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韻清從睡夢中猛然驚醒。
習武之人的直覺,有時實在敏銳得讓人萬分無奈。連在睡夢中被人無聲無息地解決掉的幸福都沒有資格擁有麼?時常在半夜三更被驟然驚醒,死是不會死的了,可是這樣真的能將人給活活氣瘋啊。
住進棲梧殿也有四個多月了,從睡夢中被驚醒的次數,似乎比一覺睡到天亮的次數要多呢。這一次,又是哪一邊的毛賊撞運氣來了呢?韻清調勻呼吸,仍舊躺在榻上靜靜地等着。
看來這賊的耐性也不怎麼樣。不到半盞茶的工夫,韻清便聽到窗棱處一聲輕響,一縷夾着溼意的寒氣瞬間透了進來。
還真是個笨賊呢,這樣強的寒氣,便是半點不會武的人,只怕也會立刻被凍醒的。你究竟是太笨,還是太過自負呢?
帳幔微動,來人的劍刃尚未刺到,韻清的手卻已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真沒勁,每次來的人,武功都低得沒有半點挑戰性!韻清很沒心沒肺地抱怨着。她哪裡會知道,當日在初幽谷,怪老頭便已將畢生所學教了她,當今世上,能讓她覺得有挑戰性的人,總算起來只怕也沒有幾個了。
“我說,你們下次派個厲害點的人來行不行?你這點微末功夫,根本不夠我打,白白擾了我的清夢罷了!”韻清一邊抱怨着,一邊從帳中探出半截身子,順便隨手扯下了來人面上的黑紗:“真沒創意,每個刺客都帶一樣的面紗!”
“咦?”面紗落地,韻清卻是突然鬆開了扼住那人咽喉的手,驚歎出聲:“是你?”
來人眼中的驚愕只會比她更多:“王妃!”
竟是早年睿王府中的侍衛章靖。韻清不覺微微有些晃神:“章侍衛,好久不見。”
章靖愕然道:“王妃,您怎麼會在這裡?這半年王爺一直在四處找您,您知道嗎?”
韻清未曾料到他開口第一句話竟是這個,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是因爲不曾睡醒的緣故嗎?爲什麼素日自詡聰敏過人的頭腦,竟有些理解不了他說的話呢?
“你說,你家王爺,在找我?你確定沒有認錯人?”
章靖被問得有些摸不着頭腦起來:“這……屬下侍奉王妃那麼多年,怎麼會認錯?難道您……不是我家王妃?”
韻清略略定了定神:“我想,你一定是會錯意了,你家王爺要找的人,不是我。你不曾跟他上過須彌峰,後來的事你不知道,卻也難怪。”
章靖急得什麼似的:“這個怎麼會弄錯?當初王爺火急
火燎地派了人回王府,叫人請了最好的畫師,照着王妃早年的畫像畫了好多,說是要散給各處分壇依樣去找,怎麼會弄錯?”
自己早年的畫像?韻清忽然有些發怔。難道當日,他要找的那位“夫人”,竟然不是師姐,而是自己嗎?自己離開之後,須彌峰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韻清呆呆地在榻旁坐着,只覺得心中一陣恍惚,一陣迷茫。
章靖是有心事的人,見韻清只顧坐着發愣,不由得急急開口問道:“王爺找遍了天下,怎會想到王妃就在京城!只是王妃怎會居住在皇宮之內?屬下原本打聽到這是鳳靈女帝寢宮,爲何卻是王妃在這裡?難道王妃也是來幫王爺殺那鳳靈女帝的嗎?”
我爲什麼會住在這裡?韻清一怔之下,猛然回神。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因爲我是鳳靈女帝,天下之主。我早已不是那個以你家王爺爲天的小小王妃。我,已經回不去了。
他當日是在找誰,還重要嗎?當日事情真相如何,他是否已經知道了真相,還重要嗎?他這半年做過什麼,他心裡究竟怎麼想,還重要嗎?
韻清忍不住冷笑出聲。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既不能回首,何必不忘?
看着韻清變幻不定的神情,章靖不禁有些擔憂:“王妃?”
韻清平復了一下煩亂的心緒,幽幽道:“你先告訴我,你爲什麼要來這裡,是誰派你來的?你家王爺嗎?”
“不是,”章靖本能地回答道,“是我們守在王府中的家奴和侍衛們,聽說王爺的大軍在戰場上吃了虧,想着若是殺了那鳳靈女帝,王爺的大事必能容易許多,所以屬下便冒死來了。卻萬萬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王妃。”
“原來是這樣,”韻清心下了然,“倒難爲你們一片忠心,在這個時候,還想着替你們王爺拼命!王府之中,還有多少人在?”
章靖道:“幾乎沒有人走。不知爲什麼緣故,鳳靈軍破城之後,不曾動王府一分一毫,所有的家奴,都還是按原樣守着,與先前王爺王妃在時並無二致。”
韻清頗有些意外:“天下既已易主,你們何必守着?難道就不曾有人想到拿些值錢的東西逃走嗎?你們就不怕哪一日王府突然被查抄,將你們殺得一個不留?還是說你們對你家王爺有那樣多的信心,堅信他必能在你們被殺盡之前復國成功?”
章靖答得理所當然:“屬下等每一日都等着鳳靈軍來查抄,可是他們至今也不曾來。王爺復國成不成這等大事,不是我們這些下人需
要想的,屬下等只需要知道,王爺王妃對屬下等恩重如山,屬下等寧可死了,也絕不做忘恩負義之人。”
寧可死了,也絕不做忘恩負義之人?倒真是一羣忠心的奴才。
韻清嘆了口氣,面上浮起一個幽幽的微笑:“難爲你們一片誠心,我卻是終究要辜負了。你想幫你家王爺,我可以給你機會——我就是你要找的,鳳靈女帝。”
章靖的眼睛驟然瞪大:“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韻清有些調侃地望着他:“這是事實。你是來殺我的?”
章靖觸到她明明幽遠無神,卻仍顯得分外凌厲的目光,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不……”
看到他這幅窘態,韻清忍不住輕笑出聲:“不是?那麼你大半夜穿一身黑衣,提一把明晃晃的劍,是來找我聊天敘舊的?”
韻清便是鳳靈女帝,這個消息,完全超出了章靖那顆一味耿直的心臟所能承受的範圍。此時此刻,他竟不由得緊皺了眉頭,靠着牆壁深深思索起來。
韻清卻突然覺得有些厭倦,不願再跟他浪費時間了:“以你的武功,想殺我簡直是不自量力!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現在給你兩條路,一是立刻便死,二是住進天牢裡去,等着你家王爺來救你出去,或者等天隱門覆滅之日再死。你自己選吧。”
章靖仍是繞在原來的問題中,有些轉不過彎來:“王妃您……真的便是鳳靈女帝?”
韻清有些煩悶地躺回了榻上,懶得再開口理他。章靖猶疑半日:“有沒有……第三條路?”
韻清冷笑道:“不想死嗎?那麼你只能跟着我,以後不能跟王府聯繫,更不能再提你家那個王爺,做得到嗎?”
帳外半晌無聲。韻清有些不耐煩了:“想好了沒有?”
那章靖狠狠一咬牙:“屬下這條命,當日便是王妃所救,自然當屬王妃所有!今後但憑王妃差遣,絕不敢有違!”
韻清這纔想起,這個章靖,原本並非王府中人,而是自己當日順手從街頭惡霸手中買下來的一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家奴。聽得他願意跟着自己,心下立時一鬆:他若是王府中舊人,今日必會寧可一死。看着故人死在自己面前,即使心下知道是萬不得已,必也會心有不忍的吧。
章靖見韻清遲遲不答,不由得有些慌亂:“王妃……不肯收留嗎?”
“王妃?”韻清輕笑一聲:“你家王妃早已經死了。”
死了?章靖一愣,隨即心下恍悟:“是,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