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駛出上海市區,郊區的公路崎嶇不平,第三輛車副駕駛位置上的的倪新對司機命令道:“用燈光通知其他車輛,把車速降到四十邁。 ”
平靜地外表下,倪新焦慮不安:不知道軍統會不會上當,即使這一切都是無用功,也起到了掩護影佐禎昭將軍負責的真正運輸隊伍的作用。前兩天頻繁地入庫出庫,所有的藥品已經運到了途中一座停辦的小學校內,午夜十二點,比他早兩個小時,影佐禎昭親自帶隊出發了。
倪新仔細回憶着此次行動的細節:76號情報處的人,丁林傑帶領的六個人是在從76號到軍醫院途中,被告知的實情,其他人都是出發後,坐到了車廂裡,才恍然大悟車上裝的並不是藥品,而是全副武裝的憲兵,泄密無從談起。至於那些憲兵,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一批子虛烏有的藥品的替代品,他們得到的命令就是暫時劃歸倪新指揮,在途中敵人隨時有可能對車隊發起襲擊,一旦戰鬥打響,必須全殲對手!
但願吧,但願軍統會掉入陷阱,畢竟這批藥品有着巨大的誘惑力,更希望帶隊襲擊的會是周成斌,讓自己有機會親手抓捕他,或者親手殺了他!近期76號事事不順,運氣總應該眷顧自己一回吧?倪新默默地祈禱着。
前些日子,趙敬東接替自己追查軍醫院裡的軍統行動組,思之再三,自己還是沒有告訴趙敬東實情,並不是對趙敬東有所懷疑,多一個人知道,也許無意中就會泄密。那幾天一直擔心趙敬東幫倒忙,突然發力,查出那個行動組,好在趙敬東沒有任何進展。回來後,還是自己接手繼續追查吧。
車隊在倪新的沉思中駛出上海,抵達崑山,凌晨五點,到了崑山郊區。眼見着黎明之前的天色越來越黑,倪新的心提了起來:離開日軍重兵防守的上海了,華東地區的軍統組織雖然都歸上海站領導,不過上海及其附近地區。是上海站工作的重點區域,時間這麼緊,距離太遠,來不及調兵遣將,如果周成斌上當,決定武裝劫藥,最大的可能是在這一片地區動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五點半鐘,東方隱約泛起了魚肚白,車隊行駛到一條河道邊上,道路的另外一邊是初秋依然鬱鬱蔥蔥的灌木叢和撂荒了的稻田,隨處可見不大的樹木,拐彎處一艘漁船慢慢悠悠駛了過來。
倪新心緒不定,亦喜亦憂,難道周成斌沒有上當?還是見好就收,在突襲海島得手後,忙於策劃運輸,放棄了其他的藥品?還是軍醫院中那個所謂的軍統行動組根本就是子虛烏有?自己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白忙乎一場?
突然,漁船上兩個人衝着最後一輛車扔出兩枚手雷!兩聲巨響,漫天硝煙升騰!沒等倪新做出反應,又是一聲巨響,第一輛車被預先埋設的地雷炸的癱瘓在路邊!周成斌立意一網打盡,怕前面發生爆炸後,後面的卡車調頭逃跑,追趕不及,所以用手雷炸癱了最後一輛車。灌木叢中戴如指揮事先埋伏的人馬開火!
終於來了,怕的是你不來!倪新成竹在胸,回身推開改裝後可以直通車廂的駕駛室後壁,跳入駕駛室。
六輛卡車都經過改裝,鐵板從中間幾乎同時被推開,訓練有素的日本憲兵依託半人高的車廂鐵板,開始還擊,六挺機關槍同時開火!
九十名早有準備的憲兵,加上四十二名76號情報處的行動人員,五十餘人的軍統特工寡不敵衆,很快,倪新取得了主動權。他冷靜觀察,命令道:“你們八個,看見那艘漁船了嗎?衝過去,全殲船上所有人員!如有一人漏網,軍法從事!”
倪新的懷疑是對的,周成斌帶領唐吉田等三人和兩名第三縱隊的戰士正在那艘漁船上。從對手的火力中,周成斌知道中了圈套!他命令道:“老唐,發信號,命令戴如撤退!餘浩辰,開船!繞路,不要讓對手發現另外兩條船,經過河汊區,到陽澄湖!”一邊說着一邊連發兩搶,撂倒兩名跑在最前頭的憲兵。
其他憲兵不敢再追,呈扇面就地臥倒,向漁船射擊。周成斌等人冷靜應戰。
這艘漁船正是餘浩辰購置改裝,用來突襲小島的三艘漁船之一,戴如帶人藏起藥品後,按照周成斌的命令,乘船來到這裡設伏。
改裝後的漁船船速很快,餘浩辰熟練地駕駛漁船,周成斌又扔出兩枚手雷,在硝煙的掩護下,脫離戰場。
戴如收到信號,命令道:“你們幾個掩護,其他人撤到船上,分頭突圍!”
倪新帶着四名憲兵跳下卡車,俯身衝到河邊,晨曦中,舉起望遠鏡一看,對身邊的十來個人命令道:“東北方有兩艘船!你們分成兩組,過去炸燬它!”憲兵答應着去了。
丁林傑和張勝宇都在第二輛車上,看出對手有逃跑的跡象,丁林傑命令司機:“開車!咬住對手,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十輪卡車壓着灌木,不管不顧的衝了過去!張勝宇喊道:“戴如!我看到戴如了!他是軍統的大魚,抓活的!”
丁林傑的行動提醒了其他車輛,除了被炸癱瘓的首尾兩輛車,第三輛車的人大部分隨着倪新下車追擊,準備炸燬另外兩艘漁船,司機不敢貿然出擊。第四輛卡車也衝了過去!
敵人追過來了,戴如明白脫身無望,回身再戰!上海站參與此次行動的也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雙方又一次陷入膠着狀態。
兩聲巨響,東北方升起濃煙!戴如心中一涼,船被炸燬了!他命令道:“殉國的時候到了!兄弟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爲死在日本鬼子手裡的父老鄉親,殺掉這些鬼子漢奸!”
雙方實力懸殊,戴如身邊第三縱隊的戰士一個接着一個倒下……
倪新帶人衝了過來,丁林傑喊道:“倪處長,危險!別再往前走了,交給我吧。”
倪新聞言止步,冷峻的旁觀着。
終於,只剩下戴如一個人了,他知道對手是想抓活的,他扔下手裡沒有子彈的微型衝鋒槍,扣上風紀扣,坐在身邊一塊石頭上,掏出一根菸點燃,煙霧中妻子女兒的面孔時隱時現……戴如淡淡一笑:寶貝,對不起,爸爸不能陪你長大了。
四五十名憲兵特工交替掩護着圍攏上來,戴如冷冷一笑,抽出腰間戴笠贈給自己的一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朝霞映紅了天邊,天終於亮了……倪新命令道:“丁組長,你帶人打掃戰場,命令隨隊來的兩名軍醫救治傷員,對手如果有活口,也要救治。張組長,你帶人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運氣找到周成斌的屍體。”
丁林傑和張勝宇立正應了一句“是”,帶領衆人各自忙碌着。倪新走近戴如,愣了一會,感慨道:“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唉,天不佑中華,爲什麼我們會是敵人?”
身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搭話,倪新嘆道:“好好收斂起來,所有的屍體都帶回上海。如果可能,我會設法安葬他們。”
張勝宇跑過來報告:“倪處長,沒有發現周成斌。”
倪新很失望,命令道:“給李主任發報:軍統第三縱隊中計,襲擊運輸車隊,全軍覆滅!戴如戰死,周成斌下落不明。”
陽澄湖一座荒島上,兩處草房,每處兩間,陳勁鬆帶着四名第三縱隊的戰士,看守七號被誘捕的山木龍三,已經好幾天了。幾天來,帶着手銬腳鐐的山木龍三一言不發,陳勁鬆也不用強,雙方就這麼耗着。
十二日早晨七點多鐘,孫棟盛跑到草房裡,對正在吃早飯的陳勁鬆說道:“陳副站長,遠處開來一艘船。”
陳勁鬆放下筷子,拿起望遠鏡,快步走出房間,瞭望湖面,片刻後說道:“好像是我們的人。不能大意,通知大家做好戰鬥準備,你記住:如果來的是敵人,你的任務是馬上殺掉那個日本人。”
陳勁鬆繼續瞭望,漸漸露出了笑意。很快,周成斌乘坐的漁船靠岸,陳勁鬆笑着迎了上去,忽然一愣,周成斌臉色不對,陳勁鬆問道:“是不是出事了?”
“到房間裡說。”
走進房間,陳勁鬆用一個粗瓷碗端來一碗白開水,周成斌一口喝乾,把碗重重的墩在桌子上,說道:“我一時大意,上了76號的當帶人出手劫奪運輸途中的藥品,倪新早有準備,卡車上裝的不是藥品,而是六車全副武裝的日本憲兵!”
陳勁鬆嚇了一跳,脫口問道:“戴如怎麼樣了?損失大嗎?有多少……”
“凶多吉少……”周成斌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幾根木條拼成的簡易桌子晃了晃,散了架,二人誰也沒心思收拾,周成斌又道:“我百死不足贖其罪!暫留此身,等把從小島上劫來的藥品平安運出,以死謝罪!”
陳勁鬆心裡沉甸甸的,想勸解,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二人相對沉默許久,陳勁鬆說道:“突襲海島,我們就犧牲了十多名戰士,現在又失去了戴如……還有幾十名精銳,第三縱隊雖不能說全軍覆滅,可也是損失慘重,站長,您是上海站的主心骨,這個時候全靠你了。如果我們未能運出藥品,且不說長沙鏖戰在即,會有多少將士因爲缺醫少藥……那些先去的烈士們豈不白死了……”陳勁鬆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周成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講述了事情的經過。陳勁鬆聽完說道:“這裡並不安全,敵人親眼看到你們幾人乘船離開,自然會到陽澄湖搜查,山木龍三……殺了他,不妥,我們從他身上還一無所得,帶着他關鍵時候也許可以派上用場。可是帶着他轉移……太累贅了。目前我們唯一的任務是轉運到手的那批藥品,戴如他並不知道八十六號的身份……再說以我對他的瞭解,即使活着落入76號手中,應該是靠得住了,但是他手下還有沒有人被捕?被捕的人中有沒有人知道藥品藏在哪裡?”
周成斌答道:“一動不如一靜,我相信八十六號,他一定會有所行動。”
“可是他單槍匹馬,知道他身份的你我都不在上海。”
周成斌答道:“我離開上海之前,把軍醫院裡王德福那個行動組的聯絡暗號交給他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可以指揮這個小組。他也知道孟霄傑是我們的人。不過孟霄傑應該會在今天乘船離滬,前往武漢。勁鬆,你乘船離開這裡一段距離,到湖面上給局本部發報彙報情況,再和徐建雪聯繫,讓她轉告八十六號我們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