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荷塘邊的那座小小的涼亭,還是竹林深處那方人跡罕至的清靜天地,只是在這個季節裡,不再有滿池重重疊疊的蓮葉,也不再有那讓人見之忘俗的閒閒遊魚,只有令人望之生寒的皚皚白雪,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分外清冷。
冷玉站在池邊岸上,遠遠望着亭中那道清冷的身影,心下遲疑着,不敢向前。
韻清並未轉身,卻長長地嘆息一聲:“你若是不敢見我,又何必一定要跟出來?”
自己悄悄跟在她的身後,似乎從來沒有不被發現的時候呢。冷玉無奈地想着,只得慢慢地沿着竹橋踏上了那座曾經讓他丟盡了臉的小涼亭。
物是人非。如今,若是小七還肯將他扔到水中去,哪怕立刻就被凍死淹死,他的心裡,也已是滿足的了。
“小七,對不起……”心下有一萬句話要對她說,能出口的,卻仍然只有這一句。
對不起嗎?韻清冷笑一聲:“你已經說過很多遍對不起了,難道就沒有別的話可說麼?”
我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小七,你會允許我說嗎?冷玉遲疑着:“小七,我……,我不是沒有話說,而是,你知道,我早已經……沒有資格對你說話了,不是嗎?”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韻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今天謝謝你。”
冷玉聞言更是愧悔不已:“小七,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你讓我如何敢承受你的感謝?你……你還是教訓我一頓行嗎?至少這樣,我的心裡能好受一些!”
韻清終於將目光從西山的晚霞那邊收了回來,深深地看了滿臉忐忑的冷玉一眼,幽幽一笑:“教訓一頓,你就能好受嗎?那麼師兄,你能不能先告訴我,如何才能讓我的心裡好受一點?”
如何才能挽回我的過錯?如何才能讓你的心裡好受一點?
冷玉心中一痛,無言以對,只得囁嚅道:“對不起……”
“哈,又是對不起。”韻清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就知道你也說不出別的話來。陪我走走吧。”說完徑自轉身離了涼亭,往白雪皚皚的花園中走去,冷玉只得默默地跟着。
早年在王府的時候,她也曾冬天裡來逛過這園子。那時,年紀幼小、無憂無慮的她,覺得無論是這白雪覆蓋的花木,還是彩絹結成的勝景,都是那樣賞心悅目,更別提冒着風雪傲然盛開的寒梅了。
而今時今日,紅梅未開,她又不曾吩咐以假花裝點園林,
這本該美輪美奐的御花園,此時竟是一片蕭索。
不過,誰知道是不是因爲心境變了,纔會覺得環境也淒涼起來了呢?
二人信步走着,不知不覺又是到了那片向來人跡罕至的古樹林。韻清長嘆一聲,正要走進去,卻聽到林中隱隱傳來刀劍破空之聲。
有人打架?不可能吧!韻清心下一怔,與冷玉對視一眼,二人悄悄順着聲音來處尋去。
待得到了眼前,兩人卻是齊齊鬆了一口氣。原來,不過是小師弟在林中練劍罷了,害得他們白緊張了一場。
只是,向來習武之人練劍,都是選在開闊的場地,這個小師弟,怎麼偏偏選在了這樣茂密的樹林裡練劍?
二人心下狐疑,仔細看時,卻見小師弟竟不是認真練劍,而是稍隔片刻便向頭頂的樹枝虛劈幾下,雖然不曾砍中,但那冰冷的劍氣,卻仍是將脆弱的樹枝斫下許多。在他的腳下,早已堆了厚厚的一層枯枝。
這個小師弟,他瘋了嗎?只是可憐了這些無辜的樹了。韻清心下暗暗嘆息着。
“咱們師門之中,有這門功夫嗎?”韻清狐疑地向冷玉問道。
冷玉卻是神色凝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韻清正要開口再問,正在練劍的小師弟神色卻猛地一凜:“誰在那邊!”
隨着這聲喝問,長劍脫手,不偏不倚便向着韻清所在的方向飛射過來。
韻清不慌不忙地將身一側,讓過劍鋒,伸手卻穩穩地將劍柄握在了手中:“小凡凡,你這樣恨我麼?”
小師弟一見是她,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待見她毫髮無傷,鬆了一口氣之餘,卻又忍不住臉色鐵青了起來:“誰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後看人練劍!難道你不懂得,便是同門之中,偷看別人練武也是大忌嗎?”
韻清擺出一副無賴相:“原來你是在練劍啊?我還以爲你在砍樹呢!我還正想問問你,需不需要人幫忙,雖然我很心疼那些可憐的樹……”
小師弟依舊鐵青着臉,白她一眼道:“那麼大個人了,還是一天到晚嬉皮笑臉的,沒一刻正經!”說話之間見韻清持了劍要遞還給他,便冷冷地走過來要接。
韻清見他走到近前,正要將劍還他,凡雨卻突然看到了一直站在樹後的冷玉,本來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不由得更加冷冽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冷玉皺了皺眉,不知該如何回答。
凡雨突然轉向一臉莫名其妙的韻清:“你們兩個,一起來的?”
韻清不由得也皺緊了眉頭,迷惑地點點頭:“是啊,怎麼了?你這是什麼表情?小凡凡,你想當殺手麼?一身冷冰冰的!這樣的神色不適合你!給姐姐笑一笑好不好?”
小師弟突然有些煩躁起來,想也不想便一把拍開韻清想要捏他臉的手:“別碰我!告訴過你多少遍了,別再把我當小孩子!老被人捏臉很丟人的你知不知道!”說罷伸手奪過韻清手中的劍,擡腳便要走開。
韻清卻不依不饒,一把將他扯了回來:“你給我站住!小東西,人沒長脾氣倒長了是不是?你究竟怎麼搞的?跟誰欠了你二百吊錢似的!我怎麼着你了你就對我發脾氣?我還告訴你,我受夠了你們一個個的陰陽怪氣的了!你不給我說清楚是怎麼回事,今天休想走!”
在她的大力拉扯下,凡雨只得站住,回過身來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直到韻清心下有些怯意了,才冷笑一聲道:“你讓我說清楚是怎麼回事?那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們兩個,”說着狠狠地瞪了冷玉一眼,“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韻清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這回卻是凡雨不打算放過她了,他冷着臉往回走了幾步,逼得韻清連連後退:“你不是一直對那個人念念不忘嗎?你不是打算一個人過一輩子的嗎?你不是說過,你今生不會再喜歡什麼人嗎?那你爲什麼,爲什麼又會跟他好!”
韻清的眉頭越皺越緊,神色已經頗有些不耐煩起來:“小凡凡……”
“我說過不要再叫我小凡凡!”小師弟粗暴地打斷她道。
“好,不叫就不叫,”韻清冷笑一聲,“那麼林公子,林少俠!我鄭重地告訴你,你若想贏得作爲一個大人應得的尊重,就請你先學會用大人的方式思考問題!我自己的事,我想怎樣就怎樣,沒有必要一件件都向你解釋清楚!”
凡雨點點頭,冷笑道:“不錯,你的事,沒有必要向我解釋,是我問的太多了。那麼,我爲什麼發脾氣,我爲什麼要陰陽怪氣,也沒有必要向你解釋清楚!告辭了,師姐保重!”
韻清怒衝衝地盯着那小子冷硬的背影,看着看着,竟是不覺簌簌滾下淚來。
冷玉忐忑地扯扯她的衣袖:“小七……”
韻清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別管我,我沒哭!我纔不會爲這種不懂事的小屁孩掉眼淚呢!不識好歹,莫名其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