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那些胡人奴僕見小主被人持刀相向,手一動,按住了腰間的胡刀。
高臺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
圍觀的人羣都嚇了一跳,場內忽然一片寂靜。
看來必須說兩句了。
趙寒淡然一笑,對蘇雨童道:
“蘇姑娘,方纔在下言行唐突、累你動怒,還請見諒。”
他對少女做了一禮,言辭神態間,沒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
“至於遊船之事,在下真的是有事要做、不得不離開,並沒有任何欺瞞不敬之意。
蘇姑娘,你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
這‘惠子善譬’的故事,想必,你也聽過吧?”
“惠子善譬”,是漢代劉向所著《新序》裡的一段典故,說的是戰國時,惠子與魏惠王的故事。
蘇雨童對大唐非常向往,從小就讀過許多大唐文冊,這段典故她當然聽過。
這典故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強人所難,事不能成”。
“你,”蘇雨童直視着趙寒,那雙淡然深邃的眼睛,“真的要走?”
趙寒點點頭。
“是因爲她?”蘇雨童看着洛羽兒。
曦光下,洛羽兒身着淡綠衣衫,長身而立。
她那精緻白皙的臉龐,起伏有致的少女嬌軀,尤其是那雙清澈靈動的大眼睛、那對漆黑如玉的眸子裡,有一種世間少見的清澈之美。
這倒是沒錯。
這次趙寒三人來揚州,就是爲了幫羽兒找她的親生父母,在送方夫人回府之後,就要着手去做了。
趙寒又點了點頭。
蘇雨童哼了一聲,胡刀一震。
洛羽兒毫不示弱,巨刀一抵。
後方,胡人奴僕們的胡刀,一拔而出!
“都給我住手!”
蘇雨童大喊一聲:
“誰讓你們拔刀了?”
哥舒摩羅手一擡,奴僕們的胡刀又收了回去,動作乾淨利索。
蘇雨童看着趙寒,半晌,她忽然對少年嫣然一笑道:
“好吧,既然你有事要辦,那就去辦吧。
我等着你。”
她笑着收了胡刀,轉身,邊走邊道:
“摩羅,船隻宴席什麼的都給我備着,等他做完事了過來,我還要用的。”
蘇雨童蹦蹦跳跳地就下了臺,往城裡走去。似乎今天的事讓她很高興,剛纔那一點的尷尬,她早就拋在九霄雲外了。
許多名侍女和帶刀奴僕,立即緊隨而上,護在她的兩邊。
自始至終,哥舒摩羅都是神色自若。
趙寒的各種驚人之舉,衆人對少年的種種讚賞,似乎一點都沒有打動他。
此時他淡淡一笑,朝趙寒和洛羽兒做了一禮:
“二位,我家小主性情豁達,方纔如有不當之處,還請二位海涵。
哥舒某,就此別過了。”
他的一言一行,也頗有大唐之風,顯然對大唐的人文風俗等等,非常熟悉。
哥舒摩羅說完正往外走,忽然又回過頭來道:
“趙公子,告訴你個秘密。”
“先生請講。”趙寒道。
哥舒摩羅忽然一下靠近,低聲道:
“我家小主啊,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趙公子,你方纔那一式‘先走後歉’、‘欲擒故縱’使得是真妙,甚得小主之心。
我跟隨小主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她對一個男子如此舉措。
趙公子,此次,哥舒某看好你們倆哦。”
哥舒摩羅朝趙寒狡黠一笑,神色瞬間恢復淡然,淡笑一聲、走了開去。
趙寒有點無語。
冤枉,剛纔,我真不是欲擒故縱。
我是真的想走,可被您那位任性的小主拿刀指着走不了,這才說了幾句的好嗎?
沒看出來啊。
這位淡然如山的哥舒先生,竟然還是這麼個詼諧人物。他這是要來撮合一段他認爲的,“大好姻緣”麼?
嗯,這胡商一家子的,都是奇人。
趙寒搖頭而笑。
那邊,剩下的奴僕侍女們,動作像兵卒一樣的迅速,幾下就收拾好了東西,跟着哥舒摩羅下臺走了。
臺下,圍觀的人羣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都禁不住感慨萬分。
許多文人墨客、公子哥兒,甚至豪商巨賈,都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
這位趙公子,還有他這個美貌絕倫、還舉着把大刀的……小娘子,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啊?
臺下,魚青花一直沒說話。
她就這麼望着趙寒,媚笑的鳳眼裡,生起了一絲無人察覺的深意。
後方,馬車的車簾,不知何時被掀了起來。
那位方夫人方念鶯,也遠望着趙寒,眼裡一片欣賞和欽佩之意。
……
……
揚州,既是商貿盛地,也是水鄉之城。
城裡的水陸兩道縱橫交錯,有許多橋樑橫跨其上,是有“二十四橋越星河”的美稱。
城北,小橋流水邊上,坐落着一座府邸。
之前,蘇雨童等人走後,趙寒幾個也離開了,繼續往揚州大都督長史府走去。
路上,姜無懼道:
“喂寒老弟,那個姓蘇的虎頭妹子,一會要殺你,一會又說等着你。
我怎麼瞧她看你那眼神,有點不對勁吶?
你說,她是不是對你有點那個……”
“那個你的頭,”趙寒一笑,“先管好你那大肚子吧,快臨盆了都。”
“哎呀寒老弟你……信不信我向香兒妹告你的狀,告你有了新人忘舊人。”
“無懼你又胡說。”
洛羽兒大大咧咧的,笑道:
“趙寒剛纔都點頭了,他就是爲了我才離開的,你沒看見啊?”
“好好好,你倆什麼都對。哎魚師姐您給評評理了,那姓蘇的虎頭妹子,她是不是……”
“是的。”
魚青花笑着、對姜無懼的肚子又是一拍,那傢伙就再也沒說話,自己啃剛買的金錢蝦餅去了。
衆人說笑着,就到了這座府邸的門前。
府邸的格局很大,可門牆裝飾等等卻是樸素清雅,沒有絲毫的奢華。
門頭掛着塊牌匾,匾上,是人手寫成的兩個大字:
“李府。”
這兩字寫得縱橫捭闔、恢弘大氣,顯然是位大家的手筆。
這,就是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希愚的府邸了。
大唐疆域萬里,所轄的州縣無數,可設有這“大都督府”的,全國上下就只有寥寥幾個地界。
“大都督府”歸長安朝廷直接管轄,是所處地方權力最高的衙門,比州府刺史衙門,都還要再高一級。
揚州乃天下重鎮,其大都督府級別更高,大都督爲當朝三品,由當今皇上的四皇子、越王李泰擔任。
只是李泰身爲皇子、長居長安,他只是遙領大都督的職位。
這揚州大都督府的實際掌管人,正是大都督的第一佐官,這位從三品的大都督府長史,李希愚。
他手掌揚州一地的兵馬錢糧,統管南北漕運中樞命脈,還兼顧江南大地的守衛大責。
其權勢,就相當於一介封疆大吏。
如此位高權重的人物,其府邸卻那麼的簡樸,足可見其爲官的品性了。
只是,此時這李府的門頭全都掛滿了白布,好像家裡有什麼人剛剛過世,正在弔喪。
“停車。”
方念鶯喊停馬車,也不用人攙扶,自己下了車就往大門走過去,噗噗地拍起門來。
顯然她久未歸家,歸心似箭。
“誰啊?”
大門開了,一個頭纏白布的女子,站在了那裡。
那女子面若桃花、容貌甚美,儀態又非常的賢淑端莊,只是臉頰上,有點稍稍的蒼白憔悴。
方念鶯看着那美貌女子,語帶激動:
“惜月,我回來啦。”
那美貌女子叫曹惜月,是這李府裡的女管家。
她看了眼方念鶯,忽然一愕:
“夫人?是……您?”
“是我啊,惜月。”方念鶯道。
曹惜月呆呆地看着方念鶯,半晌,她忽然一聲驚叫:
“鬼啊!!”
她門也顧不上關了,轉身就跑回了府裡去。
方念鶯也不驚訝,只是長嘆了一聲。
不一會兒,門裡面就響起了一把男聲,朗然裡帶着急切:
“在哪裡呢?”
“就在門外,大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半掩的門嘭的打開,一個長衫儒士衝了出來。
他身高體長、丰神俊逸,一身兼文武之風,那英氣逼人的眉宇間,帶有一種隱隱的威嚴。
他也頭戴白布,連長衫都是白色的,眉目間略帶憔悴,似乎好多天都沒睡過好覺了。
顯然,他對家中剛剛逝去的那位親人,感到非常的悲傷。
長衫儒士一眼看到方念鶯,頓時愣住了。
“念鶯,”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