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日傍晚,周成斌化妝後來到徐建雪的聯絡站。徐建雪卻說道:“澤之說他有緊急情況,必須面見你。他半個小時後就來。您先喝杯咖啡。”
周成斌答應了一聲,摘下禮帽,喝了一口咖啡,隨口說道:“這咖啡不錯,蘇門答臘島的正宗貨,沒想到打了幾年的仗,上海還能找到。”
徐建雪笑道:“您真是內行,我還是喜歡中國的茶,對咖啡一竅不通,覺得都是苦的。這還是澤之拿來的,拿來的那天他喝了一杯,從此後放在那裡一直沒人喝。”徐建雪這纔看見周成斌剃光了頭,頭頂上還燒了兩排戒疤,奇道:“您這麼這個打扮?難道看透塵世,想懸崖撒手,出家爲僧了?”
周成斌笑笑不語。無意中一轉頭,靠牆一個五斗衣櫥上擺着一個鍍銀相框,裡面是劉澤之四寸便裝照片。他想說點什麼,沒等想好措辭,劉澤之來了,手裡還抱着一盆珠蘭。徐建雪接過珠蘭,走出房間,讓他們兩個單談。
劉澤之說到:“四月五日李士羣約見阮波‘閒聊’,我也在場。從阮波的話裡,李士羣分析出兩個重要情報。我擔心神針會有危險,山木龍三受命排查。而且以前我衝動殺死山木龍三老婆的事,是郭烜命令阮波設法掩飾善後的,現在也被翻了出來,倪新接手繼續調查。”
周成斌心情沉重,如果神針孔文清和劉澤之同時暴露,對軍統在上海的情報戰的打擊將是致命的。他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說道:“離開重慶的時候,毛先生答應五月一日正式啓動神針。等和他聯繫上之後,我會設法掩護他。目前你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小心應對。”
劉澤之嘆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你的安全,李士羣已經猜到了你下一步的行動。我懷疑他和田中勝榮會給你設局,阮波的保衛措施也會加強,除了明面上的保鏢,也許還有暗哨。而你又不能放棄除掉阮波的計劃。目前這種情況,我和神針又很難出手相助。”
周成斌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重組上海站的工作剛剛啓動,千頭萬緒,這個時候自己出了事,前功盡棄。可是除掉阮波是戴老闆親自下的命令,作爲下屬,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何況阮波存在一天就是個巨大的威脅。不難看出在李士羣軟硬兼施的手腕之下,阮波已經由不得已的變節漸漸演變成半主動的合作,距離主動作惡也就是一步之遙。
劉澤之又說道:“別急,戴老闆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李士羣常說:當你打不定主意的時候,不妨先緩一緩,乾點別的,回過頭來也許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周成斌不由得笑了:“常聽你說起李士羣的話。我雖是一個旁觀着,也覺得很有道理。這個人,能力超羣,一代梟雄,可惜啊,操守太差,走錯了路。好吧,聽你的,先擱置幾天,看看76號的動向再說。查到李智勇的消息了嗎?”
劉澤之嘆道:“查到了。他……已經死了。李士羣的說法是對他使用了電刑,他扛不住酷刑,招供後,多方搶救無效,導致死亡。我不知道李士羣說的是真是假。有句話,我想問你,在重慶,你是不是被關進了息烽集中營?”
周成斌很奇怪:“是的。但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澤之答道:“當然是毛先生在密電裡告知的。也沒多說,就提了一句:周成斌違背潛伏紀律,擅自行動,造成極爲惡劣的後果,停職後關入息烽集中營。用人之際不能不格外從寬,許其戴罪立功。你要以此爲戒。我想可能是殺雞儆猴吧,不對,這個詞不恰當,你比我重要,你纔是猴,我應該是雞。應該說是取瑟而歌。”
周成不由得一笑,問道:“澤之,我也問你一個題外話:你跟了毛先生一年多,現在又在李士羣身邊一年多,還都是秘書。拋開陣營和信仰,這兩個人——你怎麼看?”
面對周成斌,城府頗深的劉澤之一向是有話直說,無所顧忌。他馬上答了一句:“都挺難伺候的。”
周成斌莞爾,劉澤之緊接着又說道:“不過——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爲某一個人,全是爲了國家。現在毛先生是我的長官,而李士羣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易地而處,假設與日本人狼狽爲奸、出賣國家利益的是毛人鳳,我也會和他誓死周旋到底。”
劉澤之的這番話,也正是周成斌內心深處的看法。沒等他說話,劉澤之卻又說出了一番他意想不到的話:“再多說一句,如果沒有這場戰爭,那麼我很可能不會幹這一行,而是一個合格的外科大夫。如果因爲種種機緣,我還是要做一名特工,我希望有一個像你一樣的長官。”
周成斌一愣,心中一暖,隨即笑道:“扯遠了。還是說正經的吧。我已經接受了你的建議,和普濟寺的主持無塵聯繫了。他看了杜月笙的‘親筆信’,一口答應我去普濟寺,而且還給了我一個執事:下院素齋館的菜頭,就是素齋館的主管。四月九號上任,我的法號是空度。目前除了你,我的助手陳勁鬆、聯絡員翟巖民也知道我的這個假身份。”
劉澤之低頭想了想。說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將計就計。”
“說來聽聽。”
“估計田中勝榮會設一個局,引你現身。我們何不讓他們唱獨角戲,等到他們以爲你不敢露面,或者是你根本沒有除掉阮波的計劃,是他們估計錯了。這個時候,我們再動手?雖然我們現在不知道他們設了怎樣的一個局,我們不妨以靜制動,等他們出手,後發制人。”
周成斌猶豫不決:“你的意思是此次不管田中勝榮有何舉動,我們都不出手,等他以爲行動失敗的時候,我們出其不意的動手。如果這樣,就需要很正確的情報,而且我們之間要保持聯繫暢通,這個時候,倪新在重新調查山木龍三老婆之死的真相,你會不會有危險?”
劉澤之笑了笑說道:“幹我們這行的,危險就是影子,死亡是宿命。你別擔心,我自己會小心在意的。”
四月八日,《申報》新聞版頭條,特別開設了一個專欄,表彰與大日本帝國合作的優秀親善大使,六個人的名單裡,阮波排在第三位。這些人有的得到了數目不菲的物資獎勵,有的被授予一定的官職,而阮波得到的獎勵除了一筆現金,還將於四月十二日前往日本東京警官大學,進行爲期二年的深造。
由於阮波的身份尚未確定,76號和日軍司令部都說要爲他送行。李士羣命令劉澤之:“澤之,這一次阮波幫了我們的大忙,他這一走就是二年,回來後肯定要受重用,也未必能到76號任職了。你訂兩桌酒席,人也別太多了,請個十來個人,爲他餞行。對了,先去查查司令部影佐禎昭將軍的踐行酒安排在哪一天了,日子不要重了,免得說我們沒有誠意,只是做個空頭人情。”
“是。主任你親自參加嗎?”
“看情況吧,最近太忙,有時間我一定去,就怕臨時抽不開身。”
劉澤之與日軍司令部的總務處長商量後,把踐行酒定在了十號晚上的錦江飯店。76號的處長組長們和阮波都素不相識,談不上交情,劉澤之生怕無人捧場,辦砸了差事,不厭其煩的打着李士羣的旗號一一通知,最後確定了十六個人的名單,加上阮波和他自己,一共十八個人出席晚宴。
李士羣臨時有事未能出席,宴會上大家一圈酒敬下來,祝阮波一路順風之外,就再無別的話可說。爲了怕冷場,張羅踐行晚宴的劉澤之只好插科打諢,使出渾身解數調動氣氛。總算是把一頓飯應付下來了。
第二天,四月十一號,日軍司令部的十來名影佐禎昭的部下也設宴爲阮波踐行。影佐禎昭很給面子,到場後,喝了一杯酒,坐了一會,才以有事爲名告辭離去。
四月十二日上午,田中勝榮求見李士羣。他說道:“李主任,這兩場晚宴我都做了周密的安排,只要周成斌露面,他就插翅難飛,可惜啊,完全沒有動靜。難道是我們猜錯了周成斌下一步行動的目標?還說他沒有得到阮波即將離開上海去日本的情報?”
“沒有得到情報是不可能的。日軍司令部裡有軍統的臥底,這是不會錯的。我們76號……雖然說確定了李明華的身份,但是也……”李明華的事情發生在田中勝榮來76號之前,李士羣不願再說下去。
田中勝榮問道:“李主任,那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對外故意泄露的情報是阮波將乘坐今天晚上的客輪前往東京。是繼續把戲演下去,還是再想別的辦法?”
李士羣來回踱步,一時舉棋不定。真的讓阮波走吧,這個人的價值應該還沒有被榨乾,暫時還有用處。不讓他走吧,如何自圓其說?記得當初那個猶太人威廉史密斯就是人已經上了船,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以爲大功告成,周成斌卻出人意料的在海上動手。前車之鑑,不可不防。他說道:“找個地方,把阮波父女藏起來。再找個正好要去日本的替身,動靜搞得大一點,聯絡幾個人一起去碼頭,送這個替身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