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一下又一下的沖刷着港口已經被揉搓的圓潤晶瑩幾百年了的大理石面,偶爾隨着潮流衝上幾縷腐爛破敗的海草,濃郁的海腥味中,深秋入冬的那種蕭殺氣氛被襯托的淋漓盡致。
海港上還在忙碌着,因爲最近戰爭的不利,大批糧食補給不是被阿拉伯人劫掠去,就是被焚燬,不少敘利亞的原住民還被破壞了家園,救濟災民,補充軍需,給大閩後勤壓上了沉重的擔子。
陸路已經不安全,更大的補給不得不走了海運,滿載着從埃及運出來的小麥與糧食的大福船搖擺着胖大的肚子,不斷向運貨的小船上吞吐着貨物,來回穿梭不停的碼頭工人亦是汗流浹背的填補着一個個空虛的糧倉。
碼頭的最東端一處截然迥異於忙碌的碼頭,顯得冷冷清清,外圍精悍的府兵成羣結隊把手在那裡,一千多個僅僅穿着單衣的東羅馬人在冰冷的海風中亦是哆哆嗦嗦的沉默排着隊。
這是最後一批強烈要求回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軍了。
儘管一個個心急如焚,這些羅馬軍漢,貴族子弟卻也不得不等着,因爲一杆加着金雙頭龍標識的羅馬鷹旗正擋在他們面前,那是令人敬畏不已的神明,閩王的標誌。
不過這會兒李捷可是一丁點神明的威嚴都沒有,代表權利的帝王冕鎏冠玳瑁珠的遮掩下,是一張唏噓的臉,沉默着,李捷束手站立在海邊,玄黑色的龍袍隨着海風的吹拂一飄一飄的,似乎也映襯上了深秋的蕭瑟。
他身後,高陽公主李玲的形象就慘了點,安條克之圍時候背上中了一箭,逃跑時候還摔破了腳腕,到現在還一瘸一拐纏着紗布,不過李玲終究比李捷活躍了點,扯着李雪雁的衣袖,不捨且擔憂的挽留着。
“雪雁姐,如今大閩與羅馬人敵對,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弱女子孤身上路,實在是太危險了!再等幾年,就幾年好不好,到時候哥哥一定會擺平那個菌絲什麼丁,到時候我讓哥哥用兵船送你去愛琴海!一定會達成你和秦大哥的願望的!”
此時的李雪雁卻沒了當初機靈且有點潑辣的關中女子模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哀婉,一頭青絲被紮在了厚厚的白頭巾下,寬大的黑色教士長袍裹住了她瘦弱的軀體,雙手捧着一個小罈子,李雪雁哀婉的搖了搖頭。
“對不起妹妹,我等不及了。”
“姐姐與我家郎君同遊過吐蕃雪山,遼東林海,倭國溫湯,天竺佛國還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這輩子我們倆最大的希望就是再去看看西方是什麼樣,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大。”
“妾身無用,沒有給郎君帶來子嗣,現在他終於有空了,妾身想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眼看着李雪雁堅決的模樣,高陽又是着急的拽了拽李捷衣袖,小聲嘟囔道:“哥,你也不說兩聲!”
嘆了口氣,李捷卻是沉悶的點了點頭:“羅馬教廷那頭孤已經打點好了,混在耶穌會中,當地的教堂,牧師都會庇護你的。”
停頓了一下,李捷方纔猶豫的說着:“秦大哥的爵位,孤會想辦法給他補救回來的……”
“陛下的苦楚妾身知道。”沒等李捷說完,李雪雁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還是那麼哀婉的微微屈身道了個萬福。
“如果不是陛下,妾身與郎君這麼多年也走不到一起,陛下的爲難,妾身禮節,相信郎君他泉下有知,也會理解的,陛下已經爲妾身夫婦做的夠多了,爵位財富不過身外之物,過眼雲煙,還請陛下不要再費神了。”
愣了一下,李捷終於感嘆着點了點頭,旋即也是微微曲了下身子,沉重的說道:“一路珍重!”
最後行了一禮,又在高陽不捨的眼神下輕輕擁抱了下她的肩膀,李雪雁終於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面中間畫着紅色十字架的巨幅白帆被水手們喊着號子懸掛起來,數十個大主教,牧師亦是跟着登上了船,他們是重新組建起的安條克教區去往希臘,羅馬交流的神職人員,在基督教世界,就算羅馬皇帝也不會攻擊教會的船隻。
閩王禁軍讓開道路,等候登船回國的東羅馬軍終於可以提着所剩無幾的行李排隊走上船梯。對着已經行駛向浩瀚太平洋的十字架大船,高陽卻始終舉着手呼喊着。
“雪雁姐,再見!早點回來!”
聽着她的話,李捷忍不住最後一次搖搖頭,他知道,恐怕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李雪雁了。
到底是專制時代,閩王御駕也必須擺出閩王的威嚴,從港口返回大馬士革城,一路上禁衛的喝令下沿途經過的大街民居市民無不是戰戰兢兢跪倒道路兩旁,連頭都不敢擡。
不過還是有人無視閩王的威嚴,氣呼呼的把小臉撇在前面,高陽故意快了李捷半個馬身不理他。
特意拖着李捷過來,高陽就是希望李捷想辦法把李雪雁留下,誰知道李捷隻字未提挽留的話語,前一陣還下令給秦懷陽罷官奪爵,新仇舊怨一起算,高陽的臉頰板的像西紅柿一般。
李捷卻沒有心思與她計較,而是低着頭不知道思考着什麼,不斷取捨着得失。
“玲兒!”
好一會,李捷方纔擡起頭,呼喚了一聲,卻碰了個大釘子,高陽故意重重哼一聲,把臉扭得更高了,一副高冷模樣。
視若不見那樣,李捷自顧自的說着:“寡人考慮了下,寡人打算把房遺愛從左武衛大將軍職位上調離,調回京師去充任少府卿。”
“爲什麼?”
再也淡定不住,高陽驚愕的扭過身來驚叫着。
少府卿屬於九卿之一,三品官,專管宮廷與官府田莊用度,算是肥缺了,就算不貪每個月都有不少進項,可左武衛大將軍是從二品,掌管數萬將士的封疆大將,尤其是如今開拓時期,又正是博取功名的時候,大戰在即,現在把房遺愛趕回京師,等於將他將他貶官趕出權利中樞,不再重用。
旁人當如何看待房家?
事關自己老公前程,如果不緊張高陽也就不愛房遺愛了。不過眼看着自己妹妹着急而又祈求的模樣,李捷臉色似乎變得很凝重,很認真,直視着她的目光陳述出了自己的理由。
“雪雁表姐的事兒你也看到了,你和遺愛……,戰場刀兵無眼,孤也不敢保證絕對安全,所以,你還是跟他回京師吧!”
聽着李捷語重心長的話,高陽還真遲疑了,沒了那股氣呼呼的模樣,低着小臉沉思起來。
可是沒過一會兒,高陽又是重重晃了晃腦袋:“我高陽的男人,應該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纔不要在後方靠老婆混吃等死的懦夫!”
“啊!”
最後盯着高陽,重重而又無奈的感慨勸說一句,李捷旋即踢了下馬腹,加快馬速越過了高陽,加快速度向行宮返了回去,留下這個備受兩代君王寵愛的公主跟在後頭,又是苦惱的歪着腦袋思索起來。
戰爭還在繼續着,李捷也僅僅能抽出半個上午時間,就得趕忙返回忙碌的已經如同螞蟻巢那樣的中央官屬。
臨時徵調的行宮前,不算太寬的大門前時不時都有碰頭的時候,兵部,戶部,工部等下屬官員抱着各類文書文件不斷送進送出,用來自帝國的各種數據爲統帥部各位相公與閩王構築起一副清晰的戰場態勢圖。
此時阿拉伯人的主力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依舊如同一個幽靈那樣浮在大閩的頭頂,隨時可能再鋪過來扼住大閩咽喉,所有人都是繃緊了神經試圖找出蛛絲馬跡,好在阿拉伯人亮出猙獰的爪牙之前一劍刺入他的咽喉。
李捷就離開了一兩個時辰,十多天都沒出事兒了,偏偏這段時間出事了,禁軍剛剛在行宮前停下,沒等門口的衛士一手持戟單膝跪下行禮,裡面的蘇定方正好滿頭大汗急急匆匆奔了出來,神色慌張的模樣見到李捷立刻變得大喜,撲通一下趴伏在李捷馬前急促的就叫嚷了起來。
“陛下,出大事兒了,阿拉伯大軍再次出動!正攻打我朝旦雅城!旦雅守將,遊擊將軍宇文恕告急!”
李捷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