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彎抹角的說了這麼多.其實也只是爲了這最後的一句做着合乎情理的鋪墊,蒼雙鶴怎會不懂別夕的心思,低眉淺笑,把玩着手中的紫玉,總也安之若素,一如既往的優雅,柔柔的,如踏雲端,淡然道:“隨緣。“
好一個緣字,將別夕意欲窺探的心思全然遮擋在了那辯不分明的雲遮霧繞外,縱是心頭百般揣測,面上卻也只能扯出一抹淺笑,看似並不在意的轉了話鋒,“先生,這四尊鼎何時送走?”
別夕的身手本是與曾勝乙不分上下的,不過蒼雙鶴卻將他安排掌管府中大小事宜,而將曾勝乙派到晏亭身邊,絕非因爲當初別夕目不能視這點緣由,別夕這人,察言觀色的本事比曾勝乙更勝一籌,即便心中再有疑問,旁人不想說,他也可以若無其事的打諢過去,若非當年放不開仇恨,血洗了白玉門,想必此人定能成就一番名垂幹古的作爲,可惜,爲心中業障所束,大概也只能這樣默默一生了。
輕嘆一聲,蒼雙鶴轉過頭正視了別夕,那一雙在夜裡閃着異樣色彩的眸子令人驚心,別夕先前便知道蒼雙鶴乃爲重瞳子,可還是在對上蒼雙鶴這雙眼的一瞬,心跳驟然加速,想着自己不過是蒼雙鶴的門客,只消一眼便生不安,那睿王鎮日惶恐,倒也實在不難理解了。
“九尊寶鼎已經集齊,護鼎者有八十一人,令每九人一組,攜寶鼎從北城門出,向北行五百里夜宿北上莊,與莊內人馬交接之後,令此八十一人分頭行動,護鼎由水路折回南方,莊內人馬會沿着此八十一人原來的路程繼續北上,將北上莊的人馬行走的路徑給睿王留下殊絲馬跡,直至引入東胡屬地。”
別夕點了點頭,隨後出聲道:“那護鼎的八十一人該在何處侯着先生?”
蒼雙鶴把玩着手中的紫玉,淺笑道:“大梁城外。,這一個答案可是令別夕委實驚訝了,想也不想的出了聲:“先生既然原本就是讓他們侯着您的,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蒼雙鶴微微轉了眼神,偏過頭看着面前的寶鼎,不甚在意的回答道:“總需要給睿王找些事情做,他是個閒不得的人。”
別夕靜默片刻,隨後輕笑了起來:“原來先生初來大央之時,便已經科定了這一日,因此總也要把這天下九鼎的傳說與睿王說得清楚,其實若以先生的本事,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何必費心至此?”
對於別夕這點疑問,蒼雙鶴但笑不語,別夕見他反應,察覺自己失言,倉皇道:“屬下該死!”
蒼雙鶴蕪爾出聲,“去忙吧,將雷心子尋來。”
別夕抱拳退下,蒼雙鶴圍着寶鼎緩步而行,手指輕輕刮過上面山川河圖.他心中原是怎樣的想法,既已做出了決定,倒是沒必要再拿出來說了。
別夕去了不多時,雷心子便顛顛的跑來,老遠便敞開了聲音喊着:“先生,總算將您給盼回來了。”
蒼雙鶴頓住了手頭的動作,淡笑回頭.對着雷心子和善道:“當真這般念着鶴,鶴倒是無法這樣讓你離開了。”
雷心子先前是滿面開懷,卻在聽見蒼雙鶴這樣的一句之後停住了腳步,呆呆的站在原地,結巴道:“離開?先生莫非是想將雷心子這般沒用的白吃飽趕出府去?”
雷心子腦子雖不活絡,可有些事情卻是聽得明白的,身子瑟瑟的抖着,他知道這麼多年自己並沒有替蒼雙鶴完成什麼十分重要的大事.可是他也是十分聽話的,從未想過離開——若然蒼雙鶴當真不要他了,天大地大,可他卻不知道何處能容身,不等蒼雙鶴回他先前的話,雷心子已經嗚咽出聲:“先生莫要將雷心子趕出府去,雷心子很聽話的,雷心子將絕情草守護的很好,今後雷心子不會再吃那麼多了,只求先生別將雷心子趕出府去?”
蒼雙鶴緩步走到雷心子面前,伸手像過去一般搭在他的肩頭,莞爾笑道:“只是以爲自己不行,可當真出去,在這大梁城內,並沒有多少人比得過你的本事,何不一試?”
雷心子的表情更是不安,“先生要將雷心子送到何處去?”
蒼雙鶴收回了手,淺淺出聲:“這麼多年,你的腦子也好得差不多了,總還年輕,該看看府外的繁華,鶴給你三年時間,若然厭倦,便去白玉秋墳前尋別夕,若然喜歡上了外面的生活,便繼續下去。”
雷心子已經淚眼婆娑,終究還是咬牙點頭,得了蒼雙鶴一個讚許的笑,倒也收了淚水,蒼雙鶴的安排總不會錯的,雷心子心中分明。
蒼雙鶴將府中的事情做了個簡單的安排,隨後便令雷心子駕車將他送往晏府,雖然先前他二人沒有任何的約定,可蒼雙鶴就是知道晏亭今夜定會尋藉口避開夜宴。
睿王是畏懼着蒼雙鶴的,可並不代表睿王當真就會讓他,此刻晏府外密佈睿王暗衛,不過蒼雙鶴卻是正大光明地從府大門進入晏府。
蒼雙鶴料到晏亭今夜不會出席夜宴,晏亭也猜到蒼雙鶴會過來尋她,蒼雙鶴來之前便令章化守在大門外侯着,待到蒼雙鶴從馬車上下來之後,章化將他直接帶到了晏亭房間後的密室。
這裡總也是昏暗不明的,據說從盈姬死了之後,晏痕便一直不太喜歡特別光亮的地方,章化也曾無意間提過,晏痕喜歡滅掉所有的燭光,自己一個人靜悄悄的坐在黑暗中,晏痕總對章化說,盈姬死得不甘心,所以這麼多年,她的靈魂一直徘徊在這裡,若然太亮,她便不敢出來了。
那不過是晏痕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他在黑暗中守了二十年,可盈姬卻從未出現過,晏痕給自己的解釋是盈姬不肯原諒他,旁人說縱然盈姬有靈魂也不會在這裡徘徊,可對於晏痕來說,他是怎麼也不肯信的,特別是近一段時間,晏痕將自己關在這裡,時不時還會自言自語.久而久之,旁人怕他,可柴安卻說,他是糊塗了,他總是讓下人給準備盈姬喜歡吃的東西,也要他們給盈姬準備衣服,要紫色的——紫色,蒼雙一族偏好的顏色。
此時,這裡較之常日卻是明亮了許多,牆邊的高几上燃着兩盞蛟魚油燈,暖暖的燈火籠着並不寬敞的密室,使室內呈現一派柔和動人的色調。
素白的綢裙,及膝的青絲,柔美的身姿,靜靜的立在油燈之前,手中擎着一卷帛書,藉着燈光展閱着,聽見門邊的腳步聲,那姣好的背影捏着手中的帛書霍然轉身,臉上掛着甜甜的微笑,她終究還是穿着女裝出現在晏府裡了。
收腰的綢裙將她的腰身襯的愈發纖細,頭髮並未特別的梳理成髻,任憑長長的青絲披散——她原本就不會梳那些繁瑣的髮髻,索性也就如蒼雙鶴一般隨性的披散。
“等你許久了。”
縱然已經見過晏亭女子時的模樣,可每一次再見,還是覺得她美得令他暗歎,不過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便心中波濤暗涌,面止依舊可以不動聲色,信步向她走去,待她身上的幽香鑽入他的鼻翼,眨了眨眼,看着咫尺之遙那生動非常的笑臉,探出手勾過她垂在胸前的一縷發,魅惑道:“好久不見,真真的想念了。”
晏亭笑得愈發的動人,脆生生的說道:“卻原來鶴先生也是個欺世盜名的好色之徒。”
蒼雙鶴並不在意晏亭的調侃,笑着回她:“若爲夫不爲夫人美色所誘,想來夫人倒是要怪爲夫不解風情了。”
晏亭癟癟嘴,“不跟你說了,你這廝就是個表裡不一的登徒子,能把黑的昧着良心說成白的,我纔不與你爭。”
口舌上晏亭自知佔不到多少便宜,倒也不與他在這個時候爭執,她不爭了,蒼雙鶴自是知道事情輕重緩急,也不再羅嗦,只是纏着她髮絲的手指並不肯收回,墨黑的發,玉白的手指,纏繞在一起,便是繞指柔,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兀自玩得開懷。
蒼雙鶴的動作晏亭不會看不見,她的心跳隨着他的手指加劇,即便只是看似無意識的把玩,卻也能勾起她內心深處的悸動,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額頭幾乎靠上了蒼雙鶴低垂着的臉龐,喃喃道:“天下既定,晏左相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聽着晏亭的呢喃,蒼雙鶴微微擡了眼,對上晏亭清澈的視線.輕笑道:“是啊,最好便是死了。”
晏亭愣了一下,眯眼笑道:“你也是這樣想的?”
蒼雙鶴輕笑着點頭,“這是最好的方法,想必非但是我這樣想,便是睿王也是這般打算的,在世人眼中,岳父大人已然身故,而晏左相原本便身體贏弱,又長年隨軍東奔西跑,宿疾累犯,過不去這個冬天,也實在合情合理。”
聽完蒼雙鶴的說辭,晏亭臉上又浮現了擔心,撇嘴道:“這原本是我的想法,可一旦大王也是這樣想,事情便絕對不會那麼容易了。”
蒼雙鶴還是雲淡風輕的繼續:“自然,岳丈大人不在了,而晏左相也不在了,作爲有道明主,對晏氏這樣的功臣之家,自是要展示恩寵,最是能顯露王恩的辦法便是迎娶晏府尚未出閣的小姐。”
晏亭鎖着眉頭不解出聲道:“大王要迎娶妙萏?”
蒼雙鶴搖搖頭:“晏府只有一個小姐,睿王心思自然不在你妹妹身上,他會給你一個重生的機會,讓你用晏妙萏的名字活下去。”
晏亭身子顫了一下,反駁道:“這怎麼可能,我當了妙萏,那麼妙萏她該怎麼辦,還有我與妙萏根本沒有一點點的相似,有多少人認識妙萏,這如何能騙得過衆人。”
“若睿王堅持,你便是晏妙萏,沒有人敢質疑,至於真的晏妙萏,若她聽話便可以繼續活下去,若她不聽話,對於睿王來說,也是件並不難處理的事情。”
晏亭撇着嘴:“何必如何麻煩,既然要做個假身份,說我是父親遺留在外面的女兒好了。”
蒼雙鶴鬆開了繞在指間的髮絲,擡手將晏亭額前的碎髮攏到,淡笑道:“晏左相已死,隨後晏府憑空多出一個如此妖嬈美貌的私生女,且也不比頂替了晏妙萏簡單多少的做出個假身份來,擠掉趙娥黛,傳揚開來,自然而然染着幾分陰謀的味道,總不如這樣來得名正言順,何況,晏妙萏本就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並不多,這兩年她又格外的不見生人,更是簡單容易。”
砸吧砸吧嘴,晏亭甕聲甕氣道:“倒是頗有心計。”
“若心計全無,先王如何能將希望寄予在他身上?”
這樣的話題總是令人有些不舒服的,縱然睿王心中百般算計,終究逃不過蒼雙鶴的指掌,因此晏亭並不十分的擔心,頓住了這個話題,晏亭遣侯在外頭的章化去把屠幼菱尋了來。
晏亭回府,府中的人都知道,卻沒有幾人見過凱旋而歸的晏亭,先前晏亭回來,第一個見的人從來都不會是屠幼菱,甚至有些時候晏亭出外,回來了幾天屠幼菱也見不上晏亭一面的,因此這次晏亭纔回來,當晚便尋屠幼菱,她怎能不緊張,特別是身邊沒有一個可以給她出出主意的人在——屠夫人入了冬之後身子就一直不舒服着,雖然晏痕健在的消息並沒有張揚出去,可府中主要的人多半都是知道的,屠夫人原本還想着韓夫人沒了,而晏痕未死,她或許還有機會做晏府的主母,可晏痕並不見她,近來晏痕的腦子又開始不清楚了,總說盈姬在府中,如今府中的主母是盈姬,屠夫人是又傷心,又顫抖,終究挨不住,回屠家省親去了。
屠幼菱接到章化的通傳,心中生出了許多的猜測,這一年來,在晏亭的准許下,屠幼菱和柴安才藉着晏子恩的關係,正大光明的來往,柴安在三年不到的時間內,表現十分出色,就是當初最不待見他的屠父如今也要對他禮讓三分的,自然,若然屠父不是頂着晏亭岳丈的身份,大概再見到柴安,便實在要施禮避讓了。
這樣的日子對於屠幼菱來說,是當初想也不敢想的,她並不想有任何的改變,可今晚來自章化的通傳令她心中惴惴,總感覺要發生什麼事情,卻實在想不出究竟會發生什麼。
章化將屠幼菱帶到晏亭的房間外便躬身退下了,屠幼菱遲疑了一
陣,深深的吸了幾口起,伸手拍了拍胸口,推門而入。
距離上一次進晏亭的房間已經過去了許久,舉目四望,這裡的一切還與先前是沒什麼區別的,早先說要在府中再給晏亭造一棟房子,後來睿王特別派了匠師過來,可那房子造好子,卻不見晏亭表示什麼,她還是住在這裡。
屠幼菱走過穿堂,進了晏亭平日裡見客的書房,第一眼便瞧見了坐在案几前的蒼雙鶴,不管何時,他總是最奪人視線城聽見屠幼菱進門,蒼雙鶴微微偏過頭來對着她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屠幼菱愣了一下,隨後回了蒼雙鶴一抹靦腆的笑,略有些尷尬的轉過視線,對上了坐在蒼雙鶴對面的晏亭。
總也見過許多次蒼雙鶴了,自是知道他對誰都是一副溫和的笑,倒也不會生出特別的不安來,只是突然瞧見這房間裡還有個從未見過的女子,且面容清麗非凡,又開始想入非非,第一個念頭便是晏亭尋她過來大概便是要告訴她,三年之期已滿,她可以放心的離去,今日便是讓她見見晏府未來的新夫人。
屠幼菱這樣想了,倒也緩緩的籲出一口氣,可隨後便察覺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因爲這個白衣女子與蒼雙鶴竟表現出了一份特別的親暱,而且這女子對她笑得十分的熟稔,雖然屠幼菱是個對外事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女子,可她心中分明,這般令她驚豔的面容,若她見過,定不會忘記的,遲疑了片刻,小聲問道:“敢問這位姑娘,我們可有見過?”
晏亭知道屠幼菱是認不出她的,果不其然聽屠幼菱問了,嘴角的笑愈發的柔和,聲音徐緩,沒有藥力的控制,也不再特別的粗糙沙啞,清脆悅耳道:“我乃晏亭。”
屠幼菱並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結巴道:“什——什麼,誰?”
晏亭站起了身子,繞過案几向屠幼菱走了過來,直到站定在屠幼菱眼前,才堅定的出聲道:“我乃晏亭。”
屠幼菱抽了一口涼氣,伸手捂住自己的脣,眼睛瞪得圓圓的,連連搖頭,斷續道:“怎麼——怎麼可能,所有的人都知道,大人是午男人,怎麼會是這麼好看的女子呢?”
莞爾輕笑:“三年時間,總也會生出些許的懷疑的,且先前那麼多關於我的風言風語,想來你也不會沒聽過,我的確是晏亭,沒有騙你的必要,而且有一些傳聞也是真的,一如我與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