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有着細細的甜香混在空氣中,徽瑜輕撫着衣角上不存在的褶皺,對面的燕億白似乎在思量這話要怎麼開口,眉宇之間帶着幾分猶豫,徽瑜就能猜得到這話怕是不好開口。不好開口的話會是什麼話?還是董婉遞回來的消息,一時間她也只能想到許是 寧王府那邊有什麼事情。
如今走到這一步,誰又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宮裡頭的形勢一日千變,沒有人能把握到皇帝的心思,也許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姬亓玉的親王瞧着風光榮*,但是也許下一刻皇帝一怒就能給你抹了去。一念定榮辱,這樣的感覺當真是非常的糟糕。
燕億白不開口,徽瑜也不說話,難怪今兒個大夫人這樣的配合熱情,到底還是因爲自己女兒的關係,徽瑜心裡一哂。
過了好一會兒,燕億白這才主動開口,先嘆了口氣,這幽幽一嘆在這寒冬裡憑空就讓人又多了幾分愁緒。她看着徽瑜先擠出一個笑容,這纔開口,“這事兒其實不太好開口,但是講出來也算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就是……”
剩餘的半句話燕億白有些不太好意思說,徽瑜卻能想到大概是想說親戚之間利益分的這樣涇渭分明,怕是到底傷情份,燕億白覺得有些難堪,這才羞於啓齒。可是董婉實在是個聰明人,這樣擺明車馬直接跟徽瑜講利益,反而會讓人沒有那麼多的猜測。畢竟董婉自己也知道,在徽瑜的心裡她的信用度還是很可疑的,與其這樣,倒不如直接把話挑明,反而更好合作。
週週轉轉這麼多年,董婉也終於能想明白怎麼跟徽瑜打交道了。以前總想着拿着親戚情分來壓人,做了那麼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如今算是醒悟過來,發現自己信用值跌負。想要重新讓別人對她有改觀,相信她的誠意,這樣直來直去的反而簡單直白。
只是對於出身詩書之家的燕億白來講,這樣的手段實在是上不得檯面,也有失雅觀,不好宣之於口,這纔多有猶豫。
“大嫂不用爲難,我跟董側妃這些年的恩恩怨怨你是知道些的,她這樣直白的來往,我反而覺得鬆了口氣,你直言就是。”
聽着徽瑜這話,燕億白長長的鬆口氣,面上帶了幾分羞紅,“這話說得我可真是覺得無臉見人了,本來我是不想做這個牽線的。可是你也知道,夫君就這麼一個嫡親妹妹,婆婆只有這麼一個親生女兒疼的跟心肝一樣,既然找上門來,我就不好推脫,說不得只得厚着臉皮見你。”
從這話裡徽瑜分明的聽出來燕億白對董婉以往的作風也是頗有不贊同,只是她這個身份在這個家裡有些話是不能講的。
“說起來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縱然有些惱了也是傷皮不傷裡。”徽瑜這話倒不是交情,也不是聖母,而是在這樣的時空裡,董婉那樣的位置也的確是又尷尬又爲難,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多做一步,主母不容,少做一步,孩子受罪,前後左右就沒一處妥貼的。本來還想着指着孃家給力能在寧王跟前掙一席之地,結果寧王卻是跟外家更親近,一來二去跟夏冰玉幾次交手互有勝負,卻因爲寧王多偏袒自家表妹這才傷了心,索性避居出去。可是眼看着寧王受損,夏冰玉立刻把她請回來恨不能當鎮山太歲一樣供着,說到底不過是看上了定國公府這個助力。但是這幾年下來,定國公府早已經站在姬亓玉這邊,定國公有心偏袒女兒,卻也不敢拿着家族的前程開玩笑,這件事情自然是不行的。
董婉瞧不上夏冰玉對她的利用之心,更對寧王失望透頂,縱然被接回京都也沒有跟孃家哭鬧求援,就是腳趾頭去想,徽瑜也能猜到在寧王府她的日子肯定不會舒心。既然丈夫婆家一個都指不上,孃家又已經站在了她這邊,她思來想去與其指望着壓根靠不住的丈夫跟王府,還不如索性直接跟孃家一樣跟徽瑜重新緩和關係。如今姬亓玉得封親王,聲勢大聲,在這樣的情況下董婉下定決心搏一把也是大有可能。
徽瑜也實在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寧王府自己內裡的矛盾,以前還有個嶽水青,但是自從嶽水青被打發了,也就斷了消息來源。如今董婉主動示好,於徽瑜來講就如同瞌睡碰上枕頭。在說句不好聽的,董婉再不好也是大夫人的親生女兒,如果將來董婉真的不好,大夫人怎麼會不鬧騰,這件事情到底還是要管的。與其因爲這個跟大夫人交惡,徽瑜倒願意踏着董婉鋪的臺階握手言和。
她這話說的心平氣和,燕億白自然聽了出來,心裡也忍不住想到,難怪靖親王對這個小姑子情深意重,只看她行事做派,言談舉止,當真是一個大度從容,令人欽佩。說到這一步,她心裡沒了壓力,再開口面上的神色也和緩有了笑容,就低聲說道:“大妹妹的意思寧王府那邊她指不上,將來不求別的,只希望兩個孩子能好好地。”
這就是給孩子問前程的意思,先把孩子安排妥當了,董婉縱然自私又自利,卻也算得上是一個好母親。
“她能這樣想,將來嘉哥兒跟平哥兒只有更孝敬她的。”
燕億白也笑着點點頭,“那日她一講這話,我心裡也是這般想的。不去看平哥兒。只看嘉哥兒這孩子不是個拎不清的,好好地約束着,教導着,總能有番作爲。”國公府出身的孩子,學問跟得上自然能考取功名,只是素來錦堆里長大的缺少了那吃苦耐勞的品行,好逸惡勞,哪裡能十年寒窗苦讀下來。董婉帶着孩子去莊子上避居,一來莊子上清淨,二來也能趁機讓孩子修身養性,上回見到嘉哥兒真是跟換了個人一樣。
做了母親的都能說到一處去,當然徽瑜這樣的孩子前程出生就定好了,讀書不過是增益其身考功名什麼的萬萬不用想了。聽着燕億白的話,董婉讓孩子好好讀書,將來怕是要走科舉的路子,既然是這條路,就沒打算跟夏冰玉的兒子爭奪世子之位的心思,心裡打的主意是將來能得到靖親王府的庇護跟提攜。這個要求實在是算不上獅子開口,如今董婉做事越來越知道分寸,還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徽瑜突然覺得心裡微酸。遙想當年,董婉是何等的人物,與原文女主一路拼殺,瞧着是落了下風,但是兩個孩子都保住了,還能好好的養大,又能成功的離間過寧王夫妻的感情。雖然最後不算是成功,但是畢竟姬夫晏跟夏冰玉有着十幾年的情分,自然是不同的。
如今就算是避居到莊子上去,但是寧王出了事兒,夏冰玉首先把董婉叫回來,可見董婉身後的孃家可不是擺設,將來如果真的跟信國公府對上,殊勝殊負還未可知。只要董婉不哭鬧着定國公跟寧王一條船,那麼定國公府就絕對不會看着女兒受辱不出聲的。
兩人感嘆一番董婉的變化,燕億白又講道:“大妹妹回來還曾講到一事兒,說是寧王好似對那個陳宮人頗爲緊張的樣子。只是如今寧王跟寧王妃關係更和睦,在大妹妹那裡不過是點個卯而已,所以她知道的事情有限,畢竟回到王府不久,家裡以前安排的人脈都被寧王妃拔乾淨了,現如今要重新安排人手刺探消息也需要時間跟時機。不過她特意說過,這個陳宮人的事情,寧王這樣重視,想來這件事情必不尋常。她內宅夫人沒有那麼長的手臂,可是宮裡頭的事情外頭的男人還是能想辦法的。”
這個消息當真是讓徽瑜覺得有些興奮,她就一直覺得這個陳宮人不對頭,現在連在寧王府的董婉都能察覺出來,可見是寧王因爲這個人肯定是多思多慮,被生性小心謹慎觀察細微的董婉發現了貓膩,那麼她的直覺一定是對的。
“這個消息果然很重要。”徽瑜笑着說道,“如此一來又跟之前我拜託大嫂的事情到一處去了,還請大哥哥多費費心吧。”
燕億白點頭,“我會跟夫君講,大妹妹那邊也說了有消息會遞過來,但是她那邊多有不便,爲避免別人生疑,着實要謹慎,你別怪她。”
這是替董婉圓話,徽瑜明白,笑着道:“大家都有不得已的時候,大嫂安心就是。”
兩人又敘了會話兒,丫頭來報太夫人起身了,徽瑜就去給太夫人問安。太夫人見到徽瑜倒是笑的很開心,直言自己耳朵已經是個擺設,聽不到什麼聲音了,人也顯得老了許多。倒是大夫人在一旁伺候着頗爲妥帖,是個孝媳的樣子。沒坐多久,太夫人精神不濟,徽瑜就告辭出來了,她跟太夫人之間沒什麼感情,因爲她的緣故二房曾經有很多年都處於戰國時代,可是如今看着她逐漸的老態龍鍾,漸漸走向生命的盡頭,心裡也有些失落,還有種將不出來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她連面上的笑容都沒了。
中午在定國公府用的飯,飯後一家子就直接回了王府,馬車上昭姐兒跟譽哥兒睡着了,跟熙哥兒玩的太瘋累了。
年前這幾日第一個消息就是封筆,姬亓玉可以不用上朝不用蹲衙門了,每天陪着孩子臨摹字帖,畫兩筆畫,逛逛園子,溜溜小小,倒也輕鬆愜意,歡快愉悅。第二個消息是在二十九的時候,被扔進浣衣局的陳宮人不曉得是失足還是有人謀害,總而言之跌入了洗衣服的大水池子裡,虧得有宮人路過將她撈了出來,不然這條命算是交代了。第三件事情,徽瑜有喜了。上午聽得陳宮人差點溺斃的消息,午時用飯就有些不舒服,讓程七舟來扶脈,這才曉得有喜了。
上回她跟燕億白也是一前一後有孕,熙哥兒比昭姐兒大兩個月。沒想到這回兩人又是一前一後,可真是巧了,喜信兒送到董府跟定國公府去,大家又笑了一回兒,吉小翠這一胎竟是跟燕億白一月裡的,只是吉小翠那邊身體反應的早,脈象查出來的早些。燕億白這邊因爲多年一直沒動靜,倒是不曾往這上頭想,這才診出來的晚了,如今算上徽瑜,大家都笑言明年董家這滿月酒是要吃的人要到嘴軟了。
徽瑜有孕的消息是年二十九查出來的,姬亓玉當天就把消息送進了宮裡,並求了皇后娘娘恩准年節不讓徽瑜進宮受罪了。皇后娘娘發了賞,靖王妃這懷了第三胎的消息瞬間就傳了出去,大過年的又添一件可議論的八卦。
板着手指數一數,皇家這麼多的兒媳,能一連懷三胎,且中間無庶出子女添堵全是嫡出竟只有靖親王府一家。不要說皇家,便是大晉朝的有官有爵的人家,怕是這樣的情況也少見。徽瑜成功懷了第三個,那些個打着子嗣爲大口號的人就沒理由勸着靖王納妾,人家正妻能生,且夫妻和睦,恩愛情深,要那些妾室做什麼用?納妾最先被擡出來的理由,就是子嗣爲大,這一點靖王妃彪悍的生產力足矣碾壓。
有些人就是那麼好命,自己個兒生的豔冠羣芳,嫁個夫君又是個不愛沾花惹草的,自己肚皮又生氣。先生的倆孩子一個被皇帝當心頭寶,一個被曾外祖當小心肝,現如今肚子又揣了第三個,誰知道生下來又會是什麼樣子,如今這世上的好事兒都被他一個人佔全乎了,何止一個羨慕能讓人仰望的,簡直就是人生大贏家,沒有第二個。
徽瑜懷昭姐兒跟譽哥兒的時候,縱然期間身體有些不適,可是都還能忍受,可這次肚子裡這個的確是讓她遭罪了。不僅吃東西十分挑剔,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的節奏,就連一丁點的香氣都不能聞,爲了這個姬亓玉已經下令全王府的丫頭婆子俱不許佩戴香包,更不許擦脂抹粉,若是有一點點的香氣讓王妃不舒服了,也不打也不罵就直接打發出去,一輩子不許回王府當差。靖王府的奴才們誰都不願意出府,除了王爺的脾氣較大,但是也不是無故責罵下人的主子,其餘的從王妃到下頭的主子都是和顏悅色,只要差事不出差錯,逢年過節,家有喜事,賞錢都格外的豐厚,這樣的好主子哪裡去找,傻了纔會被罰出去。
不要說姬亓玉下令,就是他不開口,以尤嬤嬤爲首的也早就吩咐下去,如今瞧着靖王府的丫頭一水的純天然無污染的素顏見人,倒也頗爲有趣。
整個年節就在徽瑜肚子裡那個不停的折騰中度過,爲了不擾了靖親王妃安胎,府中宴飲一概停了,別家送來的帖子,推辭不過去的,徽瑜便讓楊側妃赴宴露個臉,自家妯娌那邊更是提前告了罪,讓人備了禮物各家送去,這樣一來京都反而有了不好的風聲,說是靖親王妃這一胎懷的不安穩,很不好的樣子,風聲越來越盛,就連董二夫人都親自過來探望,知道女兒只是孕吐太厲害折騰人,不由得破口大罵外頭傳這不好流言的人。
很顯然姬亓玉也知道了此事,一臉半月臉都是黑的,就連陳宮人忽然*時間復*都沒能讓他的神色緩一緩。
這個消息可把徽瑜給驚着了,誰能知道已經跌落泥潭,翻身無望的陳宮人忽然*之間來了一個大逆轉,上元節那天還能鹹魚翻身重獲榮*,再回帝王身側,這戲劇般的變化,讓徽瑜那劇烈的孕吐都被驚得緩和了。
如今是酸的不離口,王府裡醃的蜜餞梅子,蜜餞山楂,各類果脯種類都是酸口的更多。董二夫人瞧着女兒吃得一臉的酸爽,都覺得自己口中吐酸水了,忙別過頭去,喝口茶壓了壓,問道:“怎麼現在還這般,數着日子也該過去了。”
徽瑜搖搖頭,“程七舟扶脈說是無事,每一胎的情況都不一樣,所以也屬正常。”徽瑜又咽下一顆梅子,覺得心裡那股子翻涌的勁兒就小了些,這才喘口氣。
“誠哥兒媳婦讓我來跟你說一聲,關於那個陳宮人,哦,陳貴嬪的事情你先別急,宮裡頭的消息不好打聽,還要忍耐些日子。”徽瑜託了燕億白打聽這個,偏偏兩人都有了身孕,不好見面傳遞消息,這樣一來燕億白就託了董二夫人中間傳個話。
徽瑜點點頭,“我也知道急不得,只是沒想到就這樣還能鹹魚翻身的,若說背後無人幫手,我是不信的,只是一時間猜不透這個人會是誰。”
董二夫人本身就對宮裡頭的事情不感興趣,今兒個來一是給燕億白遞消息,二也是來看看女兒。這一胎不容易,折騰的厲害,過了個年人都瘦了一圈,看着就心疼。倒是兒媳婦來信說養的白白胖胖的,燕億白那邊也瞧着比女兒的情形好,偏生她這樣折騰,心裡自然是心疼的,變着法子給女兒搗鼓吃食送來。聽着女兒的話,就忍不住說道:“外頭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都有王爺在呢,你先把自己照顧好了。如今你這樣昭姐兒跟譽哥兒都不能輕易近身,倆孩子心裡只怕也不舒服,你略好些還得跟孩子們多親近。”
說到底肚子裡這個沒生出來的,不如昭姐兒跟譽哥兒在外祖母心裡重要。
徽瑜笑了笑,就道:“我知道,每日裡我們娘三都會呆一處好些時候,就是我這反應厲害怕嚇到他們,所以才拘着些。等過了這段兒,就好了。”
董二夫人點點頭,陪着女兒說會兒話,就去廂房看外孫外孫女去了,等看完了倆孩子就直接回了,也沒來擾徽瑜休息。
徽瑜歪在軟枕上臉色隱隱有些泛青,吃的雖多,但是吐得更多,這臉色自然不好看 。飯量跟不上,人就格外的衰弱,靠着軟枕想着事兒就睡了過去。姬亓玉回來的時候,看到徽瑜這般忍不住的皺眉,擡手讓丫頭們放緩聲音,自己去了淨房洗漱,等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徽瑜睜開了眼睛,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問道:“擾了你了?”
“沒,眯一會兒就有精神了。”說着還去看窗臺上的沙漏,疑惑的問道:“怎麼這會兒回來了?”這還不到下衙的時辰。
“嘉王從城外弄了幾尾新鮮的魚來,你不是想要吃鮮魚,我就送回來,正好衙門也沒別的事情,提前回來無礙的。”說着給徽瑜將身後的軟枕調了調,讓她靠着更舒服。
徽瑜也不去戳破姬亓玉的話,這時候年關才過,衙門裡積了這麼久的公文肯定多,怎能無事?她最近總愛吃些新鮮的東西,越是沒有的不好得的越是想破腦袋的惦記着,也不知怎麼這麼饞,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聽着姬亓玉帶了鮮魚回來,這渾身上下都被這話給講的有力氣了。帶着昭姐兒跟譽哥兒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情況,真是一個孩子一個樣,一個比一個刁鑽。
“我今兒個遇到和光,聽說你在打聽宮裡頭的事情,怎麼不問我?”
徽瑜一愣,這不是不想讓他傷心嗎?只是,怎麼就這麼巧遇上了董允誠,她可不覺得這是巧合,怕是姬亓玉知道自己跟燕億白打招呼的事情,這才特意跟她提這個事兒的,一時間就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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