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歡呼的大軍和哀傷的晉朝子民,不知怎地,邢少陽總有一種特別高興,卻有說不清楚的情感,就好像,就好像……反正他自己也說不清。套用一句俗語:鐵打營盤流水、兵……一陣錯愕,邢少陽暗怪自己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至於方纔自己想的那句話,怎麼都想不起來。
並非斤斤計較的邢少陽,直接把這種可以逃避的煩惱之事拋諸腦後,卻不料腦中浮現出兩個質樸的漢子——諷刺。“嗯……”邢少陽點了點頭,食指在下巴處反覆摩挲:“最近怎麼了?總喜歡這類東西,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習慣呢?”
散去腦中可笑的想法,一身紅衣的邢少陽,出現在北方糧倉——重鎮商丘。走在集市的路上,不時有路人對邢少陽的服飾駐足談論。看着如同前世無證菜場一般的集市,淡淡地懷念之情涌上心頭,無視周圍人的指指點點,慢慢走在市集那擁擠的道路上。疑慮陽光自左邊打入眼簾,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隨後望着早晨那輪紅色的金烏。
“這位公子……”猶如出谷的黃鶯,一個甜美的女孩嗓音打破了邢少陽對太陽的注視。
轉身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孩,並未意識到自己擋了她的去路:“什麼事?”眼睛瞥到女孩手中挎籃中的針線,“好線,好針,只可惜。你這雙手,不是巧手,不能織就絕世無雙的女紅。”
“哈哈哈哈哈……”周圍人一陣鬨笑,他們再笑,一個想搭訕的男人,竟然會用這麼不知所謂的方法來引起這個女孩的注意,可笑可笑。這個男子,完了,真的完了。
“公子說得是,奴家確實不擅女紅,今後定當奮發圖強,爭做大晉天朝第一女紅。”盈盈叩首,女孩一派溫良賢淑,彬彬有禮,“公子,小女子要爲家母購置她喜愛的金鯉,若是遲了,小女子怕家母不悅,還請公子見諒。”
文縐縐的,還不如直接說你擋路了。可惜這是古代,沒辦法,眼神中滿是清澈,不帶一絲討好:“在下失禮了,請。”
“多謝公子,小女子告辭。”女孩恭順和藹地道謝,向魚攤走去。眼神不再對望的那一刻,女孩心中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紅衣男子滿是驚懼:這傢伙,一定是後孃派來調查我的探子!否則不可能裝出這幅模樣,娘,女兒會好好孝順您的!
邢少陽自顧自的走了,不再對那個路上遇見的女孩有絲毫關注。他並不知道自己走後,那羣市集的街坊,會對自己進行如此透徹的品頭論足。
“誒,看見了嗎?又是一個裝作不認識和不在乎的,這都第幾個了?”路人甲說。
“我哪兒記得清啊!商丘這麼大,男兒那麼多,每天都有找天衣姑娘搭訕的。你看織造坊裡的小廝,原來只有三個,馬伕一個,伙伕一名、打雜一隻……”路人乙說。
“啊!”路人丙驚呼,做嘔吐狀,“我怎麼能不記得商丘最大的三個歪瓜裂棗,每天爲天衣小姐端茶送水,只盼能娶到家人。”
說到此處,三人俱是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爲商丘城中,還有兩個堪稱經典中經典的活寶——天衣的兄長與大姐。他們……嗯……還是不要提起好了。
“天衣小姐,我有個侄子,和您正相配。怎樣,有空見個面?”魚攤的老闆,將天衣預定的金鯉交予女孩,直言不諱地詢問這女孩的意思。
“兄未娶,姐未嫁,少陰不敢言嫁。若談及此事,會壞了禮數,禮數不可爲。”天衣輕輕化解了魚攤老闆的提議,帶着無比的真誠。娘,哥哥、姐姐,你們還沒死,我怎麼可以出嫁呢?我要折磨你們,狠狠折磨你們。
“天衣姑娘,你太善良了。”整個大晉天朝,恐怕除了那些愚昧鄉民,就只有深宮內院那些皇帝嬪妃不知道天衣姑娘的家世。惡毒的後母、紈絝的兄長、陰損的長姐,每天都這麼折磨着天衣小姐,可天衣小姐依舊是這般善良、美好,總是相信他們會有改變的一天。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天衣姑娘,你什麼時候才能認清現實?!唉……若是換了旁人,恐怕不是被逼瘋了,就是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又或者活得渾渾噩噩,最終被這三個狠辣的傢伙拋棄!
“我,依舊是我,並沒有太善良。您這樣說好像家母對我不好似的,我並沒有活得不好啊,我活得很開心,很快樂。所以,請不要這麼說,否則家母聽到了,又會不高興的。”唉,女孩在內心嘆了口氣,想起老闆的提議,明白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空談。門當戶對,是自己的要求,否則,兩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好處的。
長長嘆了口氣,魚攤老闆說道:“天衣姑娘,保重。”
“謝謝。”告別魚攤,女孩走在回程的路上,心中計算着自己的後母,不會再給自己添麻煩了。這次的製造物,如果不能達到預想效果,誅滅九族!這個該死的女人,可不會爲了設計自己而丟掉自己的生命。
看着遠處的背影,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再度討論開來,這回又是另外一組人,並不斷有新人蔘與其中:“那該死的後母,怎麼不死啊!”
“禍害遺千年,你不知道嗎?”
“你說什麼呢?”此人遭到衆人的一致詰責,灰溜溜地走了。
“天衣姑娘的手藝,那可沒話說!只可惜,攤上這麼一個好吃懶做,心思惡毒的後母。”
“怎麼就沒人嫁、給……或者……娶……”某個情商低下的人,在衆人殺人般的目光中挺了過來,頑強而堅決地說出那句話,“怎麼就沒人嫁給那個遊手好閒的混蛋和娶那個沒用的女人呢?這可是拯救了天衣小姐啊。”
……空氣突然變得異常凝重,說話的男子看着不語的衆人,很是自得,可沒想,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丫找抽是吧!”
“你這個欠抽的混蛋!”
“誰會把女兒嫁給那種比歪瓜裂棗還難看的傢伙?”這人方覺不對,“呸、呸、呸,嫁給那仨只不過是臉面……呸、呸、呸,什麼臉面,僅僅長得不好看而已。如果嫁給那丫的混蛋,根本就是在找罪受。”
“你這傢伙,娶她女兒,那是找罪受!她什麼脾氣,和她媽一個德行!”
“就是就是。害人就應當生一個女兒,然後寵她、嬌慣她,最後養成她無法無天的性格,再把她嫁到看不舒服的人家裡,如此這般,那家定然是雞犬不寧!”
越說越興奮的衆人,對於天衣家人的認識越發深刻——絕對不可以和那三個傢伙扯在一起,不然沒好果子吃。
空氣中傳來瓷器與地面碰撞的聲音,隨後一聲尖銳的女生劃破長空,震動了整座織造府:“你這丫頭,還好意思拿豬食給我吃!我看,下點鶴頂紅、孔雀石,不但更漂亮,而且死得更快吧。”女子“生氣”道:爲什麼我兒子、女兒就沒這樣的本事?!好在你被我TJ出來,不然,你早死了,小鬼!還有,你突然變得心靈手巧的秘密,我也會查出來,等着吧,天衣稱號,是屬於我的。
織機房內,女孩不斷在機器上排兵佈陣,嘴角那絲殘忍的笑,正微微張開,露出森白的牙齒,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娘,你真以爲我會靠仙物獲得勝利?不,不,不,我沒有那麼愚蠢,自從那天之後,我整個人都蛻變了。成功,要靠自己!我這張虛僞的假面,我一定要親手撕下,在……”
緩緩推上機杼,腦中突然翻出當日的情景——“哼,真以爲大戶人家的丫鬟這麼好當!”那個記不清容貌的仙人冷冷哼道,“勸你死了這條心,求人不如求己!”
……
“你看,這是梭子和白線,如果你能用梭子將斷線重合、無繩結,並讓白線變紅。我就給你改變命運的機會。時限爲黃昏之前。”
……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
猛然間,女孩想起今天早上那個人,不過怎麼也記不得他的容貌!但是,那種氣質,那種無法言喻的自由,那種……那種……那種飄逸出塵的感覺。很像……很像……很……不,就是他,沒錯,就是那時候的仙人!
那種譏諷、嘲弄,言談間處處透露着嬉笑怒罵的神髓!
那種不但授人以漁,還教人如何使用“漁”的方式,只有他能想出來。
那種……
女孩陷入無盡的遐想中,不知不覺,已經是三更天了,聽到敲打更木的聲音,女孩從幻想中醒來,看着面前的機杼,眼角滿是幸福的笑,取出那枚別緻的梭子:“棗木青絲續斷梭,我喜歡這個名字。仙人,我會追上你的,我,依舊是當年的我,沒變!仙人……”
收起這枚仙梭,女孩撲在機器上,哭了起來:“我真笨,我真笨!我怎麼可以忘記,他是仙人呢?仙凡有別啊!”
這一夜,女孩哭着在機器旁睡着了,而當打雜的小廝發現女孩的淚痕和一天未動的織錦,聯想昨日的情景……痛楚涌上心頭,輕輕闔上門,讓天衣繼續睡覺。
不出半個時辰,商丘街頭出現各種版本的後母虐待天衣傳聞。不到一個時辰,便驚動的織造府的督辦,當他推開房門,發覺織錦上掛着天衣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