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勁道凌厲,掌風霸道,安安是完全躲不開的。便乾脆不做白用功了,站在原地閉眼高呼,“是我!我是安安!”
掌風停在她鼻前一寸,勁道突地卸去了。安安烏髮被風拂起,癢癢地擦過面頰。她睜眼,小心翼翼地向後挪幾步,看清面前人,賠笑道,“老師父,原來你在這裡啊。”
方楚哼一聲,不同於安安的鎮靜,他還真是有些驚魂未定。若他功力差半分或她喊得慢一些,這可真就打中安安了。對於自己的力道他還是清楚的,便對面前這個笑嘻嘻的少女沒了好氣。活動着手腕懶聲,“是安安啊。”這麼晚了,安安潛進書房要做什麼?
安安將手中還拿着的書冊往後藏了藏,目若點漆,笑答,“我進來找些東西,老師父這麼晚了,怎麼會在這裡?”
方楚的眼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當下裡走近躲躲藏藏的少女,皺着眉頭道,“你躲什麼躲?!藏了什麼東西?”說話間手上折翻過去,出手如電。
安安驚呼一聲,手中書冊已經被方楚搶到了手裡。她心下惶然,擔心方楚看出什麼,便往靠門的方向慢慢移。
臉色煞白,方楚厲目瞪向她,疾步上前扣住她手腕,急道,“安安,你咳血了?!是‘浮生散’的餘毒威力麼!該死!”又頓了頓想片刻,拉着安安便往外走。
安安眼眸突亮,有些驚奇地眨眨眼。方楚只看到了自己剛纔咳的血,沒有看到簡豫的血?呃……“浮生散”的餘毒?他好像誤會什麼了啊。
安安硬生生止住步子,對回頭怒視她的方楚縮縮頭,但還是笑吟吟地追問,“老師父,你……是要帶我去哪裡啊?”隱約感覺,一個謎團要浮出水面了。緊張之餘,她反而不是很急了。
方楚痛徹心扉,如數家珍地數落她的不自覺,“你這個小丫頭!‘浮生散’的餘毒雖然不強,但不好好喝藥,也一樣難以治療啊!你們、你們這一個個都不知道愛惜自己!哼!”
“等等……等等,”安安被他說得頭暈,整理了下思路,緩緩問,“老師父是說,我的‘浮生散’餘毒可以治好?”這說辭跟當時有點出入啊。
方楚沉默一下,給她解釋,“不清楚……但餘毒藥性畢竟不強,你看現在你很少受‘浮生散’的影響,不就是很好的證明麼?”又拉着她出去,“你跟我來,答案一定水落石出了。”
呃……這個狀況……
經過一段飛檐走壁後,安安坐在燈火明亮的屋子裡,聞着空氣中清暖的百合薰香,略爲不安地扭動了下
身子。
前面哈欠連連、衣衫不整的女子爲她把脈,纖細玉指在手腕上點了點,沒有摸到脈象。兩個女子大眼瞪小眼,那把脈的女子換右手,又在手腕上摸着脈搏,還湊近聽了聽,卻還是沒有摸到脈象。
尷尬地好幾次,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摸到脈搏。半夜被叫起的女子耳朵貼在她手腕上聽了半天,然後疑惑地擡眼,“安安,你是不是練了什麼神功,沒有脈搏了?”
旁邊喝水休息的老人“噗——”地噴出一大口水,嗆得他咳嗽不住滿臉赤紅,卻還是一副不可置信見鬼的樣子盯着把脈的女子。
那女子乾笑兩聲,顯然對別人的懷疑已經很習慣了。
安安右手拉着女子的手,扣在自己左手的脈搏上,笑了,“於姐姐,你剛纔摸錯了位置,這裡纔是脈搏。”
“哦——”於音恍然大悟,手按在脈搏上,這纔開始把脈。
安安懷疑的目光瞥向旁邊張口結舌的“夜盡天明”,無聲詢問,“於音真的是聖手的閉門弟子?!”這種連脈象都找不到的水平,恐怕就是普通的醫館也不會收留吧。
方楚沉默,人是簡豫帶回來的。他是相信簡豫的能力啊……可這個於音,也太半吊子了吧?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自己那個徒兒突然腦子抽風、傻了一回?
把了半天脈,於音甩甩手,便又是一個哈欠從口中逸出,沒好氣道,“安安只是氣血攻心,心火難消,一時激動而已,沒什麼毛病。”
安安一震,這才相信於音並不是騙吃騙喝的。剔眉吊眼,嘴角隱隱上翹幾分。她始信,簡豫帶於音來京,不管幾分,她慢慢衰弱的身體一定是其中一個原因……就算是爲了利用於音打擊或對付簡昭,對她安安,他簡豫並不是無動於衷的。
方楚一顆心放下,又連聲問,“那‘浮生散’的解藥你可有研製出來?”
於音翻白眼,“沒有沒有!哪有那麼快!”她是人又不是神,能暫時吊着不讓“浮生散”毒性發作已經很不錯了。怨懟地看安安一眼,就因爲她,自己又睡不了好覺了。
方楚被她話一堵,也不生氣,只要安安沒事,他也是非常隨和的。便樂呵呵道,“沒關係沒關係,聖手的親傳弟子已經很厲害了!要是別人恐怕壓制不住‘浮生散’的毒性的。”
於音媚眼橫掃,撇嘴潑冷水,“那也未必。我只是一時剋制住那個什麼散,以後要是不注意發作了的話,恐怕會變本加厲……嗯,病毒變異。”
方楚臉色白了,抖着嘴說不出完整的話。雖然沒聽懂後面的“病毒變異”,但那個“變本加厲”的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
安安倒是笑嘻嘻的真不着急,看出於音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便垂下袖子歪頭笑着贊,“於姐姐醫術這麼了不起,那豫哥哥身上的餘毒,定也不是問題了吧。”
“呵……,”於音看旁邊的方楚一眼,拔下束着三千青絲的玉簪去撥火花,懶懶道,“他的問題比你嚴重多了,我可沒辦法。”
安安怔住,秋風掃葉般,輕鬆的心情瞬間凍結。
聽於音緩緩解釋,她身上的“浮生散”是從簡豫身上引來的,毒性被消減了不少,而她一貫身體健康,便也有幾分把握能壓住毒性。可是簡豫就不一樣了,他當時毒性已經攻心,餘毒滲入全身血液,平時又不注意修養,身體的底子也透的厲害,能活到什麼時候,還真不好說。
簡豫身子透的厲害……她想起自小便見簡豫一個人在書房裡不出門,整日裡真是所謂的“運籌帷幄”。他又是個心高氣傲的,有什麼不舒服,若不是難受到極點,旁人是不知道的……外頭盛傳七殿下本領高強聖寵不衰,有幾人知道他背後的艱難。
她不由看向方楚,方楚目中悲慼平靜,竟是早就知道的。心下惶然,想起多久前在滄州,方楚那些悲愴艱澀的話,如今一遍遍掠過腦海。
“是麼?果然啊,我那個徒弟、我那個徒弟……就是最喜歡他的你,也這麼認爲。”
“簡豫爲人涼薄,從不主動出手,唯有對你……安安你要自己看,不要亂猜不要偏見,睜大你的眼睛自己看,簡豫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簡豫是怎樣一個人……
憶起當日大火彌天,他抱着她坐在地上,笑容罌粟般絕美帶刺,聲音裡寂寥索然,疼到她心裡,“可是要怎麼辦,要怎麼辦。我信不了你,要怎麼辦。”
驀然想起那日皇宮淒冷,白衣公子被壓在身下,青絲散落比夜歌,呼吸壓抑目光蕭索無色。淡淡的一片白散在金黃殿中,像是一碰就要散了消失了的。
他是怎樣一個人,她到現在依然不明白……卻獨獨記得,多年前的夏日午後,他從身後攬過她,握着她的手,教她練字。垂下的髮絲拂過她嬌嫩面側,清淺涼澈的氣息讓人迷戀,歲月靜好,人間信美。
而今卻看的……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清涼的話散在夜風中,淡涼無味,目中沉戀不覺,“那如果,把所有的毒,都引到我身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