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號,趙敬東和倪新在分手七天後,在一家川菜館的包間裡碰了面,趙敬東說道:“炸藥、槍支、電臺、手雷等我都取回來了,楊警長親自開着警車替咱們取貨,一路綠燈。老楊還一直問你的下落,我告訴他你昨天已經走了。我裝傻問他和你什麼關係?他東拉西扯了幾句,看那樣子是徹底放心了。”
倪新有點不放心,問道:“是按預定計劃分批藏起來的嗎?”
“你放心,送走楊警長後,我帶着幾個自己人都辦好了。就是經手的日本人諜報網的人,也只知道部分設備的下落。老六,這批武器設備好像不是爲這一次行動準備的吧?”
倪新並不隱瞞:“是的。影佐將軍畢竟是日本人,對中國再瞭解也隔着一層,他掌握的諜報網只注重情報的收集,忽視了行動的重要性。我想如果76號能在重慶建立一個類似軍統上海站這樣的地下組織,一定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李主任常說:學習你的對手,是你戰勝他的捷徑。”
趙敬東笑道:“你想的真遠。老六,丁林傑送來的情報說那條生產線明日運抵重慶,我們何時行動?”
“說說你的想法。”
“丁林傑送來的情報上說軍統在涪陵縣建立一個藥廠,除了這條生產線,還設有其他兩個車間。人員廠房都準備好了,設備運到,馬上組織安裝調試,二十八日開張,據說還有個儀式。我想在二十號左右應該是最忙碌的時候,我們冒充建築工人,或者是電廠、水廠什麼的,混進去,你看怎麼樣?”
“你的想法固然不錯。但是我想……無需諱言,這一次我們是完敗於軍統。軍統建立了一個藥廠,自然是想把以後生產出來的緊俏藥品掌握在自己手裡,戴笠那個人,到處伸手。如果開業當天,衆目睽睽之下,炸燬藥廠,等於徹底撕掉了軍統的臉面!”
趙敬東不由的愣住了,倪新此人,他真的看不透,平日溫文爾雅,甚至有點靦腆仁懦,偶爾露猙獰,卻比誰都心狠手辣。他仔細全盤考慮,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的假設,終於點頭:“就按你說的辦,人總有鬆懈的時候,那一天,應該是軍統負責盜走這條生產線的人最風光的時候,也是他們最鬆懈之時。而且去給軍統捧場的人一定不少,人越多越有可趁之機,我們好好計劃一下,給軍統送一份大禮。”
六月十八號下午五點,中美特種技術合作室,郭烜風塵僕僕的趕回了重慶,一走一個多月,丟下的工作堆成了山,簡秘書說道:“葉君遠押送設備昨天回的重慶,派人送來了一本絕密檔案,讓我第一時間轉交給您。”
郭烜知道葉君遠送來的就是那本千辛萬苦纔拿到的喬治爵士的《光密的編程與破譯》,在維多利亞女王號上,二人深入交流後,郭烜有很多頓悟和看法,亟需靜下心來研究,但是他還是搖頭道:“你先替我鎖到保險櫃裡,等我有時間了再說。”
簡秘書鬆了口氣,他很擔心郭烜一旦看見那本檔案,鑽進去就忘記了一切。他又說道:“郭主任,今天晚上七點毛先生在渝園設家宴爲您和孟霄傑、葉君遠洗塵,時間也差不多了,您是不是準備一下,出發前往?”
郭烜答道:“準備什麼?六點半出發就是了。”
簡秘書心道長官請客,你一身風塵,總應該沐浴更衣吧?不過很瞭解郭烜的他並不出言相勸,又遞過來兩張寫的密密麻麻的公函便箋,說道:“這是亟需您親自授課的課程,您看怎麼安排?按照您以前的吩咐,把包括劉林在內的三個人作爲特例,安排到了專業提高班,有些人對這樣的安排很有意見,不過也就是私下發幾句牢騷,沒什麼大事,您不用太放在心上。還有幾個戰區的參謀部都來電話催問何時您才能去做技術指導……”
郭烜突然有一剎那的愣神,沒有伸手接,打斷了簡秘書的話:“劉林?他是和葉君遠一起回來的嗎?其他的事都先放一放,你去把他叫來,我想見見他。”
簡秘書很奇怪,見劉林?現在?這麼多的事等你安排,急着見劉林幹什麼?但是長官有令,一個秘書沒有置喙的餘地,答應着去找劉林。
隨同郭烜外出執行任務,拉下了很多功課,正在補課的劉林很快被叫來了。想起爲國捐軀、死後還不能正名的劉無,郭烜心口一痛:這個年輕人,還不知道胞兄的死訊。他強顏一笑,問道:“聽說你昨天回來的?”他上前拍拍劉林的肩膀:“結實了,也長高了,終於成人了。”郭烜並不擅長表達他的關心。
劉林有點不好意思,滿臉通紅:“看你說的,我都多大了?怎麼還會長高?您找我……不會是不讓我進電訊人員專業提高班吧?我一定把拉下的功課都補上,您可千萬別……”
郭烜失笑道:“傻孩子,想哪去了?怎麼會那?簡秘書,去外間把我那件穿着小一號的新襯衣給劉林拿來,阿林,一會陪我去渝園赴宴。簡秘書,讓司機備車。阿林,我們坐車去。”
簡秘書心道讓劉林去渝園,這合乎規矩嗎?且不說長官請客,做下屬的除了司機,沒必要帶隨從,再說郭烜也很少使用公車,今天是怎麼了?就算是帶人去,怎麼輪也輪不到一個學員啊。劉林也很意外:“渝園?那不是毛先生住的地方嗎?我去合適嗎?”
郭烜笑道:“沒有什麼不合適的,我想——毛先生也許也很想見一見你。對了,從今天起,你升任中尉,留在中美特種技術合作室工作,職務爲培訓處幹事。一邊上課一邊工作。”毛人鳳曾提過想見一見劉林,就是今天吧。
劉林大喜過望,他原先的打算是先努力,爭取破格進專業人員提高班,好好用功,畢業後作爲電訊技術人員被分配到外勤站或者是軍統的其他部門,幹幾年,看有沒有機會調入郭烜手下。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美夢成真了?他興奮的滿臉通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手中拿着一件嶄新的軍用襯衣的簡秘書走回裡間,聞聽此言也很意外,他最意外的還不是對劉林工作的安排,雖然那也很不合常規:能留在中美特徵技術合作室工作的人,最起碼應該在軍統有幾年的資歷,獨當一面的從事過電訊工作。劉林一條也不夠格。再說哪有還沒有畢業,就晉升軍銜的道理?更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郭烜的那句話:毛先生也許也很想見一見你。毛人鳳怎麼可能知道劉林是誰?更遑論還想見一見他?這從何說起?
郭烜接下來的話讓劉林的興奮達到了頂點:“阿林,你不是總想給我當徒弟嗎?從今天起,我收下你這個學生,有什麼不明白的隨時可以來問我。”
劉林開心的合不攏嘴:“那我應該行拜師大禮,我……”
“你這孩子,有這個心就行了,不必搞這種形式。來,換上這件新襯衣,嗯,不錯,很精神,我們走吧,去渝園。”
郭烜帶着劉林到達渝園,葉君遠和孟霄傑已經先他們到了。餐桌上除了一壺祁門紅茶,還擺着一碟瓜子、一盤蘋果。三人隨意坐下,一邊閒聊一邊等着毛人鳳。汪秘書見到劉林,問道:“郭主任,這就是劉林?你跟我來。”
劉林曾給葉君遠當過假造設備的助手,見他也來了,有些驚訝,毛人鳳一向講究規矩禮儀,劉林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問道:“老郭,你怎麼把劉林也帶來了?是毛先生交代的?”
郭烜顧左右而言他:“老孟,那條生產線安裝調試好之後,聽說上峰任命你擔任那家制藥廠的廠長?”
孟霄傑答道:“是啊,我也是昨天回重慶後才知道。這是個苦差事,僧多粥少,得罪人的時候在後頭那。那個小夥子叫劉林?劉林是誰?”
沒等郭烜說話,汪秘書打開了餐廳的門,附耳和郭烜說了兩句。郭烜起身道:“失陪,我去去就來。”
餐廳旁邊書房裡,郭烜向毛人鳳介紹道:“毛先生,這就是劉林,劉澤之、劉無的弟弟。”
本已萬分不自在的劉林幾乎要哭了,自己有兩個漢奸哥哥的事,郭主任怎麼也不瞞着點?完了,毛先生會怎麼處分自己?對了,聽說以前四哥是毛先生的秘書,居然叛逃做了漢奸!毛先生這口氣怎麼咽的下來?他想替自己辯解: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可是卻喉嚨發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毛人鳳打量着劉林,眼前這個眉目周正的年輕人二十來歲,沒有記憶中劉澤之的機敏幹練、少年老成,多了幾分單純質樸。“你就是劉林?這次去上海執行任務,和劉澤之不期而遇過?”
聽毛人鳳開口說話,劉林覺得快要凝固的血液終於流通起來了,他的心呯呯亂跳,聲音也不像是自己:“是的,他來工地,就是那個倉庫,正好撞上……他是他,我是我……他沒進來,如果他進來,我很擔心會衝突起來,不過我一定不會……當然我也不想……幸好他沒有進來,他總是我哥哥,我的意思是……”
劉林語無倫次,毛人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劉澤之時,雖然也難免緊張,劉澤之卻能做到態度恭順周到,應答有條有理。
郭烜看了看懵懂不知所措的劉林,解圍道:“既然毛先生您見過他了,那就讓他先回去吧。”
“好,汪秘書,帶劉林出去。郭烜,用點心栽培。”
劉林走後,毛人鳳說道:“這孩子和澤之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他和澤之的關係除了你和周成斌,還有誰知道?”
“據我所知,沒有了。汪秘書也只知道您想見見這個人。這孩子不太適合做特工,不過在電訊上有點天賦。澤之三兄弟,劉無可惜了,周成斌曾說過假以時日劉無會是一個很優秀的特工。可惜,天不假年,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對不起,毛先生,我這話錯了。”
“錯了?錯在哪裡?”
郭烜喟嘆道:“劉無已經是一個最優秀的特工了。”
毛人鳳也嘆了口氣:“劉無的死對澤之的打擊之大,不問可知。其實,又何嘗不是軍統的一大損失?郭烜,劉林的身份一定要絕對保密。走吧,今天我是主人,別讓葉君遠和孟霄傑他們久等。”
飯桌上,毛人鳳心情很不錯,說道:“郭烜,此次前往上海執行‘盜火計劃’,幹得不錯,戴老闆指示撤銷對你以前的處分,軍銜恢復爲上校。周成斌的處分也一併撤銷。並任命陳勁鬆爲上海軍統站副站長。”
雖然對仕途郭烜看得並不重,但是撤銷處分恢復軍銜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郭烜起身致謝。毛人鳳又道:“還有個消息,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我即將前往蘇北公幹,回來的時候會把尊夫人帶回來,讓你們夫妻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