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天地萬物重新孕育着新的生命與生機，紫禁城內退去了隆冬的蕭瑟之意，御花園所到之處皆冒着嫩綠的新芽。午後的暖陽給人慵懶的感覺，生性活潑的靈素自然不肯放過這樣的午後，靈素穿着新裁的嫩黃色春衫牽着沐婉芙的手行至御花園的萬春亭時，喚道：“額娘，是雪鳶姐姐。”靈素歡快地鬆開了沐婉芙的手，朝雪鳶跑去了。
德妃正在萬春亭裡烹茶，沐婉芙扶着寶娟的手拾階而上叮囑靈素：“素兒，慢着點兒跑。”沐婉芙在她身後挺行她道。
永璘見靈素也來了，便跑上前牽着靈素的手，“靈兒妹妹，雪鳶姐姐給你留了你最喜歡的芙蓉餅和栗子糕，快來跟我們一起玩兒七巧板。”
“謝謝四哥。”靈素歡喜的牽着永璘的手與雪鳶一起拼七巧板玩了。
錦妃見沐婉芙身子多有不便，走到亭前親自扶着沐婉芙緩緩走到亭內，繡鳳忙奉上羽青鴨絨墊子墊在石凳上，寶娟拿着石青色鑲金色嫦娥奔月鶴氅跟在後面，沐婉芙扶着錦妃的手自嘲道：“瞧姐姐把我給寵的，妹妹這都已經是第二胎了，可沒有先前那麼嬌氣呢。”
德妃顧自沖泡着香氣逼人的含翠眉，道了句：“正因爲是第二胎，所以錦妃纔會格外的照顧你，頭一胎你給皇上生下了素兒，保不準這胎就是個身強體壯的小阿哥呢。況且皇上近來政事繁忙，我們多照顧、體貼你一些也是應該的。”
“那麼，妹妹先在這裡謝過二位姐姐的關懷了。”沐婉芙頷首略施了一禮以表謝意。
德妃見沐婉芙坐下又站了起來，便道：“快坐下吧，咱們姐妹之間還講這麼多的禮數，別動了胎氣纔是，否則皇上可要那我和錦妃妹妹試問了呢。”
沐婉芙掩嘴笑道：“德妃姐姐就會笑我。皇上也常在妹妹面前唸叨，若是雪鳶再多個弟弟就好了，姐姐可得加把勁兒呢。”
德妃正往青玉鏤刻八仙紋的玉碗裡沏茶，聽了沐婉芙的話手不由的偏了半分，啐道：“自有了身子以來，妹妹可是越來越饒舌了，仔細你腹中的孩兒也被你這樣教壞了呢。”
錦妃亦附和着笑了兩句，見半天也沒瞧見珍妃的前來赴約便問：“怎麼沒瞧見珍妃姐姐？她可是最喜歡這翠山的含翠眉了，聽說翠山今年多雨，好不容易纔進貢了五兩含翠眉，除了太后和皇后那裡各送去了二兩，剩下的一兩茶葉皇上可都賞給了德妃姐姐呢。若是錯過了今年的新茶，可就又要等上一年才能嘗上茶了。”
“聽說永璂這幾日染了風寒，高熱不退、肺部積痰。我昨日去瞧過了，孩子的小臉兒都瘦了一圈兒，珍妃不放心乳母照料璂兒，所以便自己親自料理璂兒的病況，這會兒子應該在藥房給璂兒煎藥了。”德妃將玉碗遞到了錦妃的手邊，“除了咱們今日嘗的這一壺，其餘的我讓她們給珍妃送過去了，咱們嚐嚐鮮便行了，不必奪人所好。”
沐婉芙不由對德妃投以敬仰的目光：德妃總能在談笑間將一切事情都處理的妥妥帖帖，即便她還是從前的馮昭儀，她也是如此。
紫竹捧了一盅紅棗官燕走到寶娟身邊，“我家娘娘說禧妃娘娘有孕在身不宜飲茶，便讓奴婢準備了補血益氣的紅棗官燕，您趁熱用些。”
“有勞的德妃姐姐費心了。”沐婉芙溫然道，寶娟將燕窩輕放在沐婉芙的手邊。
“你且爲皇上再添個白白胖胖的小子便是真正的謝過我了。”德妃飲着茶，盈盈眉目落在沐婉芙的身上打趣她道。
春暖花開的御花園暖風徐徐，錦妃如凝脂般的玉手握住純白色的青玉碗，緊鎖着眉頭惆悵道：“聽說察哈爾可汗莽思趁着自己兵強馬壯、糧草充足又在察哈爾以北生了不少事端，皇上派巽親王做先鋒前去剿滅莽思，不想巽親王一個大意竟遭了莽思的埋伏，折損了幾員大將不說，就連親王自己也受了重傷回來。皇上這幾日更是傷神的很，只可惜了，咱們不是男兒身，否則定要好好的曉以顏色給那莽思瞧瞧。”
後宮不得干政！這是後宮的鐵律，任誰也不可以僭越半分。
沐婉芙乾笑了兩聲，接嘴道：“錦妃姐姐當真好志氣，若是男兒的話，想必姐姐定是我朝的棟樑之才呢。”
德妃夾了塊玉梅糕放到錦妃的碗裡，點了她一句：“午歇剛起，又在說什麼胡話了。保家衛國本就是男人們的事情，我們女人的天地就是在這裡相夫教子，只要孩子們好，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德妃的目光停在雪鳶與永璘、靈素的身上，“換而言之，哪有女人在外面拋頭露臉的，花木蘭替父從軍從古至今只有一次；老佛爺向來忌諱我們論及政事，別忘了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
“我何嘗不知道祖訓，只是心中替皇上不平罷了，不過是偏遠的漠北之地，仗着自己小有實力便敢如此放肆。”錦妃大有些不服氣，仍舊不解氣的咒罵着那個叫莽思的男人。
永璘玩累了，便跑到了錦妃的身邊，疑惑地問道：“額娘，什麼是蠻夷之地啊？”
“蠻夷之地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只要血統下賤的人才會被派去哪裡戍守。”錦妃取了帕子替永璘拭了拭額角的汗水，似是意識到自己不該那麼說，錦妃又緩了口氣，“瞧額娘都跟你胡說些什麼，這些自然跟額孃的璘兒沒什麼關係，璘兒只要認真的做完師傅交待的功課便行。去和姐姐玩兒吧！”替永璘正了正衣裳，錦妃便指了指靈素和雪鳶那邊。
永璘雖然不是很明白，待錦妃替他擦玩汗便又去找雪鳶和靈素了。
德妃見她這麼說總算鬆了口氣，對沐婉芙道：“雖說都是前朝的事情，但我也免不得在這兒多回嘴了。”德妃取了帕子點了點嘴角，“聽說去年的秋闈，人才輩出，其中以六王舉薦的一名貢生最爲出彩。文采膽識和謀略自是不必說了，聽說人還長得一表人才，是位難得的才子呢。”德妃瞥了眼沐婉芙，“禧妃妹妹的三妹至今還待字閨中了，聽說三小姐可一直是王爺和福晉的心頭肉呢，妹妹這個做姐姐的也該給這位妹妹尋個好夫婿纔是。”
錦妃素來知道沐婉芙與烏雅氏母女不和，便道：“禧妃妹妹倒是想這麼做，就怕人家三小姐還未必看得上呢。烏雅福晉的眼界兒一向居高不下，恐怕早已眼熱哪位宗室裡的貝勒爺了也說不定，總之康王爺自會替女兒打算的，實在是無須我們替她操心呢。”
錦妃的一語雙關的給沐婉芙暗示，啜了口茶又繼續道：“聽說惠兒妹妹與那位貢生也很熟稔，時常出入榮王府。依着惠兒的性子，若是對那人沒有好感的話，自然不會費那麼多的心思。況且姑母一向疼愛這位表妹，對待她比皇上表哥還要關心些，惠兒的額駙必定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若是那貢生在殿試時能奪得頭籌的話，恐怕這額附之位必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沐婉芙有孕後雖然鮮少在宮中走動，可對錦妃和德妃口中所言之人多少也有些耳聞，奕渲也曾當自己的面提起過這件事，待春闈揭榜之時便會大加重用此人。
“宮中除了每年的選秀和指婚外，倒也許久沒有什麼隆重的喜事了，自長公主和四公主出嫁科爾沁和科爾呵蒙古之後，宮中仍待字閨中的女眷便只有惠兒妹妹一人了。皇上與老佛爺一向對她疼愛有加，也一直不願勉強給給指婚，況且惠兒的心氣兒也高，此次若能促成這段良緣也總算了了皇上與老佛爺的一樁心事。”德妃亦是絮叨的說着。
“妹妹現在這兒替婉菁謝過兩位姐姐的關懷，只是緣分天定，我也不想委屈了婉菁，免得王府的多事之人藉此嚼舌，妹妹我反而落得一身罵名也說不定。”沐婉芙雖然笑吟吟的對德妃、錦妃二人道，心裡卻暗暗的盤算着，若是真遂了他們的心思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初春的日頭不比得平日，日頭漸漸西移，沐婉芙牽了永璘，靈素則牽着德妃和錦妃的手，撒嬌道：“我要姐姐和四哥哥陪我回去，我要姐姐和四哥哥陪我回去。”
沐婉芙則瞪了靈素一眼，訓她道：“不許這麼胡鬧，四哥哥要跟錦母妃回去了，雪鳶姐姐也得跟紫竹姑姑學繡女紅，你可不許這麼胡鬧了明白嗎？”
靈素小嘴嘟了起來，任性道：“那素兒不回去了，素兒要跟四哥哥和姐姐在一起嘛。”
“素兒若是再這麼胡鬧，額娘下次可不讓雲娘帶你出來玩兒了呢，到額娘身邊來，等明兒額娘再帶你去德母妃和錦母妃那裡找姐姐和四哥哥玩兒好不好？”沐婉芙用商量的口吻哄着靈素，隨即伸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誰知靈素似是慪氣一般，偏是不肯回沐婉芙的身邊，錦妃見了忙勸道：“小孩子家的就喜歡黏在一起，你也別太較真兒了，畢盡靈素還小，若是嚇着了孩子可就不好了。”錦妃寵溺地撫了撫靈素的額發，叮囑她：“素兒小心點，慢慢的走。既然素兒這麼喜歡和姐姐、四哥哥玩兒，那錦母妃就帶着雪鳶姐姐和德母妃去你額孃的宮裡陪你再玩會兒好不好？”
靈素歡喜地拍手道：“謝謝母妃，母妃最好了。”說罷，討好的在錦妃的臉上親了一口。
德妃亦寵愛地捏了捏靈素的鼻尖兒，道：“小滑頭，小嘴說得一套兒一套兒的，必定是你額娘把你教的這樣討人喜歡吧。”
靈素畢盡貪玩，見德妃與錦妃都允准了，便牽着雪鳶和永璘的手快步跑下石階漸漸的跑遠了，錦妃因不放心她們，便吩咐巧兒：“你去跟着瞧瞧，別讓他們摔着了纔是。”
巧兒對德妃和沐婉芙福了福身子，小跑着追上雪鳶和靈素他們，細心的叮囑他們：“四阿哥和格格們慢些跑，別摔着了。”
沐婉芙扶着寶娟的手有些吃力的下着臺階兒，“姐姐們也別太寵着素兒了，這丫頭從小便沒心沒肺的，若一直這樣下去，她日後要成了個混世小魔王的話，妹妹我可真沒臉見皇上和老佛爺了呢。”
德妃不以爲然道：“宮裡的孩子難生養，自打生下來便比外頭的孩子嬌慣些，我瞧着素兒這般機靈乖巧都喜歡的緊，你這個做額孃的到管起這麼多來了；若是素兒整日呆頭呆腦的，妹妹又該說孩子不機靈活潑了，孩子們自有孩子們的福氣，我們能做的便是看着他們健健康康的長大，其他的都隨緣吧。”
望着靈素、雪鳶和永璘打打鬧鬧的樣子，沐婉芙的嘴角浮上一縷溫馨的笑意，片刻後才附和着德妃的話：“姐姐說的極是。”
當沐婉芙等人走出萬春亭時，只聽靈素與永璘皆拉着一男子的手親暱地喚道：“五叔，五叔！”
“璘兒最近聽不聽額孃的話啊？”奕宸牽起永璘的手問道。
倒是靈素搶着答話：“素兒最乖了，素兒最聽額孃的話了！”
奕宸慈愛地摸着他們的頭，淡淡笑道：“五叔也瞧着素兒最乖了。”靈素聽後心滿意足的笑着。
德妃定睛瞧了片刻，方道：“自打太妃薨逝之後，五爺已有好些日子都沒進宮了。聽說也是近幾日纔開始上朝的，皇上念在五爺與太妃母子情深，只暫時恢復了五爺御書房行走的差事；聽說太后也打算着給鄭王府迎娶一位像樣的福晉，如此便也有人能照顧五爺的飲食起居了，太妃泉下有知必定也能安心呢。”
目光與奕宸交集的那一剎那，沐婉芙忽然覺得原來四年的時間可以這麼短，於德妃等人一同走近奕宸，只聽錦妃道：“許久沒見王爺了，王爺可比從前瘦了呢。太妃如今也不在了，王爺就算不爲自個兒也得爲了太妃好生照顧自己。”
奕宸溫和行禮，“奕宸謝過錦妃娘娘關懷。”
“王爺可去見過老佛爺了？老佛爺可是時常叨唸王爺了，王爺若得了閒暇可得常去慈寧宮走動走動，老佛爺也很關心王爺的呢。”德妃語氣平和的叮囑奕宸道。
“多謝德妃娘娘提醒，奕宸剛從慈寧宮出來，皇額娘爲國爲民操勞了大半輩子，奕宸自然會好好的孝順她老人家。”奕宸淡淡說道，眼中依舊帶着平時的溫和：“府裡還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處理，奕宸就此告辭了。”說罷，微微像德妃頷首後便帶着身後的侍衛離開了。
沐婉芙搭着寶娟的徐徐走着，沒頭沒腦的冒了句：“自從太妃去世後，五爺彷佛多了許多的心事。”
看着奕宸漸漸走遠的背影，錦妃精明的眼眸似乎在沐婉芙平淡的雙眸下尋到了些驚喜，三個孩子走在前面，而他們身後的三個大人便各懷心事的往福泰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