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邪法厲鬼
林守凝望着下方的森林,伸手從懷裡取出一隻木鳩。木鳩以輕木雕刻而成,長約半指,雕琢的栩栩如生,連上面的羽毛都清晰可見。
“承天造化,與汝性靈,聞吾律令,爲吾使召……敕!”
林守右手捏成法訣,唸唸有詞的指向木鳩。木鳩在煙霧裡變成白鴿的模樣,撲扇着翅膀從林守的手上飛了起來。
白鴿的正是法名叫“信鳶”,乃是林守用遣物訣從木鳩裡喚出的物怪。“遣物訣”是造師門的獨門法訣,可以從喚出寄宿於物具中的精怪,並加以差遣。
不同的物具寄宿着不同的物怪,不同的物怪有着不同的用途。遣物訣最大的便利在於,施法者可以自由喚出最符合需要的物怪來差遣。從木鳩裡喚出的物怪是“信鳶”。在造師門差遣的衆多物怪裡,“信鳶”僅具有傳遞信息和空中偵察的能力,因此是最容易喚出的一類。
空氣裡四下彌散的鬼氣令得鬼見愁失靈,但可以斷定呂肆必然就藏身於附近無疑。林守跟着又取出木鳩,連續造出了兩隻信鳶。
“繼續搜索,直到找到那傢伙爲止!”
三隻信鳶揮翅朝不同的方向飛去,樹上的林守則疲倦的揉揉額頭。
差遣物怪是很耗精神的事情,就算信鳶是最簡單的物怪,像這樣一次喚出三隻也差不多接近極限。僅靠着三隻信鳶進行搜索,效率相當有限,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沒辦法,讓穆師姐再等等吧……”
林守聳聳肩膀,在樹枝上坐下,集中精神和信鳶交信起來。“信鳶”是偵察傳信用的物怪,有着媲美鷹隼的銳利目光。透過信鳶的眼睛,林守可以清楚看到地上的一草一木,找到呂肆的行蹤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林守正凝神與信鳶交信,突然聽到有人在呼喚他。那小小的聲音他再是熟悉不過,睜開眼睛,果然看到小花精嬋兒正拖着那塊沉重的懷錶,從下面搖搖晃晃的飛上來。
“林守!林守!”
“嬋兒?你怎麼在這兒?”
林守伸出手,讓嬋兒得以降落。小傢伙抱着碩大的懷錶,坐在手掌裡氣喘吁吁。這幕光景雖然早已看得習慣,但還是多少覺得滑稽。
嬋兒棲息在青河秘境裡的小花精,林守很早就認識她了。小傢伙雖是自然蘊生的花精,然而不知爲何竟對人造物體特別感興趣,尤其喜歡那些齒輪發條的精巧機械。
她帶着的這塊懷錶本也是林守的東西,一次嬋兒偶然見到,頓時兩眼發直,然後便死皮賴臉,滿地打滾的耍無賴要了去,從此當成寶貝般帶在身上寸步不離。雖然本人完全沒有抱怨,但每次看到那小小的身板拖着碩大的懷錶,總會讓旁人不禁替她擔憂起來。
“來得正好,我剛摘了小參果哦,要吃嗎?”
知道小花精喜歡吃零食,林守於是拿出剛剛順手摘的小參果,在小傢伙的面前晃悠。嬋兒見狀歡呼一聲,接過小參果捧在懷裡,正要張嘴啃食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來,彷彿想起什麼事似的擡頭看着他。
“不對,林守,我是來幫大姐姐傳話的。”
“幫大姐姐傳話?哪個大姐姐?”林守聽得一愣。
“是穆蘭大姐姐,她拜託我來找你傳話。”
“穆師姐?你遇到她了?”林守感到驚訝。“她要你傳什麼話?”
“大姐姐說,她已經找到那叫呂肆的傢伙了,現在就要去抓他,還有……嗯,大姐姐要你在樹下等着,她抓到呂肆後就會回來和你匯合的。”嬋兒邊回憶邊說着。
“你說什麼?她自己去了!?”
林守像被扎到似的蹦起來,沒有準備的嬋兒頓時給掀了下去,在樹枝上滾了好幾圈,差點壓壞了纖細的羽翅。沒等她回過神來,林守已湊到面前,用焦急的語氣詢問着。
“告訴我,她朝着什麼方向去了。”
“嗯……嗯,那邊。”
“那邊嗎……好!可不要出事啊!”
嬋兒伸手指了個方向,林守立刻便蹦下樹,朝着那邊趕過去。
被丟下的嬋兒坐在樹下,看着林守勿勿消逝的背影,像是難以理解般的歪着腦袋。好一陣過後,嬋兒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小參果上,頓時拋開這個對她來說還太難的問題,抱着白嫩嫩的果子,美滋滋的享用起來……
……
金鐵交鳴的聲響在山澗間響起。
穆蘭追着前面的鬼影,青鴉劍如同流光般的朝着那鬼影斬去。
那鬼影回身揮刀劈來,纏繞着烏黑鬼氣的骨刃,對上誅妖伏魔的靈劍,先前倒還有些顧忌,然而此時卻凜然不懼的迎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劈砍後,穆蘭腳下一滯,差點跌倒,猛吸了口氣站住,卻感到從青鴉劍那裡衝來的邪氣,竟變得越發厚重起來。
“嘻嘻!嘻哈哈哈!還不死心嗎?小妞兒,我早就說過,你現在已經奈何不了本大爺了!”
呂肆乾脆停下腳步,轉身對着穆蘭,活動着森森白骨的左手,顯有恃無恐的模樣來。
先前在地穴古井處交鋒時,他的左手曾被穆蘭斬斷,然而闖入秘境後不過小半天,竟已不可思議的重新長了出來。而且,原本僅是骨刃的左手竟變化成白森森的巨大鬼爪,甚至就連力量也提升到無懼青鴉劍劍威的程度來。
“打開地穴,闖進秘境……這就是你潛到青河鎮的目的?”
穆蘭盯着宛如化身邪鬼的呂肆,沉聲喝問着。
“小妞兒,猜得不錯嘛。”
事到如今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呂肆爽快的承認着。偏頭看着周圍的仙境風光,臉上顯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哼哼,老子當初也是被嚇了一大跳呢!沒想到這鳥不生蛋的小地方,竟然藏着如此洞天福地!而且佔着這塊地盤的還是個沒啥名氣的小門派……真是撞大運了!這塊地盤,簡直就是給我們準備的啊!”
“我們?你不是單獨行動的?”穆蘭敏銳察覺到呂肆的話意。
“哼,臭婊子!都要死的人了,好奇心少點吧!”
察覺到說漏了嘴,呂肆生硬的打斷了穆蘭的話,張開化成鬼爪的五指,張狂的叫囂着。“來啊,讓你見識下老子的力量!這個力量,一點也不輸給你們名門正派的力量!”
隨着呂肆的狂笑,森白的鬼爪上驟然騰出烏黑的鬼氣,同時呂肆身上的邪氣亦跟着暴漲。穆蘭看得動容,揮手挽了個劍花,厲聲喝問呂肆着。
“化鬼呂肆!你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嘻嘻,我什麼也沒做啊……只是像這樣待着,力量就會源源不斷的涌過來。”呂肆攤開雙手,顯出極是暢快的模樣來。
“胡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在喝斥呂肆的同時,穆蘭也竭力分析着他的話來。
毫無疑問,呂肆的力量確實已提升到先前無法比擬的程度,但問題是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這裡是青河秘境,是靈氣格外豐沛的洞天福地。受到那豐沛靈氣的影響,青鴉劍驅使起來也比在外面輕快不少,然而卻遠遠無法和呂肆那詭秘的力量躍升相較。
像這般飛躍性的提升力量的邪法,至少在穆蘭所知的範圍裡並不存在。她猜測呂肆身上或許帶着邪道法寶,然而眼下卻無法得到證實。
無論如何,假設呂肆真能通過某種法門源源不斷的聚集力量,那狀況對穆蘭來說無疑是極爲不利的。連番苦戰下來,她的體力消耗已接受底限,若不是速戰速決的話……
“來啊,臭婊子!看看你那把二流飛劍,能不能再傷到本大爺分毫!”
似乎察覺到穆蘭的顧慮,呂肆舔着白森森的鬼爪,以淫邪的目光打量着她。“放心,本大爺不會要你命的,最多隻折斷手腳……嘿嘿,如果看到自己徒弟像破布一般被丟到山門前面,不知道你的師父會是什麼反應?”
“滿口污言!”穆蘭怒斥一聲,青鴉如奔雷般的射了出去。
在穆蘭全力催動下,青鴉劍驟然放出青白的劍光,以滔天巨浪的威勢斬向呂肆。另一方面,呂肆通過未知的邪法,力量也已提升至前所未有的程度,左手鬼爪纏繞着宛如實質般的烏黑鬼氣,獰笑着迎向青鴉劍。
青光和黑影在山澗陰影裡瞬間交錯,爆出驚魂動魄的悶響。
青鴉劍的浩然劍氣,終究還是斬破了鬼氣的業障,呂肆左手鬼爪的三根指頭被青鴉劍齊齊削去。然而污血迸出的同時,去勢已沒的青鴉劍也被呂肆給趁機抓在了手裡。
“逮,逮到了……”
呂肆用半殘的鬼爪逮着青鴉劍,獰笑着揮起右手的骨刃,用足全力劈向青鴉劍——此時青鴉劍的劍勢已是強弩之末,劍脊上再挨骨刃的重重一擊。在低沉的鈍響聲中,劍身的靈光當場潰散。
由靈氛幻化出水浪驟然消散,青鴉劍亦頹然掉落在地上,一時間似乎已化成毫無生氣的凡鐵。
“哈……哈哈,總算把這纏人的鬼劍給收拾了……”
呂肆一腳把靈光盡失的青鴉給踩進泥裡,然後看向不遠處的穆蘭,嘿嘿獰笑出來。“怎,怎麼樣?臭婊子,你還有什麼法寶沒使出來的?嘿嘿,儘管拿出來,本大爺會陪你玩到動不了爲止!”
呂肆狂笑着在那邊大放厥詞,然而穆蘭好像沒有聽到,只是瞪大眼神,茫然的看着被踩進土裡的青鴉劍……
每一名蜀山弟子,都有一把屬於自己的飛劍。飛劍既是他們賴以修業的基礎,也是他們珍而重之的半身。
要想煉出一把指使如意的飛劍,少說也得花費十年以上的光陰。十年的時間裡,日復一日的修行精煉,將自己的魂命與飛劍的蘊靈相融,直到雙方水融,不分彼此,這樣纔算是煉出一把上好的飛劍。
自從六歲得到青鴉劍以來,穆蘭和青鴉劍已相處了十五年光陰,青鴉劍早已成爲她不可或缺的手足,並陪伴着她闖過無數艱難困苦。然而這樣的青鴉劍,此刻卻被惡徒的髒腳給踩進污泥裡,再感覺不到絲毫靈動的氣息……
……
“怎麼?沒了飛劍就動彈不得了嗎?桀桀桀,所以說名門正派這種東西,就是沒用啊!”
呂肆大笑着,儘管從左手斷指傳來劇痛難忍,但這種程度的傷勢,只要幾分鐘就能再生過來。比較起來,能看到憎惡的蜀山弟子這般萬念俱灰的狼狽模樣,無疑是更令他感到愉快的事情了。
蜀山弟子修習的是御劍訣,沒有飛劍便等於被拔了牙齒,再沒有任何威脅。呂肆獰笑着朝穆蘭走去,自以爲勝卷在握的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折辱眼前蜀山弟子的事情來。
“來吧,小妞兒,本大爺會陪你玩到爽……”
“……住口!”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呂肆的淫語,他驚愕的看到,那邊失去飛劍的穆蘭,竟然扶着山壁又站了起來!
很顯然,青鴉劍的折損帶給穆蘭以重創,她的臉色發白,呼吸紊亂,連扶着山壁的手亦抖得厲害。
然而,有數張咒符正被她握在手裡,正散發出煌煌的雷光來。
那目光移過來,竟是那般的堅毅,並且翻騰着清澄的怒氣。一瞬間娥然涌出的強烈氣勢,令得佔盡優勢的呂肆,反而沒來由的感到畏縮起來。
力量依舊源源不斷的涌出來,被青鴉劍斬殘的左手,亦已盡數復元過來。眼前的蜀山弟子已失去了最厲害的飛劍,手裡只剩下幾張破咒符,根本就傷不到他半根毫毛。
不管怎麼看都沒有畏縮的理由,但不知爲何,呂肆就是無法定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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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如同吹氣球般,力量不斷膨脹的外道術士,一邊是緊緊盯着他,如同磐石般半步不退的蜀山俠女。兩人在山澗對峙着,穆蘭固然是像要隨時倒下的模樣,然而呂肆亦不敢輕率的強攻上去。
一片枯葉被潺潺溪水承載着,漂過穆蘭的腳下,遇到擋路的岩石,打個回捲兒,繞過障礙後又繼續向西漂去。呂肆的目光隨着那枯葉晃了晃,再回到穆蘭臉上,只見她雖已把嘴脣咬出血來,然而那眼神依舊沒有半點渙散。
散魂臨照,封命爲契……
捨生取義,義貫青雲……
蜀山弟子代代修行的不傳禁訣,捨生訣……
那千百年來,代代相傳,世世相承的浩然正氣,此刻彷彿化成隱約可見的“蜀山”二字,散發着無形的光焰,懸浮在穆蘭的身後。兩相對比下,呂肆竟感到自己顯得愈發卑小起來。
“該死的……該死的名門正派……”
呂肆咬牙咒罵着,往昔被斥爲“喪家之犬”時的情景彷彿又浮現出來,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掉的恥辱記憶,也是驅使他發瘋般的尋求力量的根源。呂肆反覆咀嚼着毒草般的憎惡,把那從心裡涌出的怯懦給壓了下去。
“不許……不許用那種眼光看我!臭婊子!現在我已經得到了力量,得到了不用再畏懼你們的力量!名門正派……沒有人,沒有人能再輕視我!我撕了你!臭婊子!”
呂肆咆哮着,揮舞着骨刃和鬼爪向穆蘭衝去,穆蘭亦緊咬嘴脣,舉起咒符準備捨命一搏。豈知就在雙方衝突的前一刻,一隻白色的鴿子突然從眼前劃過。
白鴿扯去了呂肆的注意力,並且朝着他直衝而來。
“雕蟲小計!滾開!”
呂肆怒吼着,揮舞骨刃,輕易把衝來的白鴿斬成兩半。被斬碎的白鴿,剎那間爆散成無數紙屑,在空中紛紛揚揚的飛散着,遮住了呂肆前方的視界。
“混蛋!搞什麼鬼!”
看不到穆蘭的身影,呂肆下意識的警惕護身。這時破風聲從左右響起,有兩道白影混在飛舞的紙屑裡從左右襲來。那偷襲雖然隱蔽,但對已提升力量的呂肆卻已難構成威脅。
呂肆冷笑着,鬼爪和骨刃迎了上去,豈知到手的竟然又是如同紙屑般的質感。心裡剛剛冒出“不妙”的想法,被斬破的兩隻白鴿又同時爆散,化成滿天的紙屑,將呂肆的周圍全給遮了起來。
“障眼法?媽的!想救走那女人嗎?”
呂肆深陷在紙屑紛舞的包圍中,發狂般的揮舞着骨刃和鬼爪,把周圍的樹木和岩石打得粉碎,卻絲毫也沒碰上想找的目標。好半天后,紛紛揚揚的紙屑才慢慢落下來,呂肆舉目看着周圍,早已沒有穆蘭的蹤跡。
“是誰!是哪個混蛋乾的!!給老子滾出來!”
呂肆咆哮聲在森林裡響起,那聲音裡蘊含着狂暴至極的憤怒,然而落到遠處悠然逃遠的林守耳中,也只是引得他回頭做了個鬼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