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一場不經意的相遇,不僅擾亂了自己的心緒,更是打碎了她的綺夢吧?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那一日,自己莫名想到這句詩,感慨之餘,更多的卻是自嘲與自傷;而她,纔是真真正正的觸動了心絃,痛徹了心扉的吧。
那一日,默默相對,無一語可訴,只有冷漠、疏離、不知所措。兩個人,近在咫尺,卻仿若天涯。如今想來,確實像是漸行漸遠,再回不去了啊。
恍惚記得,他的女兒,便是在那一日,出人意料地突然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沒有哪個女人,會在孩子即將出世的時候,不管不顧地到處亂跑。女兒的出生,對她而言,一定也是猝不及防的吧。
焉知不是因爲自己的冷漠,害她傷心痛苦,纔會導致女兒提前出世的呢?
韻清,我究竟已經,虧欠了你多少啊!
蒼松依舊挺拔,翠柏依舊傲立,樹林還是那片樹林,而那個在其中笑語,在其中哀傷,在其中唱着“莫回首,明月清風盡染愁”的女子,卻已是許久不來了。
我是柳韻清。
一襲紅衣,滿目明澈,那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就這樣風風火火地闖入了他的生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便該是對那個小丫頭最初的印象了吧。即使一路風塵,滿身疲憊,仍是掩不住她絕世的風華。那是怎樣美好的一個孩子啊!
那個時候,即使他的心完全在別處,仍是免不了被那道明豔的身影深深吸引。那時心裡莫名的煩躁與牴觸,難道完全不是因爲害怕自己會動搖嗎?
韻清,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懂。初見之時,你只有九歲啊。一個九歲孩子的記憶力,怎麼可以那樣好,好到六年之後再度重逢時,你竟仍然能在人羣之中,將我一眼認出?
你可知,薄情如我,竟已是徹徹底底將你,當作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原來,這一場相聚,從最初的開始,我用的心,便是比你少得多啊。
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羅衣寬褪,能消幾度黃昏。風嫋篆煙不捲簾,雨打梨
花深閉門;無語憑闌干,目斷行雲。
人前,你總是瘋瘋癲癲的,笑着鬧着,不經意間便將每個人的煩憂都趕到九霄雲外去。你總有那麼多鬼點子,讓自己快樂,也讓別人開懷。有你的地方,從來都是充斥着歡聲笑語。
可是你自己,也不是沒有煩憂的吧。
那日,你是在傷懷什麼呢?僅僅是感傷春光易逝,還是在感慨生命的寂寞?
你怎麼會那樣喜歡雨?記得那日,你便是在山林中淋了雨回來,竟連衣服都不曾換,又站在窗前望着雨幕呆呆出神。
雨,是安靜柔和的,與你的性格本是完全不同的啊。莫非,你的本性也是雨一般的安靜柔和,只是你已習慣了在人前裝瘋賣傻?
韻清,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懂你。
呵,無情的,又豈止悲歡離合呢?
是怎樣的悲傷,竟讓霽月光風般的你,發出那樣悲涼的感慨?
不要推到那依舊煙籠十里堤的臺城柳身上,我知道,那只是你搪塞我的一個藉口。
那時,你已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吧?你感嘆的,是世事的無常,還是人心的莫測?
那時你的心裡,必是惶惑而哀痛的。
知道一個真相,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你,當時十六歲吧,嚴格來講,還只是一個孩子。你本來應該,將這樣沉重的一切,交給別人去揹負啊。
可是你竟爲着怕我傷心,默默地替賊人隱瞞了真相,一個人傷感,一個人承擔了一切。你難道不知,守護,承擔,本來都該是我的責任嗎?
你說你替不了我,可是你其實已經替了足夠多。操辦喪事,扶柩回京,安撫門中躁動的人心,還要……照應脆弱不堪的我。
那時,你纔是最苦最累的人吧?母妃那樣疼你,她驟然辭世,你的傷痛,未必弱於我,可你竟爲着我的心,眼看着兇手在你面前做戲而不發一言;爲着多事之秋,必須有一個人足夠堅強,你竟硬生生忍着一滴淚都不肯落……
韻清,你的勇敢,你的堅忍,你的似海深情,無不讓我無地自容!
想什麼吶?是想着怎麼把我扔
到月亮上去,省得壞你的事嗎?
你總是那樣伶牙俐齒,常常一句話便堵得別人哭笑不得,也因此,便沒了煩惱的心情。
只是,誰會料到,你那一句隨意的玩笑,最終竟是一語成讖呢?
如今,我的愚蠢,我的冷酷,終是將你遠遠地推開。想你,卻只能遙遙思念,可不正似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嗎?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的。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這輕輕巧巧的一句話,是認下了怎樣一個沉重不堪的罪名啊!
你那時,便已是徹底冷了心,一意決絕了吧。你甚至完全沒有顧惜你走之後,衆人會對你,做出怎樣殘酷的評判。
是怎樣的絕望,纔會讓你這樣淡漠,這樣無所謂?
從此,再無瓜葛。
再無瓜葛。
真的可以再無瓜葛嗎?
韻清,你離開之後,我才知道,沒有了你,我的生活驟然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一片無邊無際的空落。
從未想起你,因爲,沒有一刻忘記過。
我的驕傲,我的冷漠,我所謂的自尊,讓我始終不願承認,我其實,早已離不開你。
韻清,此時此刻,你在哪裡?
正是荼蘼盛開的季節,你是仍然如往年一般,坐在荼蘼架下神遊萬里,還是,已經被迫收起萬千思緒,日日爲生計而奔波?
你們走的時候,連隨身之物都不曾收拾,那樣乾脆利落。可是下山之後,你們將如何生活?你帶着我們的女兒,將面對怎樣的艱難?
你是不怕的吧?你從來都比我聰明,比我勇敢,比我堅強。只是,世事艱辛,你,會不會總是忘記,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們的女兒,有兩個多月了吧?她是不是如你一般愛笑?你說過,要將她培養成像你一樣的瘋丫頭,我同意。再瘋的丫頭我也喜歡,只要不讓她學會憂傷……
韻清,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罵我混蛋、白癡、大傻瓜,等你回來,日日鬧得我不得安寧。
韻清,你若回來,我將許你我能給的所有,此生此世,再不相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