意選擇進入監牢,這樣可以保命,也未嘗不是好事;而那些家裡有些財富的,基本都選擇了離開,牛羊是草原人的生命,他們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捨不得牛羊。
官軍押着少量的牧民進到了城裡,還有數十個牧民相互攙扶着,哭喊着,向着遠處他們的牛羣走去。
此情此景,令李承訓心中一動,他本已排隊到城門,此刻又翻身回來,截住這些人的去路。
“諸位鄉親,請稍停片刻。”李承訓展開雙臂,攔在他們身前,“在下大青山寨主李無名!”
說着,他躬身一禮,雖然他已不是寨主,但對於老百姓來說,還是這樣介紹更利於讓他們明白自己是誰。
“什麼!”
果然,這些牧民們哄的一聲,炸開了鍋,立刻議論開來,有驚有喜,有遲疑的,更是說什麼的都有,他們最後推選出一位老者來與李承訓對話。
“你,你是大馬賊。”老人顫巍巍地開言。
雖然李承訓的故事已經在草原上流傳,但是他的身份畢竟還是令人可恥的馬賊,古代人對身份和門第的關注,深入骨髓。
“不,我是大唐駙馬,皇帝的女婿李無名,如今汝南公主就在大青山上,而且現在的大青山已不是土匪窩,而是我們抗擊突厥的陣地!”
李承訓微笑作答,表現得從容、自信、陽光。
“你真的是駙馬。”老者仍然抱着懷疑的態度,雖然他也聽說了,可是難以想象公主和駙馬會到這苦寒不毛之地來做草寇。
“如假包換,官軍剿殺我,是大都督賈維假公濟私之舉,我正要入城去質問他,您想,我若是尋常馬賊,敢來自投羅網嗎。”李承訓淡定如常,如春風和煦,侃侃而談。
老人向城門處張望下,見官軍對李承訓的出現,並無太大反應,心中便有了幾分相信,“那,那,就算您是駙馬,可您殺了那許多官軍,也是大唐的罪人啊!”
這一句話,正戳到了李承訓的痛楚,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他在草原出了名氣,挫敗了賈維,卻也因此落下了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