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盡蒼生,捨身成魔3
(?)
此刻眼前的一切,是燕祈然所預料不及。
他以爲應該和燕禳安安生生在岐州的女人,突然哭得淚流滿面地站在自己面前,這件事饒是他一向睿智過人,面對這樣的狀況也傻了。
是的,傻了。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媲。
楚蕎淚眼模糊中看到了白衣墨發的影子,哭泣聲戛然而止,伸手抹去眼中的淚,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當真的看清楚了,她緩慢地伸手抹去臉上所有淚水的痕跡,然而走了過去。
殿門口一行人傻愣愣地站着,每個人心思各異。
諸葛無塵眼底光華盡散,悄然轉身望了望聶青和莊長老,一語不發地走開了。
這樣屬於他們的久別重逢,他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去看,所以還是走吧。
諸葛無塵剛一走開,商容瞅着裡面的兩人,面色也不怎麼好看,一副很不爽的樣子。
老酒鬼側頭瞅了一眼,擰着眉道,“真是搞不懂,那丫頭也沒長得有多傾國傾城,怎麼就把你們一個個禍害成了這樣子?”
這論起長相吧,她還沒商容長得勾人,論氣質吧也沒燕祈然出塵尊貴,論人品吧也沒諸葛無塵待人親和,怎麼就把這三個男**害成這樣?
他在這裡跟人討論楚蕎,白二爺卻是一顆心千迴百轉,百轉千回,還是在糾結燕祈然怎麼會在神王殿,還從師傅的暗門出來。
“好了,走吧走吧,人家小兩口甜蜜相會,咱們別在這裡看了。”老酒鬼灌了口酒,吆喝着瀧一和黑鷹等人離開。
一行人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不由朝裡面望了望。
神殿空曠,楚蕎一步一步朝着還愣愣站在暗門處的男人走去,焦急之下竟是飛快地跑了過去,衆人眼看兩人近了,不好意思去看兩人久別重逢,深情相擁的畫面,便準備離開了。
誰知,剛一轉身便是傳出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一行人難以置信地扭頭一望,頓時也傻了。
本以爲楚蕎跑過去是投懷送抱,結果跑上去便是對毫不客氣地一頓時拳腳相加,一邊打卻一邊帶着哭腔罵道,“你不是能耐嗎?你跑啊?你再跑啊?你這個混蛋,混蛋……”
他一聲不吭走了,害得輾轉近半年時光,找了那麼多地方,失望了那麼多次,擔心了這麼久,她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時,難解心頭之痛恨。
痛恨,確實是痛恨,日日擔心思念之痛,期瞞丟棄之恨。
白二爺以爪捂臉,不忍去看楚蕎一副潑婦瘋子的模樣。
燕祈然是沒有反應的,似乎還是不敢相信現在在她面前的人會是她,他希望是她,卻又希望不是。
他想見到她,日日夜夜都想,可是他又不敢見她,不能見她。
楚蕎打着打着卻又抱住了他,哭得像個孩子,將這半年來的辛酸和委屈通通哭了出來,“你搶走我兒子五年,現在……現在扔給我就想走,沒那麼容易,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
明明這個混蛋一次又一次害她傷心難過,一次又一次地推開她,可是自己卻還是每次都追着跑,這次竟扔下燕禳,一個人在海上輾轉半年就爲了找這個混蛋。
燕祈然再怎麼反應遲鈍,也知道了眼前在他面前又哭又罵的女人真的是她,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會找到了這裡,就這麼突如其來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像做夢一樣。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燕祈然聲音有些艱難,嘶啞不成調。
楚蕎仰頭,淚流滿面地望着他,泣聲吼道,“混蛋,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嗎?你知道我這半年是怎麼過的嗎?你說我怎麼找來的?你說我怎麼找來的?”
燕祈然沒有說話,伸手摸了摸她瘦削的小臉,因爲一直在海上人曬得有些黑,皮膚亦吹海風吹得粗糙不堪,她得吃多少苦頭才能追着他找到這個地方來啊!
他那變得有些變紅的眸子不由沁出了淚光,將她緊緊按在懷中,低頭吻着她的頭頂,顫抖着聲音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知道說了多少個對不起,但是面對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她,他亦不知該要對她說些什麼。
楚蕎就在這樣的懷抱中,眼皮越來越重,無邊的疲憊感席捲而來,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燕祈然也漸漸發現了不對勁,他懷中的女子竟止住了哭泣一動不動了,連忙擔憂地鬆開她去看,方纔發現她竟就這樣睡着了。
確實是睡着了,緊繃了半年的神經一下鬆懈了,懸了半年的心也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塵埃落定。
在海上的這半年時光,她雖然晚上也會休息,但卻從來踏踏實實睡過一個整覺,不是徹夜難眠,便是惡夢中驚醒。
只有在這一刻,她可以安心地睡一覺。
因爲,他就在身旁,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殿外的老酒鬼和商容等人已經悄然離開,燕祈然低頭望了望靠在自己懷裡睡着的女人,也顧不上去找外面的人追查她是怎麼來的,小心將她打橫抱起,帶到自己的寢殿,輕輕放到了牀上,唯恐又驚醒了她。
正要起身,卻又發現熟睡中的人竟還緊緊抓着他的衣襟,他拉扯了半天也沒能扯出來。
她攥得那樣緊,似是怕他再不一留神又消失的無影無蹤,所以就連睡着了也這樣下意識的抓着他。
燕祈然無奈只得和衣躺在外側,低頭輕輕吻着她被曬黑的小臉,溫柔又小心。
這一刻,他已經無法再去理會未來的路會怎麼樣,只想就這樣守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他終究是會走的,那時候留下獨自一人,該如何是好?
楚蕎這一覺睡得很沉,足足睡了一整天,睜開眼對上目光溫柔的男人,然後又是怒衝衝地一腳把他從牀上踹了下去。
真的,是踹了下去。
燕祈然沒料到他會這樣,一時沒提防,就真的被她給踹下了牀,摔在地上還愣了愣,似乎很以相信自己會受這樣的待遇。
楚蕎沉着臉瞪着他,道,“咱們是不是該好好算算賬了?”
她必須給他深刻的教訓,否則這男人根本不長記性。
燕祈然從地上起來,拂了拂衣袍上的塵埃,挑着眉道,“你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就是爲了把我打一頓嗎?”
昨天下手那麼重,他現在還傷着呢,她竟然還要跟他算賬。
“打你一頓算輕的!”楚蕎一雙眼睛都快冒着火,一想到這男人這些年的惡劣行徑,就不由咬牙切齒。
燕祈然也是愛面子的人,昨天被她打了一頓,剛纔又被踹了一腳,這已經是破天荒的讓步了,這女人竟還要得寸近尺了。
“現在打完了?打完了回去?”
楚蕎一聽這話,抄起手邊的枕頭便砸了過去,“燕祈然,你混蛋!”
她千里迢迢找了大半年,找到這裡來,他開口幾句話,就是又要趕她回去,心中便是越想越委屈。
於是,趕快下牀穿了鞋,一邊穿竟又不爭氣地哭了,“行,我走,我回去,你愛去哪裡去哪裡,我不會再找你,我跟禳兒會把你這混蛋忘得乾乾淨淨,你想怎麼樣,我都不管了。”
他害得她失去了孩子五年,害得她哭了這麼多回,害得她找了這麼久,如今找到了,竟對他們母子連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
燕祈然擰着眉看着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又哪裡惹着她了。
楚蕎下了牀,擡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氣憤地朝着外面走了。
燕祈然一把拉住她,皺着眉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楚蕎越想越氣,伸腿就踹,哭着罵道,“你讓我五年見不到兒子,你讓我兒子五年沒有娘,你讓我傷心那麼多回,你說我要怎麼樣?你說我要怎麼樣?”
燕祈然白袍上被他踹得滿是腳印,倒也沒去躲,仔細想了想自己也確實做得有點不好,可是她難過傷心,他又何嘗有哪一天好過了。
“你高興就把我逮在身邊,不高興了就扔得遠遠了,想要兒子就搶到自己身邊,不想要了就丟給我,你把我們當什麼了,想要就要,想扔就扔……”楚蕎猶不罷休地打罵道。
她把燕禳一個人丟在岐州,這都已經半年了,她都不知道他會怎麼樣?
可這一切,都是因爲眼前這個混蛋男人。
聽到這裡,燕祈然也明白了,想來費盡心思要瞞過她的事,如今早就已經被她知曉了。
燕祈然心疼地把她擁入懷中,下巴抵着她的頭,由衷說道,“對不起,我錯了。”
倨傲如他,恐怕這也是他第一次向人說出這樣道歉的話。
楚蕎聞言愣了,亦安靜了下來,不再踢他打他,安安靜靜地靠他的懷裡,靜靜享受着這一刻難得的寧靜。
半晌,楚蕎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泛疼的胃,出聲道,“我要吃飯。”
燕祈然愣愣地挑眉,低頭見她按着自己的胃部,牽着她出了房間,穿行在空曠無人的殿宇樓閣,帶他去找吃的。
“你爲什麼會在神王殿?”楚蕎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周圍的殿宇,問道。
燕祈然抿脣沉吟了片刻,她問這樣的問題,想來還有些事情還不知道,這些事也還是不要讓她瞭解的好,畢竟對她而言也並不什麼好的過去。
“前面廚房快到了,想吃什麼?”他不動聲色地扯開了話題。
神王殿很多年前也是有很多弟子,但這裡被封多年,便也空落了下來,回到這裡便也只是他一人,沒想到她還會找到這裡來。
楚蕎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來。
進了廚房,楚蕎尋了地方一座,一手撐着下巴瞅着挽袖子忙碌的男人,眉眼間蕩起柔柔的笑意。
燕祈然鍋上先煮了粥,便開始洗菜切菜,擡頭瞅了她一眼,問道,“現在總能說了,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楚蕎自己抱着杯子喝了口水,如實說道,“我送禳兒回上京,沒找到人,然後又去了江南和桃源谷,都沒找到人。”
她微低着頭說着,想起那時候的心境,仍舊心有餘悸。
燕祈然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停了下來,心中也不由有些不是滋味兒,也漸漸明白了她方纔爲何那般氣急。
“之後尋到魔域,找商容借到了天機鏡,方纔尋到了海上。”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的艱難辛酸,面對一次次的失望,那些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燕祈然聞言深深皺了皺眉,思量着商容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麼,否則也不會跟到這裡來。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沉默有些壓抑了。
“你快點,我餓死了。”楚蕎不耐煩地催促道。
燕祈然回過神來,繼續切菜,隨口問道,“不是都成了親了?你還跑出來?諸葛無塵就放你出來?”
“他跟我一起來的。”楚蕎低眉說道。
對於諸葛無塵,她真的已經虧欠太多了。
“哦,那還真是夫妻同心,同甘共苦。”燕祈然有些陰陽怪氣地哼道。
楚蕎一聽,咬牙切齒地恨不能抄起手邊的茶老壺砸他的腦子,卻說道,“那倒是,比起某人看着我跟人成親的混蛋,好太多了。”
燕祈然倏地擡頭望向她,不曾料到她連這些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蕎斂目抿了口茶,淡淡說道,“我在天機鏡裡都看到了,你在上京哭的時候,你來參加我婚禮的時候,你在九江城跟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通通……通通都看到了。”
燕祈然沉默了許久,回頭望了望已經冒着香氣的粥,過去盛了一碗端到桌邊遞給她,“先吃着,菜馬上就好了。”
楚蕎沒有說話,低頭拿勺子攪拌着冒着熱氣的粥,想着一會兒該寫封信設法讓人送回去給燕禳,這一走半年她只顧着尋人,都沒顧念着他,現在是該寫封信告訴他,她已經找到了他爹了,也好讓他放心。
燕祈然望了望她,而後忙碌着在竈臺邊炒着菜,不一會兒功夫便已經做好一幾盤清淡可口的小菜上桌,“想什麼呢?”
楚蕎嚐了口菜,笑着說道,“以後實在沒法過了,可以開個飯莊,你當大廚的話生意一定很好。”
燕祈然聞言瞪了她一眼。
“那開醫館也好,你醫術好,也能賺錢。”她又說道。
燕祈然瞪得更兇狠了。
楚蕎低着喝着粥,然後說道,“我想一會給燕禳寫封信,走了半年了,都沒有寫過信,他該擔心壞了。”
她這麼一說,燕禳目光瞬間柔了下去,那孩子在自己身邊五年,一朝分離,他又何嘗不想念。
用完膳,兩人剛從廚房出來,便撞上外面不等等了多久的商容,一身紫袍妖嬈貴氣,金髮耀眼奪目,一雙紫眸此刻卻有些冰冷懾人,直直盯着燕祈然,道,“一別多外,咱們是不是該算算舊賬了?”
燕祈然面色平靜無波,倒是出奇的配合,“走吧。”
他們之間是有舊帳要清算,但這些舊事想將楚蕎牽扯進來,畢竟有些事她還不曾知曉。
“商容……”楚蕎擰着眉瞅着她,一時間有些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簡直莫名其妙。
燕祈然側頭淡淡說道,“你先回房給燕禳寫信吧,我去去就回。
說罷,人影幾個飄乎便已經消失無蹤,商容化作一道紫煙亦緊追而去。
楚蕎皺了皺眉,決定去找老酒鬼幫忙,商容那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他們哪會是去去就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