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那天,長南穿了母親給他做的新衣裳,衣裳外面樸素,但裡頭縫了九十九個福字,長南一大早穿得身上就扯開衣裳往裡瞅,想多看幾眼母親對他的心意。
長生長息,還有長福都有些羨慕,他們每年生辰也有自己的新裳,往年他們羨慕還可以穿自己,但他們今年長得太快了,母親特意爲他們做的生辰祈福衣穿到身上短了,只得豔羨兄長身上的新衣裳。
長福則又算了一遍他們九月生辰的日子,想想還有三十來個日子纔能有新的福衣穿,就越發地羨慕長兄起來。
也就這一天,長南纔不會禮讓弟弟們,所以看着長福明顯的羨慕,他摸着他的頭對他道,“再過一個月,你們也就有了。”
長福點頭,眨眨大眼,跟兄長小聲地說,“那我能碰碰麼?”
長南大方點頭,“當然可以。”
於是就讓長福牽着他的衣袖,他帶了長生長息,隨着父親一道去城門接義父珍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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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帶着四子去了城門,接了珍王到了珍王府,跟易修珍說了一會兒話,放了請珍王一守家晚上到狄府參加夜宴的請帖,就要帶着長南他們回去。
珍王忙又跟長南他們說了會話,他這次給長南帶了一柄長劍過來當生辰禮,長南很是高興地接受了。
他以前小,義父給他的都是短刃,這次給他長劍,也有認同他長大之意,這對長南來說,這種類似父輩的承認讓他自豪。
“等你上沙場建功立業,義父到時再讓大冕最好的鑄師給你打一柄英雄的劍。”易修珍摸着生氣勃勃得就像只小豹子一樣敏捷生動的長南,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歲月無情,他老了,而以前坐在他肩上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很快,他會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跟着他們的國家往前走……
“看一眼你寶兒弟弟再走……”這時內僕已經從王妃處把小世子抱來了,易修珍抱過小世子,放到了地上。
易寶兒還有沒正名,這次來,易修珍是要請堂兄正式爲寶兒賜名,之後,把寶兒的名字記入族譜送入宗廟,他就是大冕易王府正式的繼位人,下一個易王了。
“去兄長那……”寶兒已兩歲,已會認人叫人,就是不愛說話,但他異常聽易修珍的話,他聽了父親的話後,先是好奇地看了對他笑意吟吟,朝他張開手臂的狄長南一眼,然後慢慢地朝他走了過去。
狄禹祥本想說長南擔當不起小世子這一聲兄長,但被易修珍拉住了一手,攔了他嘴裡的話……
“我中年得子,就這麼一個兒子,以後還有沒有,就要看老天賞不賞了……”看着兒子走入義子的懷抱,易修珍略偏了頭,低聲與狄禹祥道,“你兒子多,彼此扶持一把,再難的事也就不難了,寶兒不行,我不想他像我一樣,一人孤伶伶地長大,你就讓他認了這幾個兄長罷,再怎麼說,也讓他以後多幾個能通通信,說說心裡話的朋友。”
狄禹祥沉默不語。
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珍王當年的意氣風發在他身上蕩然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憂慮。
小世子的身子是太不好了,狄禹祥也是聽說,這孩子隔三岔五地病,能安然活到現在,怕不知耗了父母多少心血。
見狄禹祥面露惻然,臉上有諸多不忍,易修珍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那廂長南已抱着寶兒,說起了大冕話來。
長南長生他們記都好,大冕話許久沒說,可還是記得會說,只是他們的大冕話帶着關西音,小世子聽得很費力,要想一會才能好好地答。
“說他們說一會罷。”珍王看着用很慢的速度,但認真說着話的兒子,眼睛也溫柔了下來,“難得他這麼願意跟人說話。”
“小世子平時不喜言語?”狄禹祥沉默了一下之後問道。
“不是不喜,”珍王嘆了一口氣,“而是能陪他這樣玩的太少了,他母親爲他選的那幾個童子,他們開口說話的聲音大點,她都怕他們嚇病了他。”
“這……”狄禹祥遲疑了。
“我想把他送進宮,求皇后爲我帶一段日子。”易修珍輕聲地開了口。
“這怕有些難罷?”狄禹祥不禁道。
他知道珍王是奔着什麼目的去的,他指望皇后把小世子治好,可皇后會答應?那可是一個連皇帝都硬來不了的主。
“求罷。”易修珍笑了笑,沒再多說。
老實說,他先前也沒敢打皇后的主意,畢竟皇后自嫁入皇家自先皇后,她就不再爲任何人看病了,但自知道她出手爲永叔家的長福治病後,就是勉強,他也是要把世子送到皇后身邊呆一段的。
這其中事,他自有分寸,也沒打算拖狄家下手,遂就沒再跟永叔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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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與兒子們接近午時纔回來,蕭元通和暮小小早在他們前腳出門,後腳就進了狄府了。
外祖等他的外孫們小半天才等到人回來,在爲他們洗過手後,就帶着他們去看他爲他們雕的小木人去了。
廚房和府裡的事,都有二夫人和三夫人打點,客人也是要到傍晚纔來,這時蕭玉珠還得空,她先前一直都在侍候着父親嫂子吃點鮮果,喝點涼粥,見他們回來,又小忙了一會,等兒子們走後,她就拉了狄禹祥坐下,給他端了一碗涼粥,“你也喝點。”
涼粥是用蓮子紅棗熬成,放入井裡冰了一上午才提出來,狄禹祥剛從外回來也熱,接連喝了兩碗,又用了一碗浮掉了油的雞湯。
暮小小一直在旁看着不語,直到狄禹祥心滿意足地放下碗,她纔開口笑道,“我可算是知道妹夫爲何天天這般神清氣爽了,原來是胃口好。”
狄禹祥有些汗顏,看看妻子,想自己是不是真用得多了些。
蕭玉珠好笑,朝嫂子輕聲道,“您就饒了他罷。”
“心疼了?”暮小小挑眉,“說一句都說不得。”
蕭玉珠暗想,兄長說今天是定會來的,現快用午飯了都還沒來,嫂子脾氣不好也是應該的,她便笑了笑,沒回嫂子的話。
面對着她的好脾氣,暮小小也是無話可說了,也不再擠兌狄禹祥,跟他說起了正事,“珍王現在精神可好?”
“還算不錯,就是,”狄禹祥頓了一下,頗有些感觸地道,“看着比以前要老一些了。”
“誰都會老,”暮小小不以爲然,“尤其是他,以前他還只操心大冕,現在多了關西關東,該他操心的事以後還多着呢。”
珍王可是天下第一王候,只有他的封地最大,尤其易王世代都可擁兵坐鎮大冕,那麼大的一個位置,不操點心,如何坐得穩?
暮家女在此,狄禹祥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珍王打算把小世子送進宮的事說出來。
這次,他準備兩方都不插手,等會他也得找個空跟媳婦好好說說,讓她在這件事上裝聾作啞,別捲了進去。
這日直到申時初,蕭知遠才從宮中趕來,這時狄府家宴請的客人也陸續來狄府了,沒跟暮小小說幾句話,就帶着一幫小的幫着妹夫待客去了。
暮小小也是個奇人,人好不容易來了說了兩句就走了,她反倒沒先前那麼盼着人要呆在她身邊了,她覺着人只要離她不遠,隨口叫叫就能來到她身邊,不在她身邊也無妨。
這時,下人來報,珍王和珍王妃來了。
蕭玉珠一聽,見迎進張夫人陶夫人鄭夫人三位夫的她又準備去門邊迎。
“我跟你去罷。”陶夫人一聽,忙上前挽了蕭玉珠的手。
蕭玉珠想了想,笑着與她道,“我去罷,你們就在偏廳陪我嫂子說會話,我等會把王妃迎到正廳了,到時你們就過去見見她。”
嫂子身子重,珍王畢竟位大,見了王妃,還得給王妃施禮應酬,嫂子自己是不想見的,蕭玉珠也不想勉強嫂子。
珍王妃要是因此而怪罪他們家,那就怪罪去,這些都是無可避免的。
另外嫂子不想在沒有珍王的情況下跟珍王妃打照面的原因是,她兄長這一支跟王妃孃家那一支,已是有了隔閡,前面蕭池武進京不拜見她兄長,蕭老將軍那邊也沒什麼話過來,就已說明兩家以後的態度了。
她兄長是自行疏遠蕭家主家的,所以主家不再把他們當回事,於情於理也說得過去,同理,他們這一家不再待蕭家主家如初,也亦然。
所以,於暮小小而言,她有的是理由和地位對珍王妃敬而遠之,而於蕭玉珠來說,現在她給珍王妃的臉面,是不可能如過去那般體貼周到了。
珍王妃現在於她來說,就是個王妃,該對王妃尊着敬着的她就會尊着敬着,至於王妃另外想得的臉面,王妃就得靠她自己了,她是不可能雙手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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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珍王來的蕭玉宜通身富貴,她比過去穩重了許多,但樣子還是很好看,站在珍王身邊,兩人就像一對佳偶天成的璧人。
“玉珠姐姐……”蕭玉珠給她行禮的時候,蕭玉宜忙扶住了她,笑意吟吟的臉甚是迷人,“莫要多禮。”
蕭玉珠微笑着回了一聲“王妃客氣了”,就叫了二弟妹和三弟妹過來與她見禮,隨即就簇擁着珍王妃去了正廳。
正廳裡還沒坐人,因狄家給長南備的是家宴,族裡的早去了自家女眷的偏屋裡去了,她們來,多數是要幫府裡的忙的,也不出來在衆人面前,所以外邊來的人也很不能見到她們,而與正廳隔着一道拱門的偏廳,坐的都是蕭玉珠自己的人,就像鄭夫人,還有狄禹祥身邊的主薄其夫人,張夫人陶夫人,這些都是要常來往的人家,坐的地方自然都是能隨意說話的地方,而正廳,迎的都是規規矩矩的客人,今天來的,也就珍王妃這一位了。
蕭玉珠與蕭玉宜說話的時候,張夫人與陶夫人,鄭夫人她們也來了,張陶兩位夫人在偏屋一會兒就在幾位夫人含蓄的指點下就明白了現在珍王妃身份的不同了——珍王妃是狄夫人孃家妹妹的這個身份,以後是管不到事了。
珍王妃身份尊貴,她們肯定是要見的,但這次見跟以前見還是不一樣了,以前她覺得跟珍王妃還站在同一條船上,感情上要親近些,現在還是隔着了些,遂跟珍王妃說話的時候,還是提起了三分神,多注意起了看王妃的臉色起來。
畢竟,不是同一船上的人,說錯了話領錯了意,後果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