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會恨我?”
“若然無情,怎能生恨?”
“那你可算有情?“
“我愛上了你。”
“那便是恨了……”
這世上的事,大抵如此,陰在陽之內、善惡一念間、亦或如愛與恨,愛深恨濃!
只是那日清晨,她枕着他的臂彎,迷迷糊糊的一段話,再不敢深究他的心思,她知自己的怯弱,知得深了,便不敢再去面對,害怕結果是她擔不起的,索性躲在僻靜處,看似同平日裡一般無二,只有他懂她,終究還是未放開了心結。
回比去整整多花了兩日時間,縱然再怕,可大梁還是近在咫尺了,那一日天將將擦了黑,晏忠徵詢過晏亭的意思,晏亭撩了簾子看了看周邊的情況,咬了咬脣,終究還是說了句:“天黑路險,明日一早再行吧。”
此爲官路,暢通發達,怎會險?不過晏亭說它險,它便險,晏忠靜默不語,到了附近的郡縣,尋了個驛館落了腳。
先前那一路的驛館皆是事先都要好的,這一處卻是由於晏亭故意推諉,延了時辰纔會格外住下的,並沒有事先訂房,不過這裡畢竟距離大梁不遠了,若是些識途的,微微加快行程,再追些夜路,也便能到了大梁,因此這處驛館的住客並不十分多,萱草雅詢問過蒼雙鶴的意思,照比平日格外多要了兩間房,一處是晏忠的,另外也便是蒼雙鶴的了。
晏亭瞧見了萱草雅的安排,垂下了頭並不說話,跟着店小二進了自己的房間,晚飯也是在房間裡用的,並不見出來。
萱草雅咬着竹筷盯着蒼雙鶴,並不理會身邊還有曾勝乙和晏忠,直接開口問了出來:“師兄,那一日我們返回桃花澗,瞧着你二人倒是十分親暱了,還要暗暗佩服你手段高明呢.咋這幾天又變卦了,師兄,你功力退步了。”
她這話纔出口,就被曾勝乙偷偷用手肘撞了一下,萱草雅身子顛了一下,險些將咬在口中的竹筷吞進嘴裡,啪的一聲丟下竹筷,回頭惡狠狠的瞪着曾勝乙,咬牙道:“你這廝莫不是想殺妻滅子?“被萱草雅這樣一吼,曾勝乙臉皮又變了顏色,噤聲不語了。
瞧着曾勝乙的表情變化,萱草雅頓時又化身依人小鳥,轉變之快,令一邊的晏忠瞠目結舌,連連嘆息:“歎爲觀止,歎爲觀止啊!”
他們幾個你來我往,萱草雅便將方纔問着蒼雙鶴的問題丟到天邊去了,蒼雙鶴吃了幾口,覺得無趣,站起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那一夜似乎十分的寧靜,萱草雅和曾勝乙打鬧完了之後便歇着了,晏忠伺候了馬之後也睡了,蒼雙鶴確定大家都歇息之後,起身出了門.在晏亭門外站了許久,終究沒進去,轉身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間。
他從來都是個滴水不漏的人,這一夜卻特別的“忘記”關了房門,屋內的几上染着一盞豆亮的油燈,即便他褪了衣衫躺下了,可那油燈始終不曾吹熄,一直搖曳着。
蒼雙鶴一直是個淺眠的,方纔有了些睏意,突覺身邊有些異樣,偷偷掀起了一邊的眼皮,果不其然瞧見了晏亭抱着瓷枕立在他榻邊,蒼雙鶴嘴角綻開了一抹笑,柔和的說道:“你還是來了。“晏亭微微縮了縮身子,有些不安的說着:“睡不着,想尋你討教些事情。”
蒼雙鶴並不折穿她的漏洞——若然只是想討教些事情,又何必抱着瓷枕過來呢!
見蒼雙鶴灑然的坐起身子,往臥榻內側讓了讓,晏亭並不推脫,好像一切再自然不過,直接就接着蒼雙鶴讓開的地方坐下了,榻上似乎還殘存着屬於蒼雙鶴身上的溫度,靠上了便覺得踏實。
晏亭尋了個牽強的藉口,可坐下了並不開口,抱着瓷枕一直沉默。
蒼雙鶴見狀,心底又生出了一陣憐惜,率先開了口:“該來的總會來,實不必這樣逼着自己,有我在呢!“
聽見蒼雙鶴的聲音,晏亭愈發的擁緊了懷中的瓷枕,身子蜷成一團,嗚咽的開了口,“鶴,我真的離不開你了,哪怕只是這短暫的分別,也忍受不住,我該怎麼辦?我以爲我能的,可是閉上了眼,全是你……”
蒼雙鶴伸手將晏亭攬進了自己的懷中,柔和的哄着:“放心,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的。”
晏亭搖着頭,她想告訴他卿玦也是這樣的需要她,她怎麼忍心背棄他,卻又開不了口,這些日子總讓她感覺坐立難安,怕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聚賓樓那日她吃了很多酒,事後不好意思直接問蒼雙鶴她有沒有失態,問晏忠和曾勝乙,他二人皆是一樣的紅臉,一般動作的搖頭說沒什麼,唯有萱草雅不瞞着她,將她做出的那些混事完完整整的說給她聽了。
聽過之後,晏亭便覺得自己無法面對蒼雙鶴,即便睡在一個房間,她也要與他間隔一段距離,只是因爲覺得虧欠了蒼雙鶴的,她想怎樣,蒼雙鶴便縱她怎樣,即便她曾待他那般的殘忍,
他依舊對她綻開最溫柔的笑,甚系在她已經想到了若然他詢問那一晚的事情該用怎樣的理由回答他,可是他沒有問,他甚至提都不提一句,只是對她顯出最溫暖的笑。
若然他板着臉對她,她許將狠下心來與他爭執,可是沒有,就是這等溫暖的感覺令她冷不下心腸,時日漸久,便愈發覺得自己實在對不住他,深深的懊悔,卻只是藏在心底,無人可說。
那一晚她終於在他的柔聲哄勸中將自己的滿腹心事和盤托出,其實蒼雙鶴又怎能不懂她心中所想,他等的便是她對他敞開心扉的這一日,她最開始的時候是對他動了心,可卻要生生的壓着那滿腹的情,她是個固執的女人,認定了的事,旁的人若是硬要改了,她不會明着折磨逼着她的人,她只會折磨自己,到頭來,最痛的卻是旁的人。
就說那吃了聚賓樓的佳釀而失身給她,細算下來,她也是真心實意的允了,他當真是個小人麼?不必深究也知道根由,若非她動了情,他縱然有上百般的本事,她也不可能讓他得逞的。
那一個她蜷在他懷中,沒有激情,只存溫馨,交了身,坦了心,接下來的便是共同面對。
第二天,她縮在他懷中進了大梁,城門校尉見了他們的馬車,老遠的便迎了過來,又是跪又是拜的,點頭哈腰的傳了睿王的口偷,若晏亭與蒼雙鶴進城,不論什麼時辰,皆直接進宮面聖。
時辰正好,晏亭與蒼雙鶴相視一眼,隨即應允,城門校尉護送了一陣,又迴歸本職,晏亭這次不再耗在蒼雙鶴身上,與他之間雖然有一小段距離,卻是與蒼雙鶴的手緊緊攥在一起的。
晏亭的馬車才一入大梁,早有快馬通知睿王,得了消息的睿王率朝臣親自恭候,看上去恁般虔誠,衆人只當先前蒼雙鶴病體垂危,這一次養好了便回來了,其中的彎彎繞,知道的終究也只是那麼幾個人罷了。
先前晏亭便知道睿王是個演戲的好手,他想扮怯弱,就能讓天下的人都罵他個昏君;他想裝好色,即便是他的女人也以爲他閉目塞聽的寵着她們……不過晏亭終究還是見識過他的冷酷,因此這個時候睿王拉着蒼雙鶴悲慟異常的敘着的思念,晏亭便要在心底冷哼,實在虛僞!
蒼雙鶴的冷情舉國上下皆知,大擺筵席慶祝自然而然就省了,官員們上來逢迎一陣子,蒼雙鶴點頭虛應了一陣,睿王也知道他的心思,便將那些官員遣退了。
晏亭自然是始終不離蒼雙鶴左右,從晏亭出現之後,睿王便一直注視着他二人之間的情況,許是他們遮掩的太好,睿王倒是看不出什麼來,隨後倒也露出了笑容,將其二人帶到了儀昇殿。
進了大殿,睿王賜了座,迫不及待的研究起來與西申的情況,還有公子野和公子舒的去處,晏亭不置一詞,垂着頭無精打采的聽。
待到全有了對策之後,睿王才發現了晏亭的沉默,頓覺心口處一揪,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問了句:“晏愛卿,你覺得此種安排可好?”
晏亭本就是斷斷續續的過耳,睿王這莫名的一句委實令她接不上話茬,思來想去,也只是勉強的答了一句,“鶴先生之策絕妙,好,實在的好。”
話音才落,便聽見了睿王朗笑出聲,晏亭莫名的掃了蒼雙鶴一眼,見他眼底微微的寬慰,倒也不再緊張,跟着睿王的笑聲尷尬的附和。
睿王笑夠了之後便解了晏亭心底的不解,“方纔寡人無意間想起了晏愛卿似乎有個尚未出閣的妹妹,好像也只比愛卿少兩歲的,年歲大了,不好再留在府中,改日拿了八字給瞧瞧,朝中可有適合的,便給她安排個良人吧。”
聽見睿王的安排,晏亭覺得自己的心口撲撲的跳了幾跳,睿王從不是個熱心的人,會在這個時候把晏妙萏的婚事擺出來,定是有了算計,不管他是怎樣的算計,晏亭知道這個時候順着他的意思便好,因此施禮應道:“臣替家妹感激大王榮寵。”
見晏亭應了,睿王眉目間的喜悅愈發的明顯,晏亭揣度着要不要趁着睿王心情好的時候開口要求睿王兌現承諾放卿玦出來,卻不想蒼雙鶴竟先她一步開了口,聲音徐緩,如先前指點江山的時候一般的冷靜灑然,“大王,既然已經要與西申正面交鋒,良將必不可少,勝敗乃兵家常事,想必姬將軍這段日子也靜心反悔過了,便將他放出來吧。”
晏亭感激的看了一眼蒼雙鶴,那頭睿王竟也十分爽然的同意了,着身後的張效將卿玦這便送出宮去,且把雷行烏騅馬一併還給他。
張效也是開心,輕快的應了,隨後便退出去了。
晏亭想追出去,可又有些害怕,遲疑了好久,終究還是隻留在了原地,繼續聽着睿王侃侃而談,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天黑的時候,睿王曾有意要將晏亭留下,不過她尋了個思念妻兒的藉口推脫了。
這藉口對於睿王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重要的——那一對母子本就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何況就算有關係,他是大王,想讓他們等上幾天見面又能如何,可他還是允了,只是因爲那個時候站在晏亭身側的是蒼雙鶴,他不敢在這個時候與他硬對上。
坐在上位看着晏亭與蒼雙鶴一前一後的離開,心頭恁般的不舒服,內侍詢問過幾次上膳,睿王皆不爲所動,時間久了再有人過來問,睿王乾脆開始砸東西了,內侍沒有辦法,去詢問趙娥黛,趙娥黛只是轉過頭去命一邊的紅夫人去瞧瞧,紅夫人當即瞭然,這此日子她不止一次這樣替睿王消氣。
不多時,紅夫人一身淺黃色錦袍,頭上玳瑁冠,翩翩佳公子的樣貌走進了儀昇殿……
那廂晏亭從尚晨宮出門不多時便定住了腳步,前方馬車邊赫然站着個身姿玉立的男子,縱然憔悴消瘦了許多,可是依舊那般的勾人側目。
那些日子她發了瘋的尋人託關係,便是想要見他一面,可他到了眼前,她竟然膽怯了,悄悄的後退着,直到退到了蒼雙鶴身邊,他不挪開身子,她便無法再退。
卿玦看着晏亭的舉動,臉上現出一陣錯愕,隨即便是惶恐,大踏步的上前,來到晏亭和蒼雙鶴眼前站定。
張效帶卿玦出來的時候便告訴過他,此時他可以輕鬆的出來是蒼雙鶴開的口,因此見了蒼雙鶴,卿玦自是要表示一番感謝的,客套過後便是對晏亭輕柔的開口:“流雲,好想你。
這一句並不避諱着蒼共鶴,晏亭聽見了之後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跟卿玦開口,且身後還是蒼雙鶴,愈發的說不出口來。
蒼雙鶴見此情景,語調輕緩的對着卿玦與晏亭說着:“此非閒話之所,尋往他處再行敘舊。”
蒼雙鶴說完之後並不等晏亭和卿玦做出回答便先擡步走了,即便是行到別處也該小心謹慎,又何況是睿王的家門口,晏亭與卿玦自然都明白這其中的深淺。
晏亭垂着頭沿着蒼雙鶴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卿玦看着晏亭的背影,猶豫了片刻,也跟着一道跑了過去,張效說他的坐騎會在稍後送到信常侯府,原本是要派車送他回府的,被他拒絕了,只是說好些日子沒活動了,這正好是個機會,活動活動倒也好,張效聽了他的話,縱然心中存着幾分他想,到底在宮中活了大半輩子了,把個揣着明白當糊塗的本事拿捏的恰到好處,陪着笑臉將卿玦送出了尚晨宮,只是望着卿玦的背影連連搖頭嘆息:“都是命……“
這一條路,不通蒼雙府,不到晏府,自然更不是去信常侯府的,拐上了小路,七繞八繞的,最後曾勝乙確定睿王的人沒跟過來之後,蒼雙鶴纔出乒令晏忠停了車,隨即回過頭對晏亭柔和的笑,聲音聽不出波瀾的說着:“鶴有此事情,你們在這裡等我片刻。”
說罷撩起車簾子便要出去,不想晏亭竟在這個時候做出了個連她自己都不曾想過的舉動,她就那麼不經腦子的伸出了手抓住了他淺紫色的衣襬。
蒼雙鶴回過頭來對着她依舊淺淺的笑,然後將衣袍自己她手中十分平常的拽了出去,再然後義無反顧的走了出去。
車簾子緩緩垂下,車內又昏暗了起來,辯不分明對方的表情,晏亭有些侷促,伸手捻了火摺子點了几上的紫金燈,把頭低低的垂着.不去看卿玦。
如果沒有晏亭先前的那個不經心的動作,卿玦知道自己定然會上前緊緊的擁住她,已經這麼久了—— 他們這麼久不曾好好的抱一抱了,可是不同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不敢上前將心中的幻想實現,並非是因爲惱怒她那不經意的動作,只是害怕,他怕自己莽撞的動作惹來她的不滿,將他心底最惶恐的事情直接說出來給他聽,真的害怕!
“流雲……“
久久,終究忍不住,卿玦先發出了聲來。
晏亭垂着頭咬着下脣,聽見卿玦這一聲,豁出去了一般的說了起來:“卿玦,對不起,我們不能在一起了,將我忘了吧,我已經同蒼雙有了夫妻之實,先前我也想過要將這件事瞞着你,可那對你更加的不公平。”
卿玦沒有憤怒,沒有悲慼,他只是搖着頭笑,聲音聽上去也十分的穩定,他說:“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爲了我纔會這麼做的,沒關係,過去的便讓它過去了,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純潔的,我們成親,今晚就成親。“
看似平靜,反倒愈發的讓晏亭無措,淚水滑落,她的清晰有些失控,聲音也大了幾分:“卿玦,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女人,我愛他,因爲愛他纔會給他,我也不能和你成親,我已經與蒼雙拜過堂了,你恨我吧,怨我吧,對不起……”
“可是我這麼愛你,縱然知道你不愛我,難道連欺騙你也不捨得施捨給我麼,不管你愛不愛我,你騙騙我也好,騙騙我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