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軒窗可以看到一座潔淨的庭院,景家兄弟一人拉着胡琴,一人用手打着拍子,給一個面容蒼白的年輕人伴奏。
那個年輕人年紀不大,身材略顯得單薄,穿着也很樸素,惟獨一副嗓子還算不錯,至少比起景家兄弟鴨公嗓子要強上三分。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屋子中窗後站着兩人人,孫淡和馮鎮。
自從上次搞定以史萬全爲首的那羣晉商人之後,又過了十天,時間已經到了二月中旬,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雪也不下來,落了一天的『迷』朦春雨,地面還沒被打溼,太陽就出來了。柳梢已經萌發新綠,這座小小的庭院也有隱約春『色』透『露』出來。
難得這麼一個好天氣,陽光下,涼亭中,景家兄弟照例同郭曾一道一邊唱着崑曲段子,一邊等着月官。
“可惜啊,月官不會來了。”孫淡看着唱得容光煥發的郭曾,禁不住輕輕嘆息一聲。
可以想象平秋裡這十天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連續不斷的擠兌風『潮』已經榨乾了青州江華王在京城積累了多年的力量。據孫淡所知,這幾日平秋裡到處奔走向人借帳,可以說將往年所儲存下的人脈和情分都消耗殆盡了。就這樣,他依舊在咬牙硬扛。
如今,就像是坐上了一匹脫繮的野馬,要麼在狂奔中抵達目的地,要麼摔得粉身碎骨。
孫淡也吃準了平秋裡的心思。
平秋裡是江華王奪嫡的謀主,京城大局的舵手。加上他又名聲再外,是年輕一輩士子中的代表人物,更兼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之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認輸。
若他見機不妙耍流氓,來一個撒手不管,任由平氏錢莊倒閉,錢票變成廢紙,孫淡也拿他沒辦法。
大不了江華王在京城的佈局做出重新調整,換個主事人罷了。
可換人之後,無論青州那邊將來如何同他平秋裡也沒有任何關係。
不管未來如何,只要平氏一倒閉,平秋裡的人生就徹底完蛋了。而他又是那麼一個野心勃勃之人,甘心嗎?
所以,孫淡在賭,賭平秋裡絕對不會放棄。
他賭對了。
是時候對平秋裡發起最後一擊的時候了,郭曾這顆棋子也該拿來使用了。這就是一個一次『性』的消耗品,一但起用,就失去了任何用處。
少年心事,懵懂青春,就要在這一天徹底破滅。
任何人都年輕過,也向往過愛情。而郭曾不過是單戀,而這種單相思卻最要命。
孫淡心情突然有些惆悵,甚至有些替郭曾難過。不過,他立即振作起來,把這種負面情緒拋之腦後:“我還是文青了些,總是想得太多。月官從來沒愛過他,若任由郭曾這種單相思繼續下去,多他也沒有任何好處。人總是要長大的,郭曾『性』格單純懦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那個大家族生存下去的。”
“我這也是在幫你,幫你成長。或許,今天你會恨我。可事過多年之後,沒準你會感謝我孫淡。一個男人要走過許多的路,才能成其爲男人。”孫淡苦笑。
一曲終了,郭曾停了下來,又朝院門的方向看了看,他已經重複這樣一個動作上百遍了。
因爲音樂聲音終於停了下來,他們三人說話的聲音可以清晰地傳到旁邊的屋中,孫淡忙朝馮鎮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別說話。
“郭家小兄弟,你在看什麼呀?”景吉朝弟弟遞過去一個眼『色』,笑嘻嘻地問郭曾。
郭曾臉一紅,不好意思地問:“月官姑娘怎麼還不來,往日這個時辰她早就過來了?”
“哦,原來你是在等月官啊!”景吉還是在笑,身邊的景祥突然一黑臉,冷冷地杵了郭曾一句:“小郭,月官不會來了,以後也不會來了。”
“啊,她怎麼不會來了?”郭曾聲音有些微微發顫,顯是非常難過,又非常自責:“一定是我昨天有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了月官姑娘。二位景大哥,你們回憶一下,我昨天什麼地方做得有錯?”
景吉心中好笑,不住搖頭,卻不說話。
景祥哼一聲:“你這傢伙一見了女人,嘴巴就想抹了蜜一樣,怎麼可能說錯話。老實說,你很討女人喜歡,老子若有你三分口才,也不知道要禍害多少良家『婦』女。人家月官自己不願意來,我們又有什麼法子?”
郭曾眼圈突然一紅,掉下淚來。他喃喃道:“她怎麼會不願意呢,怎麼可能,我們昨天還說得好好兒的,今天怎麼會突然反悔?”
景家兄弟見郭曾爲一個女人流淚,心中大爲鄙夷。都在心中暗道:這小子真是個廢物,爲一個女人癲狂成這樣,將來還能成什麼事。咱兄弟以前在山東雖然也幹過調戲『婦』女的勾當,可都是玩玩尋些開心罷了。男子漢大丈夫,對於女『色』切切不可上心,否則要消磨掉胸中的抱負,也會被人瞧不起。
這二人的抱負在常人看來也不值一提,不過是在京城買一套宅院,再尋和不用幹活就有錢拿的差使。不過,好歹也有所追求。不像眼前這個小子,活得懵懵懂懂,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些什麼。
景吉溫和地安慰着郭曾:“小郭兄弟,月官也不是永遠不來,你也不用太傷心,只需……”
他按下不表,但郭曾卻來了精神,擡頭不由自主地問:“只需什麼?”
景吉道:“兄弟,實話對你說吧,人家月官也是要吃飯的,你我成日間拖她過來教戲,可是要給錢的。”
郭曾連連點頭:“卻是這個道理,我們也不能委屈了她,該給的錢也是要給的。”
“你說得輕巧!”景祥突然一聲冷笑:“人家是當紅大青衣,唱紅了整個京城,知道她出來教一天戲得花多少銀子嗎?這二十來天,可都是我兄弟二人再掏腰包,小郭兄弟你卻不動如山,說起來也有些不地道了。老實對你說吧,咱們弟兄現在已經沒錢了,也請不動月官。於情於理,你是否都得分擔一些。”
“那是那是,我也應該負擔的。”郭曾嘆息一聲:“這幾日還真得多謝你們了,對了,月官姑娘出臺教戲一天多少錢,我應該給你們幾兩銀子。對了,我前幾天剛領了月份錢,一共二兩,都給你們吧。看能不能將月官姑娘再請回來?”
景吉點點頭,含笑道:“小郭兄弟有這份心,我兄弟也是非常欣慰。親兄弟明算帳,要想兄弟做得長,這帳目上的事情都算得分明瞭。”
他說一句,郭曾就點一下頭,內心中深以爲然。
可景祥卻冷笑一聲:“才二兩,虧你說得出口?像月官這樣的大牌,出臺一天就是五兩,二十天下來就是一百多兩。對了,上前天你還答應給月官置辦一副行頭,是我兄弟出錢給辦的,花了五百兩。咱們三兄弟平攤,你拿二百兩出來吧。”
“啊!”郭曾驚得軟軟地坐在闌干上,目光發直,宛若死去了一般。他一個月才二兩收入,二百兩足以透支掉他未來十年的收入。如同一道霹靂砸在他頭上,讓他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