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更大,對面不見人。
曲流觴帶領殘餘的數十名衛士後退十里,先分出幾名衛士聯繫左右援軍,又吩咐衛士們儘快恢復元氣之後,才一屁股坐在水流成河的地面上,無力的垂下了頭。
好不容易集合起來的數萬衛士,此時活下來的不過區區數十人。
生命如煙,活得時候不知不覺,死的時候也是平平無奇,既沒有激情怒吼,更沒有慷慨激昂。天災面前,彷佛人命脆弱如數字,說沒了,也就沒了,只剩下一片寂寥與蒼白。
再回首,恍然如噩夢。當時覺得很慢很慢,如今再看,不過彈指間。
溫笑目光茫然,姜劍眉目光閃動間,尖銳向上的髮絲絲絲垂落,捻滿蒼白的面頰。兩人精神有些恍惚的坐在曲流觴身邊,抱着膝蓋,沒有恢復元氣,就這麼愣愣的望着遠處不斷下沉的地面。
天地震盪,雨水橫飛,前方左右閃爍着密集的光火,爆裂聲不斷,情況似乎在像好的方向發展。
數個小時之後,派出聯絡的衛士先後回來,並重新架構起短距離即時通訊。
曲流觴打開虛擬屏,望着屏幕上如山般轉化爲能量計數的巨蟲,跳躍的數字,飛快的下降:760···620·····490···
“咳咳”,打開通訊,曲流觴想開口,卻劇烈的咳嗽起來,風狂、雨驟,嗓子火燒火燎的。
“我是曲流觴,現在接管所有援軍的統一指揮。洋洲部,十五分鐘之後撤退三十里,原地待命;劉恆部,十分鐘之後撤退三十里,原地待命;孔老爺子,你帶着人現在就退,向我方靠攏·····”,曲流觴嘶啞的聲音,大聲重複了三次。
聖門所在位置:
魯萬年與蘇敬一左一右,將無自掙扎,想要前衝的孔希言拖着向後飛快後退。
墨修仙與孫破敵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都露出疑惑之色,不明白爲何老聖人對巨蟲如此深仇大恨,雙目通紅、不依不饒、幹勁兒十足。
一行三百來人,向東南方奔馳數裡之後,魯萬年與蘇敬才放開架着老爺子的手,在他面前頭一低,不說話了。
“你,你們~”,胸前起伏半天,孔希言驀然一聲長嘆,身軀開始搖晃了起來。
“老爺子~”,魯萬年驚呼一聲,一把抱住孔希言。蘇敬身子一蹲,擰着長眉手指扣住老聖人脈門,雙目眯了起來。
“沒事兒,元氣損耗過巨,修吸一下就好了”,半晌之後,蘇敬表情一緩,向魯萬年點點頭輕聲道。
“你們幾個,擡着老爺子”,魯萬年指了指幾個魯門漢子。
一陣喀喀喀聲,數個大箱子拼接成一個帶遮雨棚的簡易擔架,孔希言被小心放到其上。
隊伍在蘇敬與魯萬年的率領下,逶迤前行。
“孫女,爺爺對不起你。嗚嗚~小思玄··可憐的孩子”·····隊伍向前,孔希言嘴中不時傳出悲聲叫嚷。
惡劣的環境,空虛的元氣,都不及內心的陣痛,老頭兒陷入深度崩潰狀態。
十分鐘之後,劉恆率領的極光劍海開始向後涌去:
嘩嘩譁,大雨滂沱肆意沖刷着表情嚴肅,面色慘白,拎着各色極光劍的衛士。
回頭望一眼越沉越低的深淵,越來越渺小,漸漸只剩下一抹細窄的黃色,劉恆沉重的心,才舒緩了不少。
雨滴打在瑩白放光的劍刃上,啪的一聲悶響,化爲虛無。
曲流觴沒事兒,即時通訊的建立,北擎還有衛士尚存,這一切都讓這個久居霧城令,整日干糙活的他心情開朗不少。
劍海來時如潮漲,去時如退潮,小部分兵器損毀,人員毫髮無傷。
洋洲巨炮陣地所在位置:
李虎表情平靜,如同一生中執行過的無數次任務一樣,這一次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十五分鐘之內,攜帶的巨量炮彈被風狂的填裝進巨炮,又被噴射出去。
大地隨之一陣顫抖。
炮彈出膛,在雨水凝成的天空中,擊破一道圓柱形的弧形曲線,圓柱內,暴起的白色蒸汽尚未氾濫,便被重新落下的雨水擊散。
遠處,片片綻開的巨大火花,強烈的震盪,弧形的衝擊,轟轟的巨響,連接成一副十數裡的煙花巨畫。
“後撤三十里”,李虎高舉的戰刀驟然落下,間格十數米便筆挺站立一人的司號員,將李虎的命令用聲音傳遞下去。
6200名洋洲衛,大部分身軀痠軟,渾身顫抖,司炮手多數眼耳口鼻滲出細密的血絲,血絲方出,便被雨水沖刷乾淨。
“轟轟轟~”,腳步聲緩緩,洋洲援軍開始後撤,只留下原地堆積如山的彈殼。
“溫家哥倆呢”?李虎跟在隊伍尾巴,緩緩放鬆着繃緊的神經。
“找媽媽去了~”,陳崇低聲笑道。身爲巨木島的島令,更是洋洲的中流砥柱的他,與大多數洋洲漢子短粗、強壯不同,身材有些單薄,臉龐清瘦,留着墨黑的短鬚。嘴角常掛着笑,在動輒怒目瞪眼的羣體中,顯得有些特立獨行。
“哦~”,李虎也笑着搖了搖頭。人家本就是義工,找媽媽也無可厚非。
曲流觴沒事兒,那麼北擎邑便在。想到此,李虎的笑意更濃。
... ... ...
洋洲部、劉恆部已到達北擎後方三十里處,孔希言的擔架卻還在行進的路途中。
不知不覺中,雨停了,老爺子也停止了胡亂叫嚷。只是睜着眼睛,愣愣的望着重新變得昏黃起來的天空發着呆。
曲流觴身邊,數十名衛士滿身泥濘,滿臉沙粒,神情萎靡。
她關切的掃了一眼衆人,又將目光落在眼前的虛擬屏上。
“巨蟲,吐沙蟲,吸,吐,蟲母··· ···”,嘴裡呢喃着,眼睛放着光。作爲北擎邑最高的指揮官,霎那的失神,瞬間的軟弱都是種很奢侈的享受。
人羣之中的唐玄,也是滿臉泥沙而不覺,坐在渾濁已成溪流來回胡亂流着的水窪之上,眼睛卻望着曲流觴前面的那塊虛擬屏。
一個個透亮的數字在跳動。他並不明白這些數字代表着什麼意義,只能從曲流觴身體的顫抖,繃緊,放鬆中大概判斷着,最後得出一個事實:蟲災似乎還沒有完!
唐玄嘴角泛出一絲苦笑,他終於知道,爲什麼赫英如此不待見衛士,也明白爲什麼即便蕭紅顏強力要求嫁給自己,與蕭家成了“一家人”的他,爲何如此不受待見。
心中的幽怨與孤獨漸漸消散。很多事情都是這樣,若是有了個能夠說服自己不怪別人的理由,接下來的就全是反省了。
... ... ...
水城市的應急避難所的鴿子籠內,介子危微笑着離去:伯母別急,明日我便派人接你們去倉洲,那裡我有朋友。
豪宅大空間、美食隨便吃、出行有豪車、起居有人服侍,山明水秀,熱鬧繁華,遠離災難····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個介子危,真不錯。小夥子帥氣,懂事,哪像那個什麼玄”?赫英咕噥着大力的整理着牀鋪,似乎把對某人的不滿全部發泄出來,弄得灰塵陣陣。
蕭紅顏面無表情,蕭紅豔似乎受不了狹窄空間密佈的灰塵,轉身貓腰出了房門。
“有沒有考慮和那小子分開?我看這介子危對你就有些意思,嘖嘖,董事長耶,誰要嫁給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們老來也能享享福”······赫英望着一言不發的蕭紅顏繼續說着。
“嘔~~~嘔~”,蕭紅顏突然劇烈的乾嘔了起來,雙手捂嘴,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這個孩子不能要,你還年輕,懂什麼”?赫英一臉嫌棄,恨鐵不成鋼的摔下棉被,一屁股坐在蕭紅顏面前,表情嚴肅的道。
蕭紅顏輕輕的撫摸着隆起的小腹,臉上忽然掛起了笑:“媽,你別管了”。
“怎麼不管?怎麼不管?你是我閨女,我還管不着你了?咦,咦”????赫英忽然開始狐疑的望着蕭紅顏打量起來,眼神漸漸明亮。
“你和那小子認識才多久?滿打滿算連認識到結婚不過兩三個月,你這肚子,難道孩子不是他的?你快告訴媽,媽給你做主”,赫英眉開眼笑,似乎發現了新大陸。
“媽,你說什麼呢”?蕭紅顏一愣之下,臉上涌起紅潮。接着,她的眼神也有些疑惑。
孩子是唐玄的無疑,只是爲何如此短時間便這般大了,她也有些迷糊。第一次····第N次,雖然唐玄不是主角,但最近這兩年,值得她獻身的“愛情”也並不多。尤其是跟唐玄認識之後,幾乎沒有喘息時間,一件事兒,接一件事兒,目不暇接,哪還有其他?
蕭紅顏一陣恍惚,到底是不是他的?思緒漸漸混亂。
“倉洲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赫英咧嘴,搞不清楚閨女的表情到底什麼含義。即便介子危不介意大着肚子的蕭紅顏,但作爲過來人的她,還是覺得這樣,會使風華正茂的蕭紅顏無形中出現貶值。。
“不去”,蕭紅顏慢慢起身,腆着肚子出了房門。
“我不管,我是你媽,你得聽我的!孩子若是他的便不能留,若是別人的,還好商量!還有我調查過了,那小子,就是一個山卡拉出來的一個一窮二白,無父無母的小衛士,我說了,你聽到沒有”??
房門外的拐角處,介子危站在那裡眼睛眯成一道寒光,手指驀然輕點,一道細若的白光撲向迎門走出的蕭紅顏,直射她隆起的小腹。
砰,白光在小腹處潰散,蕭紅顏的小腹處瞬間瀰漫起濃稠的灰霧。
灰霧一蕩,分出一縷遊絲,激射目光驟然呆滯的介子危。
狹窄冗長的通道,驚異,詫異,驚駭,恐懼的目光在介子危眼中連續跳躍着,他嘴角緩緩流出一絲黑血,呢喃着:至尊元氣!大宇至上,純於意?
介子危身影詭異的消失,五臟皆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