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眼裡,陳凱之這一次真的有點瘋了。
純屬是胡鬧啊。
錦衣衛是親軍沒有錯,可明鏡司也不是吃素的。
錦衣衛去了北鐘鼓樓,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嗎?
生生的是找死!
任何人敢下這命令,不說其他,錦衣衛早就譁變了。
不會有人敢跟着去折騰。
可這命令,自陳凱之的嘴裡輕描淡寫的說出來,所有人卻是心中一凜,有個千戶踏前一步:“卑下敢問,去北鐘鼓樓做什麼?”
陳凱之用拇指扣着自己的中指,微微用勁,向下一掰,指節處發出一聲微乎其微的脆響。
這千戶似乎也覺得自己大膽,竟敢多問,又見陳凱之不發一言,心裡便戰戰兢兢起來。
陳凱之用餘光看了那千戶一眼,便淡淡的一字一句吐出話來。
“搜查。”
搜查……
五百年來。
只有明鏡司去搜查別人,從來沒有人膽敢跑進明鏡司,搜查到他們的頭上。
畢竟,相比於新生的錦衣衛,這明鏡司纔是搜查別人的祖宗。
而且明鏡司乃天子親軍,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代天巡守,凡有抗拒明鏡司者,形同謀逆,現在好了,這陳凱之一句話就搜查。
這似乎太不合理了,於是衆人面面相覷的,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明白陳凱之的意思。
陳凱之磕了磕案牘,厲聲發令:“立即行動!”
一聲號令,再沒有人有疑慮了。
他們的生死榮辱,俱都維繫在陳凱之一人身上。
他們甚至不像是那些明鏡司中的上下武官,這些人,或許可能違抗王正泰的命令,或是敷衍了事,因爲明鏡司早已是龐然大物,裡頭的關係可謂是錯綜複雜,各有派系,即便是王正泰,也未必能做到令行禁止。
只是在這錦衣衛,卻是全然不同,錦衣衛上下的所有武官,包括了最低等的力士,他們俱都是陳凱之的附庸,從前的他們,一文不名,正是靠着陳凱之,方纔風生水起,他們能有今日,靠的俱是陳凱之,若失去了陳凱之這樣的靠山,他們依舊會打回原形。
正因如此,無論是任何事,絕大多數的錦衣衛上下武官,都會毫不猶豫且堅決的站在陳凱之的一邊,沒有任何的遲疑,不會有拖泥帶水,既然護國公主意已定,他們要做的,就是不折不扣的執行,思前想後,不是他們可以考慮的事。
用不了多久,各個千戶所、百戶所已經得到了命令,到處都是竹哨響起,這是知會集結的訊號,所有的百戶所上空,紛紛飛起了孔明燈。
各處巡視的錦衣衛總旗、小旗、力士也紛紛開始朝着所在的百戶所涌去。
經歷司早已根據陳凱之的命令下達了具體的方案,各個百戶所,俱都得到了自己的指令。
在內東城五馬百戶所,四十多個力士已經集結完畢。
而百戶趙虎此刻捏着的乃是自經歷司送來的命令,他很快心裡就有了數:“陳陽、王建。”
“在。”兩個總旗站出來。
“帶人巡視,提防宵小,警戒!”
警戒的意思,便意味着,在警戒解除之前,街面上的巡視將會更加嚴厲,任何敢於作亂的宵小,從前可能還會再三進行警告,而一旦在警戒的時間範圍之內,他們便有了直接格殺的資本。
“其餘人等,隨我去千戶所。”
十幾個百戶所,已帶着人匯聚至千戶所,千戶所的千戶亦是開始親自出馬,帶人出動。
一切都井然有序,外城的千戶所,開始帶人出現在街道上較爲重要的骨幹位置,不過大多數的佈置,卻分明是衝着明鏡司千戶所去的,顯然,這是要切斷明鏡司千戶所、百戶所對明鏡司總署的聯繫。
而內城千戶所,立即開始匯聚了數百力士,紛紛出現在北鐘鼓樓附近。
浩浩蕩蕩的人招搖過市,令洛陽城陡然之間,多了一些緊張的氣氛。
緊接隨後,坐鎮在明鏡司總署的明鏡司同知趙韞便收到了一份駕貼。
沒錯,是駕貼,一份來自於錦衣衛的駕貼。
所謂的駕貼,大抵和衙門裡的牌票差不多,無非就是說,某年某月某日某時,錦衣衛某某官即將大駕。
看上去,似乎很客氣。
當然,這只是表面客氣而已,畢竟錦衣衛已不再是管理治安的羣體了,他們更多時候,是奉命去查抄官員,而官員,畢竟是講道理的羣體,並非是目不識丁的百姓,官員和士大夫之間相互拜訪,都要下一個名帖,算是禮儀。
而錦衣衛,也有這樣的禮儀,一封駕貼送到,接着便是登門踏戶了。
只是……這趙韞看着手裡的駕貼,其實對於這份駕貼,他沒有絲毫的興趣,或者說,一張紙片是嚇不倒明鏡司的,明鏡司是什麼地方,是什麼人都敢來鬧事的嗎?
不過,明鏡司反應極快,錦衣衛那兒有了動作,俱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送到當值的武官這裡來。
現在,趙韞一面拿着駕貼,一面聽着明鏡司校尉的稟告,心思就全然不同了。
“錦衣衛已經開始集結,異常的迅速,許多重要的路口,直接截斷,他們主要盯梢的是明鏡司的各衛所。”
“東城千戶所的陳千戶被人截了,正在對峙。”
“北鐘鼓樓附近,各處的街道已被封鎖。”
“陳凱之……帶着人……來了……”
“西城放出了警訊,用的是孔明燈,大人,出事了,西城和錦衣衛發生了衝突,他們放出訊號……”
“夠了!”啪的一下,趙韞狠狠拍案,打斷了這些稟告。
在他看來,這些稟告顯然是多餘的,至少從前幾個稟告裡,就能管中窺豹,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
身爲同知,都督的副手,趙韞竟有了點兒不安。
平時作威作福慣了,誰也沒放在眼裡,京中誰都得禮敬着,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啊。
錦衣衛的出現,確實令明鏡司的地位雖不至一落千丈,可也開始有所回落,畢竟從前天下只有一個明鏡司,而如今,卻多了一羣莫名其妙的同行。
而且現在錦衣衛竟是跟明鏡司對着幹,這陳凱之是翻了天不成?
趙韞心裡很煩躁,他從來不曾想到,今日,竟會有人找到這兒來,想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他越發不安了。
緩緩閉了閉眼眸,打開眼眸瞬間,他竟是深吸一口氣:“都督何在?”
“都督去了北鎮撫司。”
趙韞這時才意識到事態嚴重起來。他眯着眼,咬牙切齒,不禁道:“傳令,召集一切可以召集的校尉,所有人,明鏡司,絕不容許有人輕侮,告訴大家夥兒,明鏡司五百年,從不曾被人羞辱,這臉面比底子值錢,不得放任何一個錦衣衛進來!”
他顯得極清醒。
若是明鏡司當真犯了宮中的忌諱,倘若要對明鏡司動手,何以只有一個錦衣衛出動?
既然和宮中的好惡無關,想來,就是錦衣衛的擅自行動了。
錦衣衛有天大膽,有本事將這明鏡司的人俱都死了。
現在看來,這就是臉面之爭了。
明鏡司這麼多年,也得罪了不少人,今日若有人可以侵門踏戶,到時,不知多少人看笑話。
明鏡司的恐怖來源於時間的積累,這五百年來,無數人用歷史證明了明鏡司絕非是可以輕易照惹的,可一旦被錦衣衛肆無忌憚的欺辱,那麼,還有誰肯將你放在眼裡?
現在錦衣衛欺負到他們頭山了,若是狠狠制服他們,估計明鏡司以後沒臉見人了。
仔細的想了一番,深吸一口氣,趙韞狠狠握拳頭,砸在了案牘上,一雙犀利的眼眸環視了身遭的一衆人,才正色道:“所有人都將刀劍配齊,隨我來。”
都督不在,他便是明鏡司的一號人物,此時出了任何一點差池,都不是他可以擔待的。
今日無論怎麼樣都要將面子給保住了。
他的一聲令下,衆人便紛紛集結起來。
這明鏡司上下,目空一切慣了,此時也早已是怒不可遏,總署現在的人不多,加上文吏也不過兩三百而已。
可一下子,許多人集結起來。
他們身上可是有使命的,不管怎麼樣,都要保住這份尊嚴。
趙韞命人開了中門,帶着浩浩蕩蕩的人流出了總署。
遠處的街巷,空無一人,唯有極眼尖,方能看到在那巷尾處有人影幢幢,顯然,錦衣衛果然將這一帶俱都封鎖起來了。
趙韞鐵青着臉,迎着陰冷的昏黃夕陽,他揹着手,面無表情,長身佇立,一雙目光往遠處晃動的人影看去,此刻他整個人顯得極其的冷靜,就像是靜待食物的獵豹一般,露出兇惡之色。
身後武官將他圍住,外圍則是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校尉。
每一個人都紅着眼睛,顯然錦衣衛的冒犯,令他們義憤填膺,什麼時候,在這京師,輪到錦衣衛這個不知名的東西如此放肆了。
猛地,有人道:“來了。”
來了……
此話一出,趙韞眼眸猛張,眼眸裡掠過了冷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