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蘭墮馬摔斷了腿,這是件大事,連日來,郜蘭公主府可謂是門庭若市,雅容、昭辰、滿月等幾位公主自是少不了探望,諸位王公大臣也是陸續前來問安,不單是那些素日與初蘭相熟相近的大臣,只連一些個平日裡與她沒甚交情的大臣也來了不少。
卻也難怪衆臣趨之若鶩,以前初蘭雖說身份尊貴,只在衆人心中不過是落得一個公主的頭銜。如今卻是大不同了,前些日子平陽糧價暴漲,朝堂束手無策之際,她卻是力挽狂瀾,箇中籌謀衆人猜的七七八八,都道這郜蘭公主竟還有這般的手段,再不敢小覷。進兩個月來,眼看着郜蘭公主的駙馬林景皓在平陽辦差一路順風順水,他日回京,定有一番犒賞;還有奉郡趙家,此次出錢出力,皇帝的恩賞自也少不了,郜蘭公主一脈可謂是大出風頭。
如今,長公主因婚事擱置了差事,論理該是尚辰接着,可皇帝偏偏將照顧顧卿嬋姐弟的差事交給了郜蘭。大臣們自是不知皇帝有意讓初蘭與顧卿堯成親之意,只當是皇帝有意重用。平陽糧價一事,郜蘭公主幹得漂亮,皇帝若有心重用,卻也在情理之中。
衆臣心中盤算得清楚,當朝六位公主,拋去年齡尚小的馳雪和青陽,已理政事的四位公主中,赦月出身較低,且終日縱情玩樂,皇帝對她也是不聞不問,任其逍遙,這皇儲之位自是落不到她身上。承容、尚辰、郜蘭三人當中,屬承容呼聲最高,論出身,論能力,尚辰與郜蘭都要遜色,然朝堂暗鬥皇儲之爭卻是雲詭波譎,瞬息萬變,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鹿死誰手。如今承容掌兵權,尚辰攬權貴,郜蘭近儒官,朝中三足鼎立之勢漸顯,即便日後馳雪、青陽大婚理政,卻已被人佔了先機,怕也無什麼機會得撼大勢。
衆臣心明,將來這高位定逃不開承容、尚辰與郜蘭。故而這會兒初蘭受傷,衆人自不敢怠慢,雖說如今局勢尚不明朗,大臣們不敢貿然拿身家性命做賭注去支持哪位,只公主受傷,前來探望倒也是常理,大臣們這也是藉機獻獻殷勤,摸摸底數。
在衆人之中,由數一人去得最勤,卻不是素日與初蘭相近的滿月,反而是與之相識沒多少日子的顧卿嬋。對此,旁人不覺有什麼不妥,畢竟郜蘭公主是在陪同她們姐弟出遊之際墮馬受傷的,她去得勤些也是常理,只誰也沒有在意,她的弟弟顧卿堯卻可是一次也沒前往探望。
鳳鳴別苑,望燕樓,正是顧卿堯的居所。
顧卿堯獨自倚在樓上窗前發呆,聽到外面有人走動的聲音,擡眼一看,正是顧卿嬋進了他這院子,不由得眸色一沉,露了些無奈煩悶的神色,轉身間,顧卿嬋就已經進來了。
“你終日在這樓裡坐着,小心憋悶出病來。”顧卿嬋關切的話語中帶了些些的埋怨。
顧卿堯不理她,兀自在榻上一歪,把頭別過去。
顧傾嬋並不慍腦,眼中蘊含着淡淡柔色,挨着他坐下,開口道:“一會兒我去郜蘭那兒,你可和我一起去吧,她的腿摔成那樣,你原該去看看的。”
顧卿堯不答話,更索性閉上了眼。
“你若因怕招人閒話而不去,卻也是不必。我看這幾日相干的不相干的去了無數,你過去探望探望旁人也不會有什麼非議。”顧卿嬋說着瞥了一眼顧卿堯,見他雙眸緊閉,似是打定了注意不搭理她,顧卿嬋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再說了,上次長公主受傷你不也是不避嫌的去探望了嗎?”
顧卿堯聽了這話騰地紅了臉,下意識的睜開了眼,卻也不回頭,只往榻裡面蹭了蹭,把頭埋得更深些。
顧傾嬋笑了笑,道:“我知你心裡中意的是承容,卻也難怪,她是比郜蘭強上百倍,別的且不說,單說承容千軍萬馬之間猶如閒庭信步,而郜蘭卻連平地騎馬也能掉下來。”她這話說着,竟也在不覺間也是添了幾分嘲諷與調侃,倒是忘了自己是在勸解顧卿堯。
顧卿堯扭過身子,有些惱羞成怒的回道:“誰說我中意承容了,她們倆個如何,都與我無干。”
“怎麼,終於肯理我了嗎?”顧傾嬋收了剛剛的溫柔,笑容中添了幾分外人難見的頑皮,調笑道,“我就知道,一提承容你便是耐不住了。”
顧卿堯想要回嘴,可卻又什麼也說不出,滿臉漲紅,咬着嘴脣,狠狠地剜了顧傾嬋一眼。
顧傾嬋瞭解自己弟弟的性子,見他這模樣,也不再繼續打趣,生怕他真的惱了。只看着顧卿堯緊咬的嘴脣,心中又生了些不忍,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不管是承容,還是郜蘭,讓你匆匆的嫁過去與人做爲側,你當我心裡就好受嗎?只咱們姐弟如今寄人籬下,早已是身不由己了。”她這話一說完,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了,甚或是有些壓抑悲慼。
顧卿堯不復了剛剛的怒氣,神色一淡,只輕輕的拉了顧傾嬋的手,卻也不說話。他二人本是雙生姐弟,心意相通,雖說偶有爭執,但感情卻是極好的。如今遭逢鉅變,更是相依爲命。他對這婚事,對顧卿嬋的態度確是不滿,只又如何真捨得生她的氣呢。
顧傾嬋眼見着顧卿堯眸中漸有些溼潤,忙是露了個戲謔的笑容,打趣道:“其實,我見那郜蘭雖是柔弱些,卻比承容要好相處,性子也是溫柔。那日在雲隱寺,我才一說你身子不舒服,她便就着急了,又說令人給你送薑湯,又說要請太醫,只擔心你着涼生病呢,將來定是個寵愛相公的好娘子。”
顧傾嬋說這話原是爲了逗趣顧卿堯,讓他與自己拌拌嘴,也省得心中抑鬱。然顧卿堯聽了這話卻並未臉紅氣惱,只鬆了她的手,稍稍往後一靠,望向窗外,神情平和,眸色溫婉,悠悠的開口:“她的腿,傷得不重吧……”他這話似問非問,更像是自言自語。
顧傾嬋心中一沉,她知道他說這話的心境,他委屈,他不甘,卻終是妥協了,認命了。她沒有回答他的話,望着兀自出神的顧卿堯,只在心中暗道:你放心,縱使咱們如今身不由己,我也絕不允你受半點兒委屈,我天啓的皇子絕定不委曲求全。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轉眼,初蘭藉口腿傷躲在府中已有小一個月,除了她自己,知道她腿傷實情的不過三人:凌天,張醫官,以及貼身伺候她“換藥”的畫眉,連德郡王也是被矇在鼓裡,沒少爲初蘭的受傷而憂心難過,對此,初蘭卻也沒太多心思自責,倒不是她沒有孝心,實在是因爲有一件更大的事兒佔了她的全部心思,不僅是她,滿朝上下無人不爲此事震驚:
劉子安告老辭官了。
劉子安,內閣首輔,權傾朝野,居然便這麼悄無聲息的辭官告老。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沒有任何的預兆,滿朝文武想破了腦袋也不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若說告老,劉子安今年不過五十出頭,朝中比他年齡大的老臣卻也不少,如何也輪不到他啊,況且他孤身一人,膝下無子,也絕不會是爲享什麼天倫之樂。
衆人想不明白,初蘭更是疑惑,且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心驚。那天啓的永平順利篡權登基,劉子安多年的籌謀才得成功,正是志得意滿之際,她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在這個時候辭官。莫不成他這些苦心經營全是爲了助永平篡位?她雖是不知劉子安的心思,卻覺他絕不是甘於爲他人作嫁衣裳的人。
初蘭在想,會不會是母皇已識破了劉子安的陰謀,劉子安不得已而辭官告老?這卻也是說得通,大臣告老,按舊例,皇帝不論是否恩准,都應先予挽留,而此次母皇竟是直接準了劉子安的摺子。劉子安身居高位,母皇此舉實顯得有些耐人尋味。除此之外,另有一點令她奇怪,母皇恩准劉子安辭官,卻不允他告老離京,而仍是讓他安居於相府,開銷用度一如往常,只連每月的俸銀都分文不減。初蘭不解,這又算是哪門子的辭官告老呢?
她一直殷切的盼望着劉子安早日從這朝中消失,如今他辭官了,她卻反而更是害怕了,總覺得這其中又藏着怎樣的陰謀似的。
初蘭開始愈發的惦念林景皓,這劉子安已成了她的一塊心病,不管任何時候,只要劉子安那邊一有動作,她便開始坐臥不安。他與林景皓的感情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而這劉子安就是那海中的夜叉妖魔,捲起一個有一個的浪頭,拍在這葉彎舟之上,似是非要將它打翻打散纔會甘心一般,而她坐在這船上卻是束手無策,唯一能做的只是期盼下一個浪頭不要太高,不要太猛,她發現她竟是完全不能掌控這扁舟的命運。
如今,她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林景皓身上,期望他快點兒回來,回到她身邊,給她信心,告訴她不管風浪多大,他都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闖過去。
然事與願違,她日盼夜盼,卻只盼得了劉順一人從平陽回來,顫巍巍的跪在她面前,一臉惶恐的道:“公……公主……小的……小的……把駙馬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