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類犬的咆哮,打斷了邢少陽和堯的出拳。天空中,霍地出現一隻周身燃這熊熊赤焰的兇獸,這隻兇獸,似牛、有翼,上身有着形同刺蝟蟄針的尖角,那流淌着鮮血的皮膚,在那種特異火焰的炙烤下,越發妖豔詭異。擡起的兩隻蹄子,在空中砸出重重地“咚”聲,沒由來的,讓王城內外衆生一陣發憷。
赤焰,全稱赤血兇焰,以憤怒、憎恨化作滾滾熾烈,使生靈瘋狂、暴躁、最終在怒火中死去。腦中回憶着關於這火焰的敘述,邢少陽已經對怪物的最初的認識:這怪物,是《山海經》中曾經記錄過的生物,也是傳說中的四凶之一的——窮奇!感受着腳下的恐懼,聆聽着真元的顫動,邢少陽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抉擇:“你們這些修士,快逃吧。”
逃?聖地和天外天還未來得及破空的修士,心頭猛地一顫,想都不想,直接破空而去。從話語中聽出認真語氣的他們,二話不說,直接向各自的師門遁去。其餘還未來得及逃逸的修士,見聖地和天外天的修士都這般逃竄,當即從這是非之地撤離。
“下面的凡人給我聽着!”邢少陽不敢懈怠,前世的東西,到這裡竟然發生如此巨大的質變,若不小心處理,定會疑惑萬年,“不管是多麼惡毒的事,立刻在心中回想,如果不想死的話。”話音還未落下,從地上傳來陣陣哀嚎,稍稍瞥了眼哀嚎發出的地方,心中爲這些橫死的人兒嘆息——若非在軍中……嗯?瓦礫之下,竟然還有人生存?哦,堯,謝謝你考慮到我沒考慮到的事。
窮奇專吃善良之輩,以增強自己的能力;而眼前這頭突然出現的窮奇,之所以不吃他們的屍身,因爲有個它害怕的人物在這裡。
個別人的哀嚎,畢竟是個別人的哀嚎,不可能傳遍王城內外。這些只崇軍令的將士,根本沒有把這突如其來的告誡放在心上,即便這個人是傳說中的童少鷗。邢少陽見此情景,只好作罷,全力應對眼前的敵手。對上那雙仿若深淵的眼睛,思緒瞬間回到在那個地方的日子!
“奇怪的境界,我都看不透呢!”邢少陽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低沉的嗓音,“不過,我似乎勾動你的怒火了。真是一個奇怪的傢伙啊,不但知道我能通過怒氣、憎恨與實用善良之人成長,還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有趣有趣,想來,只要把你這個純潔的小鬼吃掉,我就能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聽到窮奇的說法,邢少陽眉頭一皺,饕餮紋飾也是這般,只知道自己一部分的來歷,這隻窮奇……眼中露出絲絲寒意,識海中不停地笑着:“窮奇,你吃不掉我的!”
“原來我叫窮奇啊。”窮奇看着邢少陽,在他的識海中說道,“那麼,境界奇怪的傢伙,你叫什麼呢?”
饕餮紋飾緩緩從手中垂落,在天空吹起的涼風下,慢慢起舞。窮奇看着隨風舞動的紋飾,不知怎地,生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非常奇特,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何種感覺。瞥了眼那雙清澈無比的幽邃眸子,窮奇定了定心——吃掉他,獲取他的記憶,解釋我心中的疑惑。
赤血兇焰不斷從空中落下,迅速地燃燒那些死去的屍體,以及城中那些還未被殺死的善良之輩。邢少陽明白事有輕重緩急,對於窮奇的舉動並未多加阻攔——它在怕,身爲魔獸的直覺告訴窮奇,若是不爭取到足夠強大的力量,在我手中,只有死亡一條路可走。
“窮奇,罷手吧,我不殺你。”邢少陽終究是邢少陽,這麼多人的哀嚎與痛哭,不可能不動情。
赤血兇焰依舊肆意揮灑,邢少陽怒了,融入天人合一境界,磅礴浩大的境界威壓瞬間鎖定窮奇。被鎖定的瞬間,那些未被火焰燒死的凡人,拖着殘破的身軀,慶幸自己的劫後餘生。灰芒脫手而去,饕餮紋飾即將吞噬兇獸窮奇,猛然,一陣異動在邢少陽的境界範圍內展開:饕餮紋飾,化身爲獸。
邢少陽眯縫着眼睛,心中的恨意、怒意在這一刻全消,嘴角的弧度高高揚起: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三毒,想不到佛家和道家在這個世界竟然以這種方式重合,呵呵,貪毒化身有了,嗔毒化身也有了,不知道最後的癡毒化身,什麼時候出現?不過,也要謝謝你,饕餮紋飾,讓我知道了原本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化爲獸身的饕餮,和窮奇一樣,驚懼地看着眼前這個帶着微笑的青年。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恐懼的感覺,比之對上碧血丹心鐵的那種天敵的感覺不同,那是完全的俯瞰,判若雲泥與不啻天淵的差距。爲什麼這個有着絕脈的境界強橫的青年,竟然有着這麼恐怖的境界威壓,竟然可以讓天地爲他臣服?爲什麼?爲什麼!饕餮不住地顫抖,根本想不通平常一直倚靠自己的青年,什麼時候竟然有了如此恐怖的威勢。
“我知道,你們是不滅的,即使被打散了,也有恢復身軀的那一天。”邢少陽看着窮奇和饕餮,無愛、無恨、無貪、無憎、當真是靈臺清明,不然纖塵,“所以,我要封印你們!”
封、印!
對於這兩個字,窮奇的感受遠不如饕餮來的真切。乍一聞此言,饕餮紋飾即刻想起當日那股無邊恐懼、襲上心頭的感覺。此刻旦見這位青年眼帶神光,明白當日說的即將成真。爲了這花花世界,正要求饒的饕餮,忽聞邢少陽一句:“師弟,碧血丹心鐵,借我一用!”
堯知趣地將碧血丹心鐵拋向空中,突見紅青二色世界降臨,天下萬物,莫不在此浩然正氣下臣服。邢少陽令丹行九轉,混沌一片。碧血丹心鐵每轉一次,便擴大九分,九轉之後,便是八十一分。
不論是誰,都能清楚感受到碧血丹心鐵中的能量,其中尤以巴察爾和晉朝末代天子爲甚。身爲現世君王與未來君王的他們,都對此物生出了覬覦之心,不過彼此的目的互不相同,但都有一個共通的最終結果。
“饕餮,窮奇。此乃碧血丹心鐵,至於是何物,窮奇,等被封入後,你大可詢問饕餮,它,會告知你它所知曉的一切。”看了眼堯,“師弟,白玉正氣歌給我,讓我奏一曲正氣歌!”雙腿盤膝而坐,感應着琴絃的震動,配合着自己的境界,一指在弦上輕輕撥動!
樂聲在空中迴盪,與化作混沌的碧血丹心鐵遙相呼應。那混沌突又變成青紅二色的漩渦,以覺度強橫的力道,將兩頭兇獸,生生吸進了碧血丹心鐵內部。琴聲悠揚,那漩渦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恢復混沌狀態;曲聲綿長,丹逆九旋,每旋一次,便減九分,九轉之後,青紅如初。
“凡世間貪圖碧血丹心鐵者,可用一切手段,擊殺吾童少鷗之師弟。”眼中帶着幾分狠厲,嘴角的弧度高高揚起,“但若誰敢釋放饕餮、窮奇二魔獸。吾、童少鷗在此立誓,凡觸此戒者,任你逃到幻聖之外,依舊將你捉拿歸案,魂飛魄散!”
“啪啪啪……”堯拍手祝賀,因爲就在饕餮紋飾化作獸身的那刻,他感到些微的不適應。身爲在這個位面僅次於邢少陽的修士,堯有着絕對的自信,相信除了那一擊之力,絕對沒有任何力量能將自己毀滅。而剛纔,自己的確感受到了那種力量,可以毀滅自己的力量。
這股毀滅的力量,不同於邢少陽那屬性是毀滅的力道,而是名爲“污物”的毀滅力道。污物,不管是何種修士,都必須戒備和抵抗的事物。此等污物,還是永不出世的好。
“師弟,還你。”雙手平託,將白玉琴拋到堯手上。
而堯,順着邢少陽的意思,雙手僅伸出食、中二指,平穩地接過白玉琴:“謝。”
“師弟,你果然還是這般奸猾!”邢少陽的一句話,讓衆人聽得雲裡霧裡,有幾個聰明的士兵,聯想到二人方纔的舉動,當即明悟開來,原來是這麼回事——食中二指、不正是猜拳中剪子的形狀嗎?唉,如果換作是我,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手,童仙長的師弟,果然有一手。
兒戲!
兒戲!
兒戲!
巴察爾在心中咒罵着,自己怎麼當時就沒看出來是這個結果呢?唉,即便知道他們會這麼做,我也沒辦法!只有接受,童少鷗,你這個混蛋。我詛咒你,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不過……”邢少陽的嘴角繼續上揚,剛想說出準備好的話語,卻發覺碧血丹心鐵和自己之間,隱隱有了一絲聯繫。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杜希文?
“啪——啪——啪——”這是一個皇帝父親鞭笞兒子的圖像。
“啪——啪——啪——啪——”這是一個皇帝父親鞭笞兒子的圖像,不過這個皇帝,卻是當年的兒子。
“啪——啪——啪——啪——啪——”這是一個皇帝父親鞭笞兒子的圖像,兒子的兒子長大,重複着父親對自己做過的錯事。
……
“真像啊,真像你母親,那個卑賤的賤人。知道嗎,你越像你母親,我就越想毀了你。”這是當今聖上的父親,對當今聖上的施暴。
“做人,要……”這是當今聖上對孩子慈愛的一面。
“大晉天朝,我要毀了你!”這是當今聖上對孩子殘酷的一面。
看着大晉天朝的傳承,邢少陽頗爲心痛,這是一條錯誤的傳承,子嗣的恐懼、不安與害怕,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每一代成爲帝王的父親,爲了發泄心中的不安、焦躁、恐懼,爲了撫平心中的創傷,爲了讓自己能從那可怕的夢魘中逃脫——一次又一次的,變本加厲地對自己的孩子施暴。
直到有一天,一個孩子崩潰了,但他成爲了皇帝。他憎恨,他憎惡,他嫉妒,他迫切地需要一個女孩,像當今聖上母親這般的女孩來安慰、安撫自己受傷的心靈,可深宮中的現實告訴他,不、可、能!所以,這個皇帝變了,那絲僅存的善良,從自己曾經愛戀的女孩身上斬斷: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故而,當今天子的母親,死了;曾經垮掉的男人,讓這個一朝先帝興奮得無以復加!但是,這個孩子,竟然能從那個陰影裡走出來。先帝怒了,嫉妒了,憎惡了,他在心中瘋狂地吼叫:“爲什麼你只有可以得到幸福?!爲什麼你只有可以得到幸福?!爲什麼你只有可以得到幸福……”
上帝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他瘋狂!所以,先帝佔有了一個宮女,在他的兒子面前……而這個皇子,備受打擊後,竟然生出更瘋狂的念頭,並加以實施——我,要當一個好父親!我,要當一個壞皇帝!我,要讓所有皇子都知道,朕乃亡國之君,是朕,害了這個國家!朕要讓你們明白——朕,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是失敗的皇帝。是朕,一手毀了這個國家。
閉上眼睛,邢少陽深深吸了口氣,暗道:這是一條不幸的鎖鏈,從開國至今,一直傳承到現在。我明白了,正是由於這種別緻的……該用什麼形容詞呢?一時間也想不出來,反正是由於這種方式,讓這個國家的帝皇對權力,勢力極度迷戀,以此慰藉心中的傷害。
可惜,不幸是一條連鎖反應,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的球體,終將會造成災難。不過,這條不幸的鎖鏈,到了這個老頭這兒,也算是徹底斬斷,該說些什麼好呢?大概唯有“異數”二字吧。畢竟,他給了子女自己所沒有感受到的親情的關愛;只是這種關愛,難道不是這不幸鎖鏈的側面體現?
是的,沒錯。他並非真的愛他的子女,不過是爲了擴大這個不幸的鎖鏈。
愛,是會代代傳承的,活在愛中的人,是幸福的。
恨,是會代代傳承的,活在恨中的人,將會永遠沉淪在無盡的泥淖與深淵中。
擡頭望向那輪明日,緩緩道出約定背後的深意:“內城之外,外城之內,斷水三日。宮門閉鎖,讓這皇帝看看,他的子民,是如何逝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