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中事,蕭玉珠身爲內宅女子,以前只聽府中幾人略略提過,她也聽過一句半句,多的對爲官之人的瞭解,還是從她娘說的和外祖給她的書中知曉,後來嫁進狄家,所知的也不多,而前幾日她對上老太君之事雖說沒出岔子,但她身爲當事人,再明白不過自己的想法,僅差一點點,她就差點毀了兄長的事。
此事終還是讓她知道了她想得再多,只要沒想到位,那於事無補不算,且還會引來禍事。
而如若想料到事情,那麼至少要對全局有個認知,而不是自以爲是的想當然耳,於是,她讓小撿跟她說一些他知道的那些大人的事情,只要是小撿但凡知道一點的,她都讓他給她說得詳細。
以前她覺得這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介婦人就不想管那麼多了,管好後宅之事即好,但只有事到臨頭,才知道要做對的事,哪有這麼簡單,所知所學所動的心思,竟是不會比主外的男人少上一點……
蕭玉珠也隱約明白了爲何當一個女人掌家,對家族的掌控會有那麼大——如果她付出的太多,豈能不認爲底下的人事事都得聽她的?要不,怎麼甘心?
老太君怕就是如此,祖父死在小妾房裡,她忍辱負重把府中三子帶大,不管是如何帶大的,她還是使盡了全力,各方打點給中了進士的二叔謀了知州之位,她在蕭家呆了一輩子,也就是付出了她的一輩子,以至到後來即便是蕭家的一盆花,也得按她的想要的樣子擺佈,這樣一生的人豈能容人不重視她的威嚴,不聽她的話?
誰讓老太太死,老太太就讓誰死,蕭玉珠想,老太太這點心狠手辣是絕對有的,所以在回京之後,她還是得去這老太太那裡探一探,她得知道如今這老太太心裡在想什麼。
老太太的事,主家看來也只是暫時接管這燙手山芋,幫忙還好,但不會爲了他們兄妹髒了他們的手,等到事情一畢,老太太可能還是會被譴送回淮安,到時候,她就又成了他們兄妹的麻煩了。
她得提前做好準備。
對於蕭玉珠讓小撿跟她講朝中之事,蕭元通先是不解,但看女兒天天都要聽小撿說上那麼一段時辰,他也不再多想了。
兒女之事,他無力幫上忙,那麼至少做到支持,不管他懂還是不懂,他們是錯還是不會錯。
在山下一處別院裡住了半月,京中來了人送信,是狄禹祥寫給蕭玉珠的,讓京中情況一切甚好,再等一月塵埃落定後,他就可來接她回家了。
信寫得甚短,每句都是讓人安心的話,蕭玉珠看過信沉吟了一下,走到門邊看着揹着長南在玩耍的小撿好一會,終於招了他過來,問了這段時日她一直想問的話,“你說你們大人會全身而退嗎?”
小撿當即朗笑,大聲道,“當然會,大人百戰百勝,大小姐,你是沒看到過大人跟敵人對陣,就算是對方將領的刀砍到他頭上了,掉腦袋的還是敵方將軍,您就放心好了,大人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他佈局可精明瞭。”
小撿性情明朗,就是說話也透着股爽利勁,蕭玉珠聽得當下也微微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喃語了一句,“是嗎?”
但願如此,爲了讓她安心,現在京裡所發生的事,沒人告訴她,她無從知曉京裡的時局。
她知道此舉是京裡的那兩個人是爲她好,可他們不知道,她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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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說是二月底就可來接他們回家,但等到四月,蕭玉珠才從遠離京城二百里的山腳下等來了人。
等見到她,玉樹臨風,本想在妻子面前好好表示一番溫文爾雅的狄大郎在一見到人之後,臉上的笑頓時就僵了——他看着穿着春衫的嬌妻的肚子,就是他們家的小大郎撲過來抱他的腿,一聲聲喊着爹都沒把他喊過神來。
一邊剛抱着長南來的蕭元通撫着須看着女婿的呆樣樂呵呵地笑,邊看邊滿意地點頭,覺得依眼前女婿之貌,想必女兒再生出來的外孫也會如長南一般清俊可愛的。
胖呼呼的長南小胖手緊抓着他爹的大腿,見喊了好幾聲這人都不應他,他覺得不對,回頭朝外祖困惑地道,“爹?”
他是我爹吧?沒叫錯人?
蕭元通笑着朝他伸手,“乖外孫過來,來外祖這,先讓你爹跟你娘說話……”
已學會走路的長南顛顛地朝外祖走去,一把撲到外祖的懷裡,等坐到外祖的腿上,他含着小胖手指,偏着頭看着那個他叫爹沒反應的爹,覺得這熟悉的怪人奇怪得很,跟他腦袋裡長的那個爹有些不一樣,不由咯咯笑了起來……
“長南叫你呢。”看他完全傻透,蕭玉珠也是哭笑不得。
說來,長南才與父親分離三月,叫爹都沒先前那般輕脆了。
要是再過得段時日,怕爹都不認得了。
狄禹祥聽了顧不上說什麼,盯着她微圓的肚子好半會,大力吞了吞口水,那些強裝的鎮定自若,瀟灑文雅全不見了,只見他眼睛不離她肚子,吞了好幾次口水才傻傻地問,“珠珠,這是咱孩兒罷?”
蕭玉珠聽得都呆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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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孩兒,那是誰孩兒?
“不,不是……”狄禹祥都結巴了,“我是說幾個月了?”
“四個月……”蕭玉珠鬆了口氣,四個月了,所以都顯懷了。
“那怎麼不跟我說?”狄禹祥還是有點傻,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我在等着你來接我再跟你說。”蕭玉珠輕描淡寫,沒說是怕他記掛,影響他做事,才隱了此事。
“哦。”狄禹祥乾巴巴地應了一聲,伸手朝蕭玉珠的肚子摸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那我摸摸?”
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蕭玉珠無奈地笑出聲,拉過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摸罷。”
狄禹祥把手印到她肚子上好半會,才沙啞着喉嚨出聲道,“我怎地這麼晚纔來見他?”
“孩兒知道你忙。”蕭玉珠笑了。
“嗯。”狄禹祥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這才轉過身去給蕭元通請了安,又把長南抱到了懷裡。
長南一被他抱進懷裡,脖子在父親的脖子裡嗅了嗅,沒一會,就咧開嘴輕脆地叫了一聲,“爹!”
被他終於確定爲親生父親的狄禹祥嗯了一聲,朝兒子看了一眼,把頭埋在兒子的小脖子邊上,眼睛偷偷往妻子瞧去,見到她朝他微笑,這次他終於像平時那樣笑了起來,只是笑容顯得有點大,且眼裡有點溼潤的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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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沒想這次來接人,還要多接一個人回家,他決定在別莊裡再住兩天,請大夫來瞧過後,再行決定什麼日子回京。
這夜當晚,蕭玉珠與他問過起了京中之事。
若是以往,只要她問,狄禹祥都是會說上一些給她聽的,可如今……
他看了看她的肚子,心想着那些沾着血腥的事,不能說給她聽。
可僅在他的一猶豫之間,蕭玉珠就瞧出了他心中在所想,她撐起了一點靠在他肩上的身子,臉對着他的臉與他說,“你不告訴我,回京後,我總是會聽到一些的,還不如你現在親口說給我聽呢,這樣我也能與你說說話。”
“你不用知道那麼多。”狄禹祥拉了她下來,注意着用不壓到她肚子的姿勢,把她抱在了懷裡。
“你說說。”蕭玉珠隔着他身上的裡衫,在他的心口親了一小口。
狄禹祥當下心裡胸口一暖,手都不由抱緊了她一些,隨即又想起她是有身子的人,忙又鬆開了一點手。
見他一驚一乍的,比她懷長南時的反應還要大,蕭玉珠心下有些奇怪,不由看了他一眼。
她擡眼望去,正好對上他向她看來的憐愛眼神,她不由面上一赧,朝他笑了一下。
“你啊……”狄禹祥在她臉上印了一吻,沉吟了一會,纔跟她開口道,“左相死了。”
“啊?”蕭玉珠一聽,臉迅速擡頭,嘴裡錯愣地“啊”了一聲。
“東罕州知州曾倍福買兇行刺,左相在晨間上朝路上被刺身亡。”狄禹祥沉聲道。
“啊?”蕭玉珠不解。
“其因是左相不在皇上面前保他。”
“啊?”
“右相也出了事……”
“啊?”
“監察御史參他多年前曾奸*淫一女子,那女子生下了一子,其子把他告上了順天府……”
“啊?”
“御史大夫也出事了……”
說到這,狄禹祥深深地嘆了口氣。
“啊?”
蕭玉珠已不知說什麼纔好,嘴裡驚訝至極的“啊”聲已越來越小,眼珠子卻差點要瞪出來了。
“皇上下旨要他身兼左相之位……”狄禹祥又嘆了口氣,“如翁抵死不從,把頭在金鑾殿裡都磕破了。”
“啊?”
蕭玉珠的“啊”聲如偃旗息鼓般斷在了嘴邊,再也“啊”不出聲來了。
這次換她全然呆傻了。
她聽她夫君所說的,如聽天書一般,看似字字都聽得懂,但聽在耳裡,完全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當朝三大權臣,都倒黴了?
她兄長就這般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