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精舍只有四個人,慕容復屬於其中一位。他沒有擡頭望那聲音來源地,他不用去望但也知道就算去望也不可能從那漆黑斗篷下看到那張神秘的面孔,更別提說看到那人的表情了。
精舍靜悄悄的,屍體躺在地上,血已經幹了冷了。慕容復的心也塗抹上了一層寒冰。半晌,他擡起了頭望着那隱藏在斗篷中的男人,他緩緩道:“倘若我所料不錯,殺天殘的人便是葉孤城。”
葉孤城,提起這個名字,都會不由生出一股寒意。“天底下沒人可擋住葉孤城一劍”這是江湖上的人給予葉孤城的評價,這個評價沒有任何誇張,至少至今來說沒有任何誇張。沒有人能在葉孤城出手後還活着,沒有人能夠在葉孤城手中走過兩招。
葉孤城的劍術早已經臻至大成。他的劍只有一招,無論面對誰一旦出手便是他那記名震天下的曠世絕學天外飛仙。一招天外飛仙,人也亦隨着天外飛仙而羽化昇仙。
“正是葉孤城,除了葉孤城也唯有西門吹雪可以在一招之內殺了天殘。”斗篷中那人的聲音非常肯定,任何人都不會生出一絲懷疑,似乎他所說的事情便是事實。
慕容復點了點頭,眼睛掠過身後兩位如同木石雕塑,倘若不下達命令便一動不動的兩個青年。他道:“白雲城主葉孤城一向於南海逍遙自在,然爲何忽然來到南方呢?難道葉孤城又準備和誰決戰?”慕容復才思敏捷,聰明絕頂,腦海稍微一思索便自葉孤城忽然南下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繼而分析起葉孤城爲何南下。
一陣笑聲響起。笑聲肆無忌憚。
在精舍中能夠如此肆無忌憚大笑的人也就只有那個行走在黑暗中,身形隱藏在黑暗中的斗篷人了。他大笑了起來,笑畢,他緩緩道:“葉孤城自然不會沒有任何緣由下江南來,他行走江湖只有一個目的:尋找可以和他一戰的絕頂高手?江南之地,高手雖不算少,但可納入葉孤城眼界中者有幾人??不過二三人而已。”說道這裡,斗篷人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剛纔那因天殘死而瀰漫出來的憤怒、悲傷。似乎也因葉孤城南下的目的而冰消融解了去。
“原隨雲?天上地下有幾人能殺得了原隨雲?葉孤城雖橫行天下未曾一敗。然原隨雲亦何嘗不如此呢?而且原隨雲在江湖上與人決戰次數遠比葉孤城求戰的人多上數倍。原隨雲至今未敗,葉孤城未必能殺得了原隨雲。宮主,倘若你將斬殺原隨雲的希望寄託於葉孤城身上,那你可真枉費心機了。”嘶啞的聲音奏響。
說話得正是若木石雕塑佇立在慕容復身後一位臉上劃上了兩道“叉”字傷痕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說出這番話時,語氣平靜,言辭平緩,頗有江水東流,驕陽東昇的自然。
慕容復驚訝掃過那青年,心中有些不可相信。一向視宮主命令若神明的青年男子地缺竟會出口反駁宮主的主張。這一點在慕容複眼中看來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令慕容復更沒有想到的事情還在後面。隱藏在斗篷中的宮主一向以陰鷙倨傲而據稱,但面對手下的反駁,他沒有任何斥責。宮主掃了地缺一眼,緩緩道:“我自然不全然寄希望於葉孤城可斬殺原隨雲。葉孤城南來卻是我們的意外之喜。地缺,你可曾還記得我們來博古城的目的是什麼?”
地缺掃了前面的慕容復一眼,慕容復心中苦笑了一聲,剛準備拱手離開,卻見宮主揮了揮手手,地缺朝慕容復歉意一笑,長吁了口氣,語氣平靜且堅定的說道:“殺掉原隨雲、楚留香。”
聽此,慕容復的身軀也不由少許顫慄起來。
斬殺原隨雲,楚留香!
天下想殺原隨雲、楚留香的人不在少數,而且已有不少人前赴後繼嘗試過了。但沒有一人能成功。不少人都已經死在去往地獄之門的道路上去了。他們離去的時候或喜悅或悲傷或癲狂。
他們都失敗了,原隨雲、楚留香兩個行走在危險中,曾經無數次遭到暗殺的人還平平安安,肢體健全,身體康泰,沒有任何疾病得活着。
慕容復擡起頭望着宮主。宮主還是昔日那般一副勝券在握,智珠在手的模樣。但慕容復心中卻對宮主的行動產生了懷疑。一直以來事情都按照宮主的佈置有條不紊的進行,沒有任何破綻,全然在宮主的預料之中。
然而便是在這預料之中,慕容復還是產生的懷疑。原因並非因爲其他,而是因爲宮主那天羅地網般陰謀中有一個人的存在:原隨雲。
在慕容復的心中,原隨雲狡詐如狡狐,悍猛似猛虎,他是智慧與力量的完美結合體。在慕容復的心中其實已有少許自覺不如原隨雲的思想。在他眼中,原隨雲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矗立挺拔的高峰,其高度令他不禁生出仰望之情。
宮主似乎也在慕容復那平靜如水的臉上察覺了一些事情。他緩緩道:“慕容公子纔多識廣,且曾和原隨雲、楚留香兩人打過交道,不知您有何高見呢?”
如此恭維,慕容復都不由感到受寵若驚。
三雙眼睛神光灼灼望着他。慕容復畢竟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心中僅少許漣漪,電光火石間慕容復便思忖了起來。他思忖了片刻,擡頭凝視着宮主,緩緩道:“在下不知宮主計劃如何,但就目前看來卻可稱得上天衣無縫。然我卻有種冥冥間的直覺宮主那天衣無縫的計劃可能並能如宮主所想象得那般如意,至少在原隨雲身上實施得那部分計劃應當如此。”
精舍其他兩人亦點了點頭。他們曾和原隨雲交手。以他們四人之力非但奈何不了原隨雲,反而被原隨雲以絕妙超卓的手段以擊創。這不得不令他們驚駭。
他們在江湖上已算得了一流高手,其修爲實力足矣躋身高手之林。然而他們在原隨雲手中卻遭到了慘白。因此他們對於原隨雲不由間提高了非常大的警惕心。
天殘、地缺、周禮泰,他們三人是宮主手下的三大高手,也是宮主最倚重的三個人。而今天殘已死,對於地缺、周禮泰的打擊不言而喻了。
昔日院中小酌的三人,而今已成兩人了。
宮主點了點頭,似乎也贊同慕容復、地缺、周禮泰的觀點,他緩緩道:“計劃之所以是計劃,全然因爲它不過是每個人心中所想,巧妙構思而成的想法,未經過實際的驗證。在施行每個計劃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紕漏。而我們的任務便是修補這些紕漏,將計劃繼續進行下去而後達到我們的目的。這纔是計劃的真諦。”
說罷,宮主右手擡起,緩緩取下斗篷。
蒼白,年輕,俊俏的臉出現在慕容復,地缺,周禮泰三人的面前。慕容復還是第一次見到宮主原本的面目,他雖從宮主的聲音中聽出宮主非常年輕,但真正看到那張年輕的面孔時,他還是有些驚訝。
二十許,人如黑夜,永存。
望着宮主,慕容復感覺自己的心似沉進了死海,人似乎也掉入了永夜中去了。“可怕的黑暗。”
宮主已經無暇去猜測當自己斗篷取下來那瞬間慕容復心中想着什麼。他的眼神緩緩從地缺、周禮泰、慕容復臉上掃過,他沉聲道:“我們正和原隨雲對弈。原隨雲以自身性命和我們博弈,而我們有無數分身與幫手。葉孤城、傅紅雪、葉開甚至公子羽等,他們都可以成爲我們殺掉原隨雲的幫手。現在你們的主要任務便是將計劃繼續維持、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尋找一致命破綻,將原隨雲、楚留香除掉。”
聲音悠然在精舍中傳響。
除了這聲音,便唯有心跳聲。
慕容復心中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一直以來他都低估了眼前這個一直隱匿在黑暗中的宮主。宮主的心智之高便是高明如原隨雲都不敢說可穩穩的壓制住。而且宮主冷靜冷血到了一種慘絕人寰的地步了去。
宮主的實力如何?這是慕容復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慕容復的眼力之高,天下少有。他距離宮主最近時候僅有五六步的距離。他曾仔細打量過宮主。
僅得出了一個結論:深不可測。
宮主的實力如一潭不知深淺的水,似一個深淵黑洞,倘若不和宮主真正交手,那絕對料不出宮主的強大。
智慧、力量、冷血、冷靜。梟雄的一切都已經具備了宮主已經足以給任何人威脅,包括原隨雲、楚留香。
想此,慕容復心中生出了少許竊喜。
“原隨雲啊原隨雲,這一次你是否還能向以往那般幸運死裡逃生呢??”
精舍寂冷,精舍外大約五里遠的博古城中心地區熱鬧非凡。一處酒店中正唱着當今江湖最熱門的話題:原隨雲冷血戮滅萬馬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