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正午十二點,周成斌於倪新狹路相逢的同時,影佐禎昭命令三十個搜索小組進入沼澤。部隊出發後,田成羙進來報告道:“將軍,第一道封鎖線發現了一名哨兵的屍體,經初步檢驗,應該是死於昨天晚上到今日凌晨。這並不奇怪,這幾天不停地有少數第三縱隊的士兵試圖突圍,雖然大部分被生擒,或者被殺,也有幾個僥倖逃出了包圍圈。我們的哨兵先後有四個死於這些亡命之徒手裡。奇怪的是……”
說到這裡,田成羙猶豫着不再說下去,影佐禎昭追問道:“怎麼不說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田成羙只好說道:“這個哨兵的死因是喉部動脈被割斷,一刀斃命。行兇手法乾淨利落,不由得讓屬下想起了……福田英夫教授……”
影佐禎昭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殺死這名哨兵的有可能是周成斌?如此說來……周成斌已經突出了第一道封鎖線,而目前並沒有任何有關他的消息……難道他逃出去了……田隊長,昨天不是抓到了幾個俘虜嗎?你去審審,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周成斌的下落。影佐禎昭來回踱步,恨恨不已:“如果讓姓周的漏網,即使消滅了第三縱隊其他所有的成員,此次圍剿行動也只能說成功了一半。”
一個多小時之後,審訊俘虜的田成羙還沒有收穫,山木龍三帶來了確切的消息:“將軍,76號發來電報:接諸暨鎮皇軍電告,倪新及其屬下在距離諸暨五公里處和周成斌不期而遇,我方一死二傷,倪秘書也受了重傷。周成斌帶着一名手下逃竄,不知下落。”
雖然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影佐禎昭還是吃一驚,他又是失望又是不解:“我方一死三傷對手卻毫髮無傷?倪秘書的身手不錯啊。周成斌,被困數日,強弩之末,尚且有這種戰鬥力,此人名列軍統三大殺手之首,看起來不是浪得虛名。他去諸暨幹什麼?”
山木龍三對周成斌出現在諸暨,也很不解。按照常理此刻的周成斌應該找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想辦法收攏殘部;或者是設法返回重慶纔對。難道他想返回上海?可是軍統上海站已經癱瘓了,阮波又在影佐禎昭手裡,單憑周成斌一個人,能有什麼作爲?難道他是想和還沒有暴露的臥底聯繫,有所圖謀?
山木龍三把自己的想法想影佐禎昭做了彙報,影佐禎昭點頭道:“這種可能性很大。穿我的命令,封鎖上海的車站、碼頭,全力緝捕周成斌。通緝令要貼到每一節車廂、每輛長途汽車車廂、每個船艙裡,特別的火車站,一定要嚴防死守。”
周成斌的想法與山木龍三居然不謀而合,影佐禎昭和李士羣很快就會知道在諸暨鎮和倪新遭遇的消息,從而推斷出自己有可能重返上海。如果不改變計劃,就是自投羅網,權衡再三,他只好決定馬上返回重慶,再作打算。
三月十五日一上班,在被關押了七天之後,終於,劉澤之被釋放出了禁閉室。他沒敢打聽任何事,去見任何人,徑直去見李士羣。李士羣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問道:“這些日子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
“挺好的,有吃有喝……”話剛出口,就覺不妥,聽起來像是在賭氣,劉澤之趕緊換了一種說法:“趁着這個機會,深刻反省,深感罪孽深重,受此薄懲,實屬應該應分,請主任從嚴從重懲處……”這話也彆扭,似乎很不服氣。
李士羣看着他,沒有說話,劉澤之說道:“主任,我說實話吧,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想找倪新問問,他就給我送過一次水煎包,就再沒見人;想找我弟弟劉無探聽探聽吧,他好不容易來了,卻什麼都不知道。你提審我那一次,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您就讓人把我押下去了。”
李士羣冷笑道:“你弟弟劉無還私下去看過你?我不是命令過任何人不能探視嗎?”
“我……那個什麼……主任——我到底怎麼了?”
李士羣說道:“愛儷園大堂、花園重建工程,被軍統上海站利用,他們通過何永信秘密轉運走了假山底下密室中的大批電訊器材。你說說你該當何罪?”
劉澤之佯裝大吃一驚:“啊?還有這事?!這個何永信,可把我坑苦了。我說那,我平日兢兢業業,小心謹慎,沒犯什麼大錯啊,原來是被他牽連的。主任,我事先可是一點也不知情,您一定要相信我,是夫人把他……”
劉澤之不敢再說下去,李士羣哼了一聲,問道:“怎麼不繼續往下說了?夫人?夫人怎麼了?”
劉澤之看了看李士羣的臉色,改口答道:“都是屬下一時不察,被人利用,無可推諉,請主任處置。”
李士羣這才放緩了神色說道:“關了你幾天,再給個處分,這事就算了。以後要引以爲戒,如果再糊里糊塗的被人利用,我也懶得關你,直接送進監獄。”
“是,謝謝主任迴護關照。這個何永信,我和他沒完,看我怎麼和他算賬……”
李士羣不由的苦笑:“坐了幾天禁閉,你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找何永信算賬?唉,那你只能到閻王爺那裡去找他了。”
“他死了?誰審的?下手這麼重?”劉澤之暗暗鬆了一口氣,何永信死了,不管他是怎麼死的,總之死無對證。
李士羣擺擺手:“我沒時間和你廢話。既然放你出來了,就得當差幹活。你先替我去趟軍醫院,看看倪新的傷勢怎麼樣了?還有,這有批東西,找幾個懂行的,先估估價。”說着,遞給他一本附有照片的物品清單。
劉澤之這一次是真的大吃一驚:“倪新怎麼了?受傷了?要不要緊?怎麼回事?我就在禁閉室裡呆了幾天,出了這麼多的事……主任,屬下錯了,我不問了,這就去看他。”
來到軍醫院倪新的病房外面,恰好趙敬東也來探視,被門衛攔在門外不讓進去。看見劉澤之,趙敬東一喜:“你出來了?太好了。沒事了吧?來,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到樓梯口,劉澤之答道:“一個小後前剛被放出來,應該沒事了。你聽我說:警衛不讓你進去,你就別爲難他們了。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一本物品清單,還有照片,是李主任交給我的。你找人估一下價。越快越好。倪新那裡我替你問候。還有,你想個辦法,通知我弟弟劉無來醫院見我。”
趙敬東接過清單,心放了下來,既然李士羣還讓劉澤之和自己替他幹活,說明就沒有大事。他答應道:“我聽你的,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病牀上的倪新,穿着病號服,顯得格外的蒼白憔悴,毫無血色的臉上襯托的幾日未刮的胡茬格外清晰。他的眉毛緊蹙,額頭佈滿冷汗,不知道是昏迷還是在熟睡,對有人進入病房毫無反應。一牀很厚的白色被子下,身體幾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伸出被外的左手青筋畢露,插着針管,正在輸液。
劉澤之不由的嘆了口氣,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還發着高燒。他找了條幹淨毛巾,拭去倪新額頭的冷汗,出門去找護士:“小姐,請你換一牀薄一點的被子。病房裡空氣也不太好,能打開窗戶換換氣嗎?”
護士答道:“這兩樣都不行。病人腹部中槍,胃被打穿,不能進食,只能靠輸葡萄糖提供營養。所以身體會越來越虛弱,怕冷怕風。”
“那何時才能痊癒康復?”
“不好說,要看病人恢復的狀況,起碼需要兩到三個月。”
“我知道了,謝謝你。”
回到病房,看着仍在睡夢中的倪新,劉澤之無聲的嘆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找了把椅子,坐在病房的窗戶邊,一邊守着倪新,一邊等着弟弟劉無。
劉無很快來了,兄弟兩個來到醫院後院一個花壇邊上,聊了十來分鐘。最後劉無說道:“現在全城都在通緝周站長。而且田成羙和山木龍三明天,也就是十六號,就要回來了,明天76號有一個表彰儀式。從這些情況看,第三縱隊凶多吉少。都怨我,太笨了。四哥,你說張克清到底是什麼人?”
劉澤之拍拍劉無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周成斌被通緝,從另外一個角度想是好事,說明到目前爲止,他還是安全的。至於張克清的身份,他自己不願意說,我們也只能繼續裝糊塗。現在你和我都必要保持靜默,等待重慶的下一步指示。”
劉無答道:“我知道。四哥,還有一件事,你可能想不到明天的表彰會還有兩個特殊人物:李智勇和阮波。你說他們怎麼這麼沒骨氣,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昨天這個消息公開後,很多人紛紛出言譏諷,說什麼軍統,前有李立、段文濤,現在又有這兩個人,全是軟骨頭怕死鬼,我心裡說不出的憋悶。”
劉澤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回答了一句:“人人都是血肉之軀,也許事情到了你我身上,也未必能過去這一關。你先回去吧。”
劉無平靜卻很堅定地說道:“四哥,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我不能讓我們劉家因爲我而蒙羞受辱。我先走了。您和我一起回去嗎?”
劉澤之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上去陪陪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