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林傑走出數十米後,回頭觀察,確信張佔等人已經走遠,悄悄返回,來到那艘漁船前,咳嗽了一聲,丁林傑走到船邊,止步低聲道:“孟先生,您在船上嗎?我沒有惡意,否則剛纔就命令動手抓捕了,我想和你談談。”
船內寂然無聲,丁林傑又道:“我姓丁,我們見過面的,孟先生,我進來了——”一邊說着一邊慢慢走到船艙邊上。
一個黑影手持一根短木棍走了出來,丁林傑舉起雙手以示無他,問道:“這是一艘船主離船,停泊在這裡的空船吧?我們進去聊,好嗎?”
身穿一件不太合身的半舊襯衣、兩眼通紅的孟霄傑點了點頭,二人走進空蕩蕩的船艙,丁林傑說道:“你不用知道我的身份,老孟,我奉命追捕你,但是我不想把你交給毛人鳳和徐逸軒,我給你一筆錢,還有防身用的槍支、假證件,有了這些東西,你纔有機會安全逃出重慶。”
“你爲什麼要幫我?有什麼條件?”
“老孟,你真是個明白人。你以前在上海,此次盜走了郭烜宿舍文件櫃裡的東西,是不是想回上海,投靠日本人?聽我說,你先去一個地方藏兩天,二十七號凌晨我去找你,然後我們一起走。”
孟霄傑將信將疑,丁林傑舉着右手,左手慢慢的掏出一直點四五手槍,槍口衝着自己,放在桌子上,說道:“你拿着。”
孟霄傑放下手裡的木棍,拿起槍檢查了一下,一切正常,這才稍稍放下了一點心,答道:“好,我相信你一次,反正沒有人幫忙,我也逃不出去,遲早要被抓回去。”
丁林傑笑道:“我給你一個地址和接頭暗號,你到了那裡找一個姓馬的,就說是北極星讓你來的,他就明白了。”丁林傑在艙內一張舊木板上寫了一行字,等孟霄傑看完,隨手抹去。
毛人鳳和孟霄傑原來的計劃是計誘丁林傑現身,掩護孟霄傑逃往上海,利用他做跳板,投靠李士羣,臥底76號。對丁林傑,暫時不會抓捕,不僅是爲了孟霄傑順利臥底,也是爲更是爲了利用他傳遞假情報,完成金蟬計劃。聽丁林傑話裡的意思,他要和自己一起逃往上海,這一點是毛人鳳沒有預想到的。毛人鳳決定暫時不抓捕丁林傑還有一個孟霄傑不知道的原因:保護劉澤之。
箭在弦上,不容孟霄傑多想,他答道:“好,我去那裡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個地方取走之前藏在那裡的郭烜的筆記本,還有一本書。”
丁林傑點了點頭:“就是那本《光密的編程與破譯》吧?那本書的價值我知道。事不宜遲,你抓緊時間,力爭在天亮前趕到我給你的那個地址。”
凌晨五點半,孟霄傑和徐逸軒見面彙報後,來到東森書店,等待丁林傑。
上午九點,徐逸軒覲見毛人鳳,聽完彙報,毛人鳳說道:“這麼說丁林傑有意和孟霄傑一起逃離重慶?這一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逸軒答道:“奉命監視丁林傑家眷的人向我彙報,說他的妻子女兒今天一早離開重慶去桂林了,對外的說法是利用暑假最後這段時間,帶着孩子去桂林玩。按照我事先的命令,他們沒有阻攔。”
毛人鳳遊移不定:不放走丁林傑,孟霄傑臥底76號,困難重重,李士羣狡詐多謀,孔文清的前車之鑑不遠;放走丁林傑,且不說利用它傳遞假情報的計劃根本無從談起,炸燬康慈制藥廠這筆賬還沒和他算,實在是不甘心!泄露局本部和上海站聯絡的密電,雖是張勝宇所爲,丁林傑估計也脫不了干係。想起蘇北之行,軍統損失慘重,自己一路逃命,危機重重、狼狽不堪,毛人鳳切齒痛恨。
原本想着借丁林傑做跳板,孟霄傑臥底成功後,找個別的理由查出他的臥底身份,到那個時候,哼!他要好好的收拾這個膽敢背叛軍統、出賣長官的內奸!
徐逸軒勸道:“毛先生,屬下想丁林傑應該是害怕了,他知道一旦暴露,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着他,所以想借這個機會,以掩護孟霄傑的名義潛逃,投靠李士羣。放過這個內奸,實在是太便宜他了,不過我們以前有八十六號,他犧牲後,76號裡面沒有我們的人,對軍統,特別是對上海站,損失太大。”徐逸軒並不知道段文濤只是一個替死鬼,爲了掩人耳目,毛人鳳假戲真做,秘密追授段文濤爲陸軍上校。
徐逸軒有一點說的不錯:丁林傑一定是害怕了,他背叛軍統不是因爲信仰,而是不得已,李士羣控制他的老母幼子,要挾丁林傑爲其所用。如果沒有充足的理由,他潛逃,李士羣也不會放過他。現在天賜機緣,手中掌握着絕密資料的孟霄傑越獄,掩護他,一同潛逃,李士羣即使不悅,總也不會拒而不納。
大局爲重,泄憤事小,再說如果放走丁林傑,劉澤之也不會被懷疑。毛人鳳權衡再三,命令道:“放丁林傑走!徐處長,有一點我要特別提醒你: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戲不能唱過了,過猶不及,明白嗎?丁林傑是個內勤人員,騙過他容易,騙過李士羣的眼睛,就沒那麼容易了。”
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十點,倪新接到了重慶東森書店發來的密電,匆匆來見李士羣:“主任,北極星的助手來電:北極星攜孟霄傑,就是上次剿滅軍統上海站時,跑掉的那個醫院的院長,後來重慶康慈制藥廠的廠長,二人在今日凌晨一點逃出重慶,前往上海。他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密電中還說孟霄傑盜得了郭烜的筆記本、軍統沒有使用的一部分密碼,還有喬治爵士那本《光密的編程與破譯》。”
什麼?李士羣先是一驚,隨即涌起一陣怒火:“誰准許他潛逃的?費了這麼大的勁,纔在軍統局本部安插了一顆釘子!安排好了一切?又是誰允許他動用諜報網爲他和孟霄傑潛逃提供方便的?喬治爵士的書?這麼說老喬治還真的和郭烜合夥,欺騙了影佐將軍!”
倪新陪笑解釋道:“屬下早就覺得老喬治那個英國佬靠不住。主任,屬下曾向您彙報過,丁林傑申請來上海投奔您,屬下自然是不敢擅自做主,敷衍他說回來向您請示,誰知……主任,東森書店的老馬是丁林傑的助手,他沒有權利干涉丁林傑的行動,只有配合的職責。現在他和孟霄傑在一起,只能等他到了上海再說。”
李士羣嘆道:“沒出息的東西……唉,他本來就是被你脅迫,纔不能不爲我們效力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在情理之中。哼,什麼再說?如果殺了丁林傑,豈不寒了很多人的心?以後誰還敢爲我們賣命?”
“那您的意思是接受丁林傑?唉,這隻能如此了。”
李士羣思索了一下,說道:“軍統失去了段文濤這個臥底,孟霄傑是真的投誠嗎?會不會是第二個孔文清或者是段文濤?”
倪新答道:“有這種可能,只能等他來了再甄別。好在影佐將軍是行家,那本喬治爵士的書是真是假,判斷起來並不困難。何況孟霄傑初來乍到,也不可能讓他接觸機密,就算他詐降,也不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李士羣說道:“這個丁林傑還有利用價值,戴笠的親信總務科長叛逃,可以進一步證明軍統的衆叛親離,而且我有一個計劃……倪新,過幾天再有丁林傑的消息,確信他可以安全抵達上海後,你去探望一下丁老太太,叫上劉澤之,讓他代表我跑一趟。”
九月二日傍晚下班後,倪新來找劉澤之:“澤之,你陪我出去一趟,我記得你問過我借住在你家裡的那一老一小是什麼人嗎?陪我去探視,你就知道了。”
“好啊,現在能說了?你拎着這麼多大包小包的,禮貌還挺周全的。”
倪新笑道:“同事的高堂也算是長輩,探視長輩,哪有空着手的道理?這些禮物就算是你我一起送的。上車吧,路上我再詳細告訴你。”
二人來到劉澤之的私宅裡,兩名情報處的特工趕緊出來迎接直屬長官,倪新笑道:“伯母,案牘勞形,一直瞎忙,一直也沒抽出時間來看望您老人家,失禮了。我們李主任本來也要來的,臨時有點急事,脫不開身,派他的秘書劉先生代表他來探視您。對了您居住的這套房子就是劉秘書的,說起來也不算是外人。”
劉澤之也寒暄道:“伯母,讓你在寒舍受委屈了。這就是豆豆吧?真可愛。”一邊說着一邊攬過豆豆,掏出兩根薄荷棒棒糖:“叔叔給糖吃。”
丁老太太並不領情,一把拉過劉澤之懷裡的孩子,冷着臉答道:“你們又想幹什麼?直說吧。豆豆,不準要壞人的東西。”劉澤之訕訕的收回了手裡的棒棒糖。
倪新笑道:“伯母,您誤會了,我今天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令郎幾天後就要到上海了,今天中午已經安全抵達無錫了,山木君已經去迎接了,明天即可到上海。丁太太和令孫女也將在幾天後到達,很快你們一家人就團聚了,這豈不是天大的喜事?”
什麼?兒子兒媳就要來了?丁老太太心中止不住一喜,豆豆也很高興:“奶奶,我爸爸媽媽就要來了,叔叔,你不會騙我吧?”
倪新笑容可掬:“怎麼會那?叔叔不會騙你的,騙人壞人的鼻子會張長,就像匹諾曹,對不對?”
丁老太太從興奮喜悅中冷靜下來,兒子來上海,76號這些漢奸們提前知道了!她心中因爲愛子情切,僅存的一點希望:也許兒子只是被利用,也許兒子會懸崖勒馬,徹底破滅了,毫不留情面的嘲諷道:“我早就給你們說過:我兒子死了,我那個正直、孝順、深明大義的兒子,被你們這些漢奸走狗害死了。豆豆,你記住:就是他們害死了你父親。”
倪新依然笑着:“伯母,大人的事,別嚇着了孩子。等林傑兄到了,我們再來拜訪。澤之,打擾的時間夠長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