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端袍正身形直,高踞王座上,倨傲的態度,冷眼看跪在大殿上的瘦削身影,威嚴道:“晏愛卿,寡人竟不知你有如此膽量。”
跪在大殿之上,聽睿王冷聲質疑,晏亭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大王並未真心怪罪臣,不是麼?”
立在一旁的張效又開始偷偷的抹着額頭上的汗滴,可惜晏亭此刻背對着他,看不見他的提示,如今的睿王已顯鋒芒,不可再像從前般以言語相戲,一個搞不好,小命就沒了,姒塔畢竟還是他寵着的女人。
死一般的沉寂,張效也越來越緊張,半晌竟聽見睿王大笑出聲,“果真不同以往,寡人喜歡,平身吧!”
收了眼角的凜冽,睿王說的喜歡當不得真的,張效曾在她耳邊不解的呢喃:“大王明明說喜歡弱水美人的,既是喜歡,卻爲何能讓姒塔那個賤婦得逞了?”
張效看不分明麼,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想承認罷了——睿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雖然也曾臨幸過弱水,即便她再溫柔似水,連自己這個女人也要心動,可在真正的王者眼中,不過皆是一顆棋子,換得步步高昇,便是棋子最大的妙用,前一段時間頻繁的寵幸弱水,姒塔總已心生不滿,如今要對付南褚,西申不可不安撫,弱水雖是盛康的人,可盛康都放棄了,那還什麼用處,弱水死了,其實不過是睿王告訴西申的態度而已,只有強者纔不會淪落爲他人手上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即便是蒼雙鶴也這樣說。
晏亭那晚侗嚇姒塔,想必睿王心中也是歡喜的,外人看來她這招走得險,可晏亭卻十分清楚,睿王不會降罪於她,反而會更加的重視她。
“謝大王。”
利落的起身,垂着眼皮遮擋住眼中的喜怒,方纔晏亭來之前,睿王已經清空了大殿,此時說話倒也可以不必遮遮掩掩。
睿王看了看張效那一臉的緊張,綻開一抹看不分明的輕笑,冷淡道:“晏愛卿果真非比尋常,寡人的美人和總管皆掛着你呢!”
晏亭心下思量之後,只略帶哀傷道:“只是錯了眼,誤把魚目當珍珠罷了。”
睿王手指輕點着扶手,朗聲笑道:“亦或許是寡人錯了眼,誤把珍珠當魚目也未爲可知。”
兩人皆是乾笑,乾笑過後,睿王擡眼看了一眼張效,隨即冷聲吩咐道:“張總管,去膳房吩咐下去,給姒夫人加滋補的藥膳。”
張效略有些愕然,卻不敢問出心中疑問,應着倒退了出去,晏亭心中冷笑,蒼雙鶴沒得了睿王的全信,只當他太過顯山露水,如今生活在宮中幾十年,一直戰戰兢兢的張效也沒得了睿王的信任,那便不是旁人的問題,在睿王心底,究竟有沒有可以推心置腹之人,想必是個未知數。
偷偷的側頭看着張效佝僂的背影,心頭一顫,他是真的在意弱水,原本就說弱水與他娘是一樣的可憐女子,他希望憑藉自己的力量給這個不幸的女子擋風遮雨,卻是不想弱水較之當年的張母更加的悽慘,皆是他欲保護的,卻都落得個悲慼下場,在偌大的尚晨宮中呼風喚雨又能怎樣,他最終是個什麼也沒有的孤獨老人罷了。
“晏愛卿,此番進宮究竟有何事,你現在可以說了。”
果不其然!晏亭勾脣一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臣已得到消息,韓夫人慾勾結南褚七公子破壞大婚,如今已經差遣晏霍尋七公子,臣遣門客不驚動外人生擒晏霍回府。”
睿王頓下輕點扶手的動作,伸手撫着光潔的下巴,似笑非笑道:“總歸是同根所出,即便你抓了他,又當真能下得去手?”
晏亭同樣輕笑:“若臣此番敗了,落入他手,大王覺得,他可會下得去手呢?”
大笑出聲,睿王揚聲道:“如今才感覺,愛卿當真是師出陰業先生。“
晏亭不置可否,睿王復又接續道:“對於韓夫人,你想怎麼應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此言更得睿王歡心,覺得晏亭或許當真可以替代蒼雙鶴留在他身邊,不管現在晏亭顯出怎樣一種凜冽,可在睿王心中,晏亭還是比蒼雙鶴好控制了許多,眯笑着眼看晏亭離開,他那表情發自真心。
晏亭走後,有年少內侍戰戰兢兢的走來,跪地通稟道:“大王,姒夫人想要波斯進獻的化痕膏。”
睿王輕點着扶手,不甚在意道:“賜她。”
內侍微微鬆了口氣,隨即咬咬牙,復又出聲道:“大王三天未曾去看看姒夫人,姒夫人說她想着大王,心口生疼生疼的。”
睿王冷笑一聲,揮手道:“今日寡人要與堰國的使臣商議大婚之時,回去告訴姒塔,改日不忙了,寡人自會去看她。“內侍臉上顯出一抹惶恐,可還是小聲應道:“奴婢遵命。”
“退下吧!”
若想見一個人,即便是百忙之中,分身乏術,那也能見了;若是不想見一個人,即便無所事事,也會尋個藉口推脫了,晏亭走了,重歡殿裡的小侍也走了,睿王身子向後靠,
閉着眼,這幾日的感覺—— 真好!
一路上沉默,進府之前,柴安於狹窄的車廂內跪趴在了晏亭面前,半晌只說了四個字,“多謝少主。”
晏亭看着顫抖着身子的柴安,只輕緩道:“賣弄口舌,常人皆會,本大夫想聽些有用處的。”
柴安愣了片刻,隨即緩聲道:“依柴安之見,少主該多留心大公子與二公子,其二人之中,更該注意二公子,大公子暴躁不善察言觀色,二公子寡言卻爲人奸詐。“
聽柴安的話,晏亭笑了起來,經事之後,總要有些不同,柴安是她偶然間得到的人,身世單純,絕無他人刻意安排,且有真才實學,心腹之人便要選取這樣的人培養,至於那些有些不單純目的的,在非常情況下,借爲己用,也是無可厚非的。
三夭之後子時,曾勝乙帶回了晏霍,且還截獲書信一封,晏亭瞧見了,甚是滿意,第二日一早,在大家未曾全起的時候,把晏霍拉到了祠堂,下令重責,打了二三十棍之後,才讓章化差人去通知韓夫人。
卻說那廂韓夫人將將起來,尚來不及梳洗就聽見祠堂這邊生出了是非,心中咯噔一下,來大央二十多年,第一次感覺到惶恐,也顧不得形象,隨意套了件外衣就衝向祠堂,聽着晏霍撕心裂肺的哀號,韓夫人頓時怒火高漲,擡腿踢開了祠堂虛掩着的門,氣勢洶洶的衝了進去。
那時晏亭正坐在一旁,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敲着身邊的畫幾,笑看着晏霍被打得死去活來,也就是晏霍那身子壯,若是換成柴安那種身板,怕此時已經不行了。
韓夫人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執棍的奴僕聽見韓夫人的聲音,瑟縮了一下,隨即轉頭看向依日悠哉的吃着茶的晏亭,垂下了頭,先前晏亭特別交代過,若是她不喊停,即便是大王到了都不許住手,何況如今也不過是韓夫人到了,他們自是不敢停下。
韓夫人見那兩個奴僕依舊打得噼噼啪啪,晏霍吃力的喊叫着:“母親大人救我,孩兒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加之晏霍這等吃不住痛楚的尖叫求救聲,韓夫人算是深深的體會了那話,聲音在激動後有些走調,尖銳道:“你們兩個死奴才住手,難不成不想要着自己的狗命了!“聽韓夫人這聲音,兩個人也只是微微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非但沒停下,那棍棒下的晏霍反倒叫得更加的淒厲。
見此情景,韓夫人不顧身份,上前就要拉扯執刑的奴僕,可就在要抓到距她較近的那人之時,突然被一道力量猛地撞倒,擦破了手掌和半邊臉,憤恨轉頭便瞧見晏忠若無其事的站在她身後。
咬牙切齒道:“反了,當真反了,晏亭,這就是你管出來的人,看來晏府的家主之位,你是不想坐了。”
聽見韓夫人的話,晏亭輕輕的放下了茶碗,慢慢的站起身,右手輕輕撣開皺了的前襟,撇嘴道:“以前沒覺得當這個家主有什麼樂趣,現在倒是尋見了,偌大的一座府院,上百個人侍候着,這誰做了錯事,可是我想打就打,想殺就殺的,我當這個家主正喜歡着,怎會不做了,大王最近對我也是讚賞有加,且父親大人也不在了,母親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了,恕流雲愚鈍,實在想不透,還有誰能換了晏府的家主呢?“
聽晏亭說想殺就殺那句話,韓夫人愕然的瞪大了眼,所謂養虎爲患,她今日再次見識,卻是儀仗着自己的身份,猶自咬牙道:“我能扶你成晏府的家主,自然也能拿下你,晏亭,凡事別做絕了。”
看着依舊趴在地上的韓夫人還有打得慘叫的晏霍,晏亭聳聳肩膀,不屑道:“韓夫人,十幾年前你對盈姬和那些無辜的小兒下手的時候,可想過凡事別做絕了?”
韓夫人錯愕的瞪大了眼睛,結巴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晏亭不甚在意的說道:“父親大人告訴我的!”
看着韓夫人不住顫抖的身子,晏亭哈哈大笑,“晏府的家主,今後也只能我當了,不管你高興不高興,這揹着通敵叛國罪名的人是當不了了,至於慫恿者”那更是想也別想了,忠君報國,自然要大義滅親,母親大人,爲成就晏府忠臣的名號,就有勞您和兄長奉獻奉獻了。”
韓夫人張口結舌,一時竟梗在那裡說不出話來,身後執性的奴僕小聲說道:“少主人,已經夠了八十棍了。”
晏亭揮揮手,雲淡風輕道:“這麼快就八十了,還當真沒聽夠那聲呢,好了,先歇歇吧,一旦把人證給打死了,怎麼指證南褚派到我大央的奸細,又怎麼證明有人膽大妄爲,居然妄圖破壞大王與堰國聯姻這等重要的大事呢!”
晏霍趴在那裡哼哼唧唧的呻吟着,韓夫人惶恐的回頭看着他,已經跌倒了這麼久,竟然忘記起身了,晏亭俯視着她臉上的陰晴不定.心中充滿了鄙夷。
這等事在府中傳的快,晏杵很快就聽見了消息,並沒有像韓夫人那樣直接衝過來,凝**,吩咐來去尋他的下人立刻去找晏妙萏,讓晏妙萏去**。
下人去了許久方纔遲疑的歸來,問過之後竟得了個晏妙萏一早便被屠幼菱叫了去陪着她到送子娘娘廟還願去了。
晏杵掃掉手邊的藥碗,咬牙道:“晏亭,算你狠!”
焦頭爛額之時,聽說晏亭出府去了,晏杵馬上來了精神,晏府有自己的私牢,一旦府中的人做了錯事全送那裡去,因此晏杵直奔着私牢去了,路上有家僕攔着,皆被晏杵帶着的人給打到一邊去了,進了私牢才發現,晏亭竟把韓夫人和被打得去了半條命的晏霍都關在了這裡。
晏杵直奔着韓夫人的方向就來了,他的隨侍打倒了守衛,拿到了鑰匙,遞到晏杵手中,晏杵一邊開牢門,一邊緊張道:“母親,晏亭發狠了,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大央,直接回南褚讓初南帶着人等着攔截堰國的送嫁人馬,待到初南得了舅舅的喜歡,得了儲君之位,回頭攻打大央,贏了之後再回頭尋那個雜種報今日之仇。”
韓夫人已經問過晏霍被擒的過程,她此番算是疏忽大意了,沒想到晏亭竟真的毫不忌憚的打了她個措手不及,令人暫時失去了冷靜,剛纔跟晏霍詢問過後才知曾勝乙是在大央境內擒住晏霍的,唯一的證據就是晏霍身上的那討韓夫人親筆短籤:睿王欲迎娶堰國公主,速派人來央。
聽見這話,韓夫人更是自信,晏亭想用這些來治她罪名,實在是癡人說夢,見晏杵顯出惶恐央求她快些逃命.韓夫人冷哼道:“你兄長沒腦被打成這樣,你怎的也要跟着湊趣,還沒怎麼招便亂了自家的陣腳,晏亭如今是被那個叫弱水的賤人死了刺激的,等他冷靜了,便會知道他今天做的事情有多麼愚蠢,我是何等身份,區區兩句話想扳倒我,自不量力。”
看着韓夫人自信的表情,晏杵也微微放了心,卻還是小心翼翼道:“母親,大央和堰國聯姻之事,我們是不是不管了?”
“晏亭想替睿王主持了大婚,換得睿王更進一步的提拔,想也別想,等着一會兒出去了,尋了府外藏着的南褚死士,圍了晏府,等到晏亭回來之後,廢了他,你直接承襲晏家家主之位。“躺在那裡的晏霍聽見韓夫人的決定,略揚高了痛哼聲,換得韓夫人一個白眼,復又轉爲低低的呻吟,晏杵聽了韓夫人的安排並沒有開懷,反倒小心翼翼道:“可是睿王那頭怎麼交代?”
韓夫人自信滿滿道:“姒塔那麼對待他寵了幾個月的女人,他也不是什麼也沒做,晏亭帶刀進宮,他還是什麼也沒做,那個只知道怎麼跟女人顛鸞倒鳳的昏庸廢物能耐我何?”
聽見韓夫人的話,晏杵陰測測的笑了起來,那頭來人已經打開了關着晏杵的牢門,小心翼翼的把他擡了出來。
臨了出牢房前,晏霍偏要多嘴不甘心的問上一句:“雖然我沒找到初南公子便被抓回來了,可是消息我已經想辦法通知他了,想必再過兩日初南公子就能帶人趕來了。”
晏杵冷笑道:“算你還沒笨到家,不然咱們全讓你一個給搭進去
了,被晏亭一個乳臭小子解決了,枉費我等在大央如此隱忍幾十
年。”
“呦!原來在大央讓諸位如此難受,還真是爲難各位了,姬將軍,張總管,勞請你們記清楚了這話,本大夫可沒添枝加葉,這全是他們自己說的,稍後等到了大王眼前,你們可給我做個人證,對了,好像過幾天那個南褚的什麼公子也要過來湊湊趣,這點甚好,一道請來,也好讓大王知道諸位對他的婚事如此在意。”
韓夫人臉色發綠,晏杵堵着嘴一陣嗆咳,半晌伸出手指指着晏亭咬牙道:“欺人太甚。”
晏亭依舊嬉笑道:“彼此彼此。”
隨後轉身對張效和卿玦抱拳道:“三人盡數擒獲,暫關在府中,待側他日初南到了,再行定罪。”
韓夫人猛然間叫囂道:“我乃褚國長公主,爾等誰敢動我?”
本來已經轉身的晏亭聽了這話,嬉笑的轉身大聲道:“長公主,你在大央境內搬出南褚的身份,還說不是細作?”
“晏亭,你敢對本公妻無禮?”
晏亭悠哉的踱步到韓夫人身前,大笑道:“你十八年前動手的時候就該想到這點,那個時候你沒除了我,早晚有一天,我會回來找你索命,你欠我孃的,我要加倍討回來!”
韓夫人瑟縮了一下身子,晏亭冷哼一聲,揮手道:“關起來。”
聽晏亭的話,韓夫人突然瘋了般的上前就要抓晏亭,卿玦眨眼之間就衝了上來,條件反射的擡腿一腳便把韓夫人踢飛了出去,隨即摔到牆上,發出一聲巨響,然後緩緩的躺了下去。
卿玦鎖了眉頭掃了一眼韓夫人,晏亭轉身對韓夫人露出那口在皮膚下顯得愈加白潤的貝齒,奸計得逞般笑道:“害人者終害己,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