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瑤臺出來,初蘭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低頭琢磨着。
這是她纔在府上收到的匿名信,信上只說四個字:璞玉有難。她來不及多想,便快馬加鞭趕致瑤臺,只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兩日前她纔去找昭辰爲璞玉擡籍,今天,璞玉便被帶走了,昭辰與此事自是脫不了干係。但初蘭知道,帶走璞玉的絕不是昭辰。一來,她已經向昭辰明示了自己與璞玉的關係,昭辰即便有心害她,卻也不會笨到去擄了璞玉,這樣做只會惹得大家撕破臉,於她卻也沒有半點兒好處。二來,以昭辰的心思,她巴不得她納一個青樓男子進府而受母皇斥責呢,所以於此事,昭辰不但不會相阻,反而會是極力的成全她。弄不好,這封匿名信便是昭辰的手筆呢。
此事斷不是昭辰所爲,至於是誰,細想下,也並不難猜。明知璞玉是她的男人,卻敢堂而皇之將他帶走的,普天之下,再沒旁人了。
只這會兒自己又該如何?直着去朝她要人?還是……
初蘭下一意識的用手撫了撫小腹,略一思量,便就下定了主意便,翻身上馬,徑直回了府。
才一進府,初蘭便吩咐劉順道:“去把胡太醫請來,只說本宮不舒服,請她來給診診脈。”
劉順聽了公主不舒服,自是不敢耽誤,緊着奔太醫院而去。
德郡王聞聽初蘭着人去請胡太醫,極是憂心。他知道,與林景皓的和離給初蘭的打擊不小,絕不亞於當日墨雲的去世,甚或更爲嚴重。只初蘭這一個月來雖是足不出戶終日只在書房中讀書閱覽公文,卻全無半點兒頹廢憂思之色。這讓他只連勸解寬慰的話也不知如何說出口。德郡王心裡擔心,只怕初蘭這樣將心事憋在心中,早晚生出病來。故而適才聽聞初蘭請了胡太醫,只當她身上如何難受,便忙着趕到了雲霄閣,甫一進屋,德郡王便焦急的問道:“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初蘭邊迎德郡王坐下,邊寬解道:“卻也沒什麼大事,只覺得這幾日胃裡不舒服罷了。”
“若沒事自是最好……只是……”德郡王擰着眉頭,初蘭的回答並沒有使他寬心。他知道初蘭向來不願驚動太醫院,有個什麼病痛只找府上的張醫官而已。這會兒怎麼就突然請人去請胡太醫?定不是如她所說“沒什麼大事”。
初蘭見德郡王此時一臉憂色,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自責。她一向自認對父親如何孝順體貼,如今想來,自己還是太過任性了。
半個時辰後,雲霄閣。
初蘭坐在椅上,將手腕搭在腕枕之上,胡太醫恭敬地坐在對面,給初蘭搭脈。
初蘭凝着胡太醫的神色,但見她眉頭一緊,原本沉穩恭敬的神情,漸漸露了驚色,搭在她腕上的手則是微微的顫抖了兩下,遲遲沒有擡起。
初蘭知道,胡太醫已是診出了她的“病情”,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相告罷了。
德郡王見胡太醫面上的神情,只當初蘭當真生了什麼重病,不由得焦急萬分,站了起來上前兩步道:“如何?”
聽了德郡王的催促,胡太醫方是收回了手,站了起來,躬身垂首,回道:“王爺不必擔憂,公主鳳體安康,無甚大礙……”說着頓了頓,躊躇了一下方是接着道,“只是……”
德郡王聽聞初蘭身體無恙才略安心,只聽這一個“只是”,一顆心又懸了起來,忙問道:“只是怎麼?”
“只是公主已有一個月的身孕,需安心靜養。”
德郡王驚得愣住了。胡太醫更不敢多言,只將身子躬得更低些。一時間,氣氛甚是尷尬。
短暫的沉默後,還是初蘭淡淡的開口了,回道:“是嗎,那麻煩胡太醫幫本宮開幾服調養身子的藥吧。”
“是。臣這就回太醫院,開方抓藥,晚些時候着人給公主送到府上。”胡太醫道。
“那就麻煩您了。”
“不敢。”胡太醫忙道,“臣告退。”
目送着胡太醫走後,初蘭轉過頭,笑嘻嘻的對德郡王道:“父王就要當祖父了,可開心嗎?”
德郡王不答話,只凝着初蘭,卻也沒心思和她開玩笑,只神情複雜的開口道:“你沒有什麼要與父王說的嗎?”
初蘭訕訕的收了笑容,她知道父親的意思,林景皓去年年底便去了平陽,甫一回京,公主府都沒有回,二人便和離了,這孩子又是從何而來呢?
只她這會兒卻也不知該和父親說些什麼,只慢慢的下頭,擡手撫上小腹,答非所問的回道:“父王放心,我的孩子不會沒有父親的。”
德郡王望着初蘭,雖是驚愕憂心,但見初蘭神色從容,成竹在胸的模樣,問詢責備的話卻也說不出口了。初蘭這模樣,定是早就知道自己身懷有孕,卻又遲遲未說,這會兒冷不丁的叫了胡太醫過來,雖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定也是有她的用意。思及此,德郡王忽的生出一陣悵然,心中只道,或是真的到了他該放手的時候了。再轉念,不管這孩子的父親是誰,自己終是即將爲人祖父,心中又是一陣和着心酸的欣喜。
德郡王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又面露笑容,怔怔的坐了半晌,似是纔回過神兒來,雖說心中有無數的疑問,只他到底是愛女心切,終歸是沒再深問,只讓初蘭趕緊牀上歇着去,自己則是出去吩咐奴才燉些補品。
屋中,復又剩了初蘭一人,她躺在牀上,眼看着父親手忙腳亂的一番張羅,不由得笑了,只笑過之後,卻又留下一陣心酸。
她曾經許多次設想自己懷孕後的情景,只那個一臉驚喜,手忙腳亂的人卻不應該是她的父親。他們曾一起殷切的盼望着這個孩子的到來,只這會兒他來了,他卻是走了。這世上,只怕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諷刺的了。
初蘭苦笑一聲,眼淚順着眼角默默的流了下來。緊跟着,她又趕緊用手拭去,心中只恨自己怎麼這般沒出息,她曾對自己說過,這輩子再不會爲那人落淚了。
初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驅散了心中的酸澀。
這會兒,胡太醫應該把她有孕的消息告訴母皇了吧。
兩日前她去找昭辰給璞玉擡籍,一則實屬無奈,昭辰掌管着戶部,即便她不主動去找她,擡籍之事,早晚也逃不過她的耳目。另一則,她卻也是想利用昭辰之口,將此事告訴給兩個人:一個是林景皓,另一便是母皇。
初蘭知道,林景皓突然升任戶部尚書,昭辰心中必然有刺,以昭辰多疑猜忌的性格,即便不懷疑這是她與林景皓合謀使的什麼手段,也不會輕易的信任林景皓。而此事,正好給了昭辰一個機會試探林景皓,看看他聽到她如今有了新歡,會做如何的反應。
昭辰想知道林景皓的反應,她又如何不想呢。她甚至曾經想過親自去找林景皓,找他這個戶部尚書爲璞玉擡籍,挖苦,諷刺,示威,當面告訴他,她不是非他不可!只到,到最後,她還是怯懦了。因她發現,當她得知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之後,竟是喜極而泣,她留不住這個男人,能有一個他的孩子,竟也讓她如斯欣慰。
愛也罷,恨也罷,對林景皓,她終究做不到心如止水。現在,她肚子裡有了他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再次見了他是否能剋制自己的情緒。
就讓昭辰去說吧,告訴林景皓,她有別的男人了。想着他得知此事後心中會是怎樣的痛楚酸澀,初蘭心中徒然生出一種報復的快感。
這會兒,想必他已經是知道了。當然,他或者會傷心,或者會難受,但愛情與權力的抉擇中,他選擇了後者,他會斷然拋情棄愛舍她而去,也自然不會爲了她作出什麼出格的事,帶走璞玉的人不會是他。
不是昭辰,不是林景皓,帶走璞玉的人,必是母皇無疑。
昭辰不會放過在母皇面前詆譭她的機會,她要爲璞玉擡籍之事,只怕她前腳才走,昭辰後腳就進宮稟告母皇了。初蘭承認,她心中確是盼着昭辰將此事告訴母皇,想憑藉此事氣一氣母皇,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只是她沒想到,母皇竟然會讓人把璞玉帶走了。
雖然明知是母皇帶走了璞玉,但初蘭卻是不能直接進宮要人的。倒不是懼於皇帝的威嚴,也不是不願遂了昭辰的心願,只是初蘭知道,自己無證無據的直去找母皇要人,碰一鼻子灰權且是小,只怕弄不好激怒了母皇,反而會害了璞玉,使他身處險境。
所以,她適才只把胡太醫請來,明裡是診病,實則不過是借了她的口告訴母皇,她有孕了。
和所有人一樣,母皇並不知她與林景皓之間發生的事,定會認爲璞玉便是孩子的父親。
母皇可以不在乎璞玉的性命,可以不在乎她的感受,但是卻絕不會不在乎她肚子裡的孩子。
初蘭翻了個身,側躺在牀上,撫上自己的小腹,輕輕的訴說着:“孩子,你會有一個好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