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用心險惡,下毒暗害
高庸離去,皇帝獨自待在依蘭閣,一種莫名的惆悵突襲上心頭,他再靜不下心繪製觀音菩薩像,擡眸環顧屋內四周,這裡還是當初的模樣,曾幾何時他批閱奏摺挑燈夜讀,她紅袖添香爲她研墨剪燭,曾幾何時這依蘭閣內他們極盡纏綿,旖旎生香,如今卻是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獨自待着。
牆角金絲楠木架上設着哲哲。依蘭朵立着舞過的金盤,盤內盛着幾個她當年穿過的金絲雲縷鞋,牆上掛着她素日彈的嵌象牙月琴,琴上一塵不染,都是由他親自擦拭,從不允許別人碰半分。
左側設着嵌玉牙牀,牙牀上懸着她着胡服的小像,嬌目含瞋,琉璃目裡閃着靈動光華,恰如初見時的她,他只呆呆望着依蘭朵的小像,好像她含笑從畫裡走出來一般,他一恍惚神不自禁的失聲叫道:“哲哲,是不是你回來了?”
蒙朧中,一股濃烈的馥郁香氣在聯珠帳裡縈繞飄散,莫戰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看到她正坐在牀上衝着她嫣然一笑,香氣漸漸瀰漫了整個屋子,雕樑畫棟悉數被陣陣輕煙纏繞,莫戰只感覺神思飛蕩,彷彿置身在那一片瀑布之下,她赤果着身子在湖間洗澡,似仙似幻,她烏黑的長髮飄散在湖面,如雪的肌膚裸露在湖水之上,那如蓮花般潔白的嬌軀讓他欲罷不能,他想緊緊擁住她,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呼吸越來越重,他血脈賁張,雙目赤紅的盯着那小像,手緩緩伸起無盡柔情的撫摸着她身體的每一處,呢喃道:“哲哲,我的哲哲,你終於回來了……”
“阿戰,臣妾來了,臣妾回來了……”一聲嬌軟的呼喚如春江最柔媚的清水,只蕩着他心兒化了,他愣愣的盯着小像,她真的從小像裡走了出來,琥珀色的眸子,嬌嫩似櫻桃的紅脣,粉色的臉頰,淺淺的梨窩,無一不是當年的她。
他伸手一拉,她柔軟的身子往他胸裡一倒,冰涼的髮絲隔着絲緞長袍觸着他的胸膛,他呼吸越來越急,猛地將脣壓上她的脣,好似要將十六年的相思之情和魚水之歡一次全部彌補回來。
聯珠帳頂懸着四顆晶瑩的散發着悠然香氣的鏨金鏤空薰香球,珠頂周圍還環繞着一圈裝飾用的流雲青玉,二人雙雙倒在榻上,他急促的解開她的衣裳,炙熱的脣在她身上留下一個個印記,燒灼着她陣陣酥軟。
他的頭埋進她,重重的好似要懲罰她似的噬咬着吮吸着,她痛的倒抽了一口涼氣,“唔”了一聲,他的脣由重變輕綿密細吻,縱使她狠心離開他這麼多年,他還是不忍傷害了她,他害怕她疼,害怕她哭,更害怕她會莫名消失,連一個字一句語也沒留下。
她在他的吻裡酥軟下來,從頭髮到每一根腳趾頭都能感覺到他的急迫,他的熱情如火,她心底癢的跟貓抓似的難受,她輕輕嚶嚀一聲:“阿戰,臣妾想……”
“哲哲,我的哲哲,我想要你,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想要你……”他忽然停了下來,雙手捧住她的臉,沉重的身子壓在她身上,目色迷離的盯着她,那聲音已混沌的快到聽不清,可他明明說的那樣鄭重,他靠近她的耳根輕勸問道,“我的哲哲,你可想我?”
她嬌笑一聲:“阿戰,臣妾想你,臣妾還想……”她摟住他的脖子,將櫻脣伏上他的脣低低道,“臣妾難受……”
他柔情蜜意的將她擁的更緊,他低吼一聲,將她化作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他感覺從未有過的快樂,沉浸在那漫天飛舞的桃花叢中,青玉碰撞,香球叮噹,榻下散落了一地的衣物,他的和她的,重重疊疊,相交相纏。
“皇……”高庸剛靠近依蘭閣的屋門,忽聞到一股濃香撲鼻,他立時面酣耳熱,連呼吸也跟着急促起來,他是無根之人,怎會……
他急忙掩了口,暗香浮動混着男女粗重的喘息聲和極致逍遙的呻吟聲,還有御榻微微的晃動聲,身體與身體的摩擦聲……他明白了,他心內焦急,眼看着皇后的鳳輦就要到了正安殿大門外,他急着進來通報,不想卻撞到這等事情,汗如雨下,擡手拭了拭汗,他嘆息一聲,悄然躡足的退了出去。
只是,他想不明白,皇上明明說今晚要獨寢怎好好的讓人侍了寢,剛朝陽宮的玉貴妃來了,他只跟她說皇上今兒要獨寢,她也沒說什麼,只單說自己親自做了些楚夏特色糕點送來,卻不想這一送倒出了事故來。
高庸汗涔涔的站在殿外丹墀上,一眼便瞧見羽葆圓蓋,畫日月五星,天街雲罕,麒麟飛鳳的鳳輦緩緩而來,高庸趕緊拭了額頭上的汗,身子經風一吹倒冷了不少,不由的打了一個冷顫,少不得咬了咬牙滿面帶笑的迎了上去。
鳳輦停下,宮娥內侍恭敬侍立,皇后扶着心的手款步而下,高庸趕緊跪下道:“奴才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端莊的臉上露出淡淡笑意,問道:“高公公,近日皇上爲太后繪製觀音像齋戒斷葷,本宮怕皇上累壞了身子,特地熬了沙蔘玉竹銀耳百合養元湯,你速去通傳。”
高庸頭磕的砰砰作響,堅厚的青磚地幾乎要將他額頭撞出血來,他急忙回道:“啓稟皇后娘娘,皇上吩咐過了這會子他誰也不見。”
皇后有一絲尷尬,臉立時冷了幾分,微頓了頓語氣冰硬道:“今兒晚上有何人來過?”
高庸連頭也不敢着,如芒刺在背,伏地又拜了三拜應道:“也只有朝陽宮的玉貴妃送了些糕點來。”
高庸一語落下,皇后臉上立時蒙上一層重重的寒霜,她低眸打量着高庸,審視半晌又問道:“本宮當是誰,原來是玉妹妹,皇上可曾召見了玉貴妃?”
高庸心底生出一股密密寒意,他吞吞吐吐道:“玉貴妃只是……”
“莫不是皇上召見了她,卻不願召見本宮?”皇后打斷高庸的話,握住心的手緊了幾分,尖銳的護甲戳在心的手掌,心微蹙了眉心,並不敢說話。
氣氛緊張的令人窒息,好似那夏末的風帶着了冬日風的透徹冰冷,皇后身子微動了動,只嘆了一口氣,語氣也鬆軟了幾分,“高庸,既然皇上不見後宮中人,想來也不會召見玉貴妃,既如此,本宮將養元湯送進去即可,也不會打擾皇上處理政事。”說完,擡腳就要進正安殿有大門。
“皇后娘娘……”高庸跪膝前行想阻止,皇后忽然回頭道,“莫非玉貴妃在裡面?”
高庸只低着頭,輕輕的點了點,皇后臉色鐵青,心底深處彷彿被狐狸尖利的爪子狠狠的抓了一下,她雖然愛的不是皇上,但這麼多年,她與他青梅竹馬的長大,總有了一種感情,她知道自己年紀大了,不能以色侍君,但皇上也不該這樣漠視她的存在,她纔是皇后,而玉貴妃位份再高也及過不她,何況她也跟自己一般年老色衰,皇上都好久不曾寵幸她了,如今見高庸這般想要阻止她進去,必是二人在……。
她不願再想,倘若她連皇上對她的那點點尊重都沒有了,她這個皇后不過就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罷了,她原想着皇上會念着過去的情份召見她,她還想着皇上會讚歎她的手藝,憐惜她的心意,她甚至想着,她多日未得到皇上雨露,幸許皇上會瞧着她鬢角上的串珠,髮髻上的白牡丹而想起過去,他說過,他喜歡她那樣的裝束,雅而不淡,華而不奢。
她心中已然冰冷,她不愛他,他也不愛她,兩個不愛的人被綁在一起不過是日日煎熬,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他還可以得到歡愉,而她卻只能守着這一個男人,守着這一個一輩子也不會愛她的男人和一具得不到任何歡愉的枯敗身子。
心,已麻木到沒有痛意,她冷然一笑:“既如此,本宮就先回去了。”說着,她擺了擺手道,“高庸,這養元湯你務必請皇上喝下,本宮就不打攪皇上了,擺駕回宮。”
華麗鳳輦之內坐着的不過是一具紅顏枯骨,她的心早隨着宗政煦的死寂滅了,如今,她握有的不過就是這執掌後宮的無上的權力,還有她整個厲家的至高榮譽。她要護着太子登上帝位,走上那權利巔峰。
近日,她時常覺得累,興許是因爲年紀大的緣故,她一天的時間有大半天是活在回憶裡,另一小半是活在爭鬥裡,她回憶每個點滴都是和阿煦在一起的時光,她本以爲可以這個憑着自欺欺人的回憶活下去,可是沈如意的出現給了她一記當頭棒喝,無時無刻不提醒的着她的阿煦愛的是顏汐晚。
夜間,厲皇后心緒難定輾轉反側,睡在榻上只覺得難受,起身走到殿外廊上,天空明月高懸綻放華章,樹葉參差,破碎月光照在身上,益發清冷孤寂,夜間風吹在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實在不能再容忍有這樣一個刺心的人時常在她眼前晃着,一勞永逸的法子就是除掉她,無聲無息的除掉她。
……
第二日清晨又是個極好的天氣,壽康宮內一派寧靜祥和,皇后和衆嬪妃由內侍引着按着各自位分井然有序的步入壽康宮給太后請安,太后因着身體康泰,少了病痛,心情也跟了好了不少,周圍鶯鶯燕燕,環肥燕瘦的坐了一大屋子,宮中的老太妃亦陪坐聊着家常理短。
宮女端茶侍水,皇后輕抿了一口笑道:“今兒喝的是什麼茶?聞之令人沉醉,飲之清冽爽口,倒與素日的茶不同。”
太后笑道:“這是如意制的茶,裡面又加了些花兒草兒的,哀家也不知道這些藥理,反正哀家飲了兩日,連眼睛都跟着明亮起來。”
太妃附合道:“怪道這兩日見太后精神矍鑠,目清色潤,原來是飲了這茶的緣故。”
舒妃眉眼裡斂着柔順的笑意,輕啜了一口立時讚道:“果真飲着味道極好,沒有尋常茶的苦澀,卻保留了茶的清香,今兒臣妾可算沾了太后的光了,也得了這口福。”
太后笑道:“既然你們都覺着好,哀家就讓如意多配些,趕明兒各宮裡都賞賜下去讓大家都得了口福。”太后回頭又拉了如意的手輕輕拍道,“這孩子好處遠不至這些,哀家越瞧着越是喜歡,不僅哀家喜歡她,連平陽也喜歡她,她可不是投了我們母女的緣分了。”
如意忍不住笑道:“臣女能蒙太后垂愛可是臣女前世修來的福分,這兩日,臣女待在太后這裡,人也胖了氣色也好了,焉知不是太后這裡養人?”
太后慈愛笑道:“既然哀家這裡養人,那你待在這裡可不許走了。”
皇后聽太后之言很是刺心,她斜斜睨瞭如意一眼,只見她梳着垂練髻,髻上以紅絹束之,又配了珠翠,皇后定眼一看,那珠翠上的兩粒珍珠卻是東海明珠,雖然那明珠只有黃豆大小,但卻是最稀有的鮫人紅淚。
《搜神記》裡有記載: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這沈如亦戴着的兩顆珍珠正是此珠。
太后平常都捨不得將鮫人紅淚拿出來賞人,不想竟賞給了沈如意,又見太后待如意親暱模樣,竟不像個外人,倒像個嫡親的孫女似的。
皇后小指上的紫金嵌紅珊瑚護甲輕輕在桌沿上扣了兩扣,發出細微的嘟嘟聲,她笑了笑道:“俗語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想必如意在入宮之前再想不到太后這麼疼他,不過如意這孩子的確是個有心的,怨不得太后疼她。”她頓了頓,臉上帶着甜靜笑意話鋒微轉對着太后道,“臣媳怕是太后的心願要落空了。”
太后疑惑道:“此話怎講?”
皇后嘆息一聲道:“臣媳聽聞寧遠侯的史老太太身子骨不大好,如今連牀都起不來了,如意不僅醫術高明還有孝心,這會子必是歸心似箭的想要回府替她祖母醫治,何況像如意這樣配人疼的孩子,史老太太必是喜歡的緊,太后素來仁慈,斷不忍心叫她祖孫分離,所以臣媳說太后想要留住如意的心怕是要落空了。”
如意臉上掛着寧和微笑,心中卻冷然,皇后既然知道老太太得了病,也必會花心思打探到老太太與她勢同水火,其實皇后打探她侯府消息何其簡單,大夫人就是最好的傳聲人,她再不能說話,但會寫,就算她不能寫,她身邊的人也會將消息遞去。
如今皇帝還沒下狠手誅殺慕容家,不過是因牽一髮而動全身,瑞親王正在招兵買馬,以防慕容家狗急跳牆,聯合平南王謀反,到時又是一場生靈塗炭,沒有層必勝的把握,皇上不會輕易出手,但會做好萬全準備,目前他只在暗中消然瓦解他們的勢力和兵權。
如意見皇后此時在太后面前搬出老太太,表面上體恤她和老太太祖孫分離,實則用心險惡,誰不知道她沈如意是天縱福星,醫術更是超越宮中一干御醫,連最棘手的鼠疫都能治得好,怎會不治不好老太太的病,任由老太太日日躺在牀上瘋癲,擺明了就是說她不想給老太太治,這可是大不孝的罪名。
如意正想着,衛妃卻淡淡道:“皇后剛還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怎麼這會子不懂這意思了,如意能入太后青眼,卻未免能入史老太太青眼,況且壽夭天定,乃是個人的造化,皇后當誰都能像太后這般福澤綿延,壽祿雙全的。依臣妾的小見識,太后是咱們天縱國最尊貴的女人,福壽又豈是她人所能比擬的。”
衛妃這幾句話雖是輕描淡寫,卻堵住了皇后的話,若老太太死了非是如意安壞心不肯治,乃是壽夭天定,太后何等聰明,豈會不知那些陰暗的爭鬥,想來如意從小沒了娘,又不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老太太待她再好也是有限的。
太后身旁的太妃又接口笑道:“從前衛妃都是冷靜持重從不多說一句話的,如今一說卻是一針見血。”
衛妃福了福笑道:“剛如意還說太后這裡養人,臣妾本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如今到了太后跟前,卻似如沐春風一般,連口齒都變得伶俐起來了。”
太后忍不住笑道:“素日裡衛妃也太冷清了些,如今這樣纔好,你是有身子的人,也該常笑笑,於你有益,於哀家的還未出世的小皇孫也有益。”
舒妃清冷的眼從衛妃腹上劃過,微覺着有些心酸,太醫診斷說她因上次小產虧了身子,已很難再能成孕了,何況皇上現在甚少寵幸後宮,想要有孩子簡直難於登天,如今也只能幹瞧着別人羨慕了。
皇后眼睛微微掠過衛妃的腹部,恨不能立時剜出兩個洞來,臉上尤自含笑端祥着衛妃道:“如今宮裡已好久沒添過小皇子小公主了,皇上又勤於政事,日日爲國事操勞憂心,衛妹妹能爲皇上誕下子嗣必能令皇上重展笑顏,本宮可是數着日子盼着小皇子的到來呢。”說着,又拿眼覷了覷衛妃道:“本宮看到近日倒清瘦了不少,不如讓如意開些安胎的方子你仔細調養着些。”
衛妃福了身子垂首感激道:“皇后娘娘體貼入微,臣妾感激不盡。”她低垂着眉撫了撫小腹,鬢角邊玫瑰晶並蒂蓮海棠的修翅玉鸞步搖簪灼灼生光,幾乎要灼傷他人的眼,她嘆息一聲軟語道,“偏是這肚子裡的小東西鬧的,這幾日但凡見到油腥就膩,平日也就飲着酸梅湯纔好,剛喝了如意制的茶倒有了些胃口了,想吃東西了。”
太妃笑道:“常言道‘酸兒辣女’,衛妃想吃酸,肚子懷的必定是個小皇子。”
太后笑意盈盈吩咐宮人道:“還不趕緊的端奶油松瓤卷,紅棗栗子糕來。”說着,又回頭吩咐如意道:“你再幫衛妃探探脈像,再依她體質開些安胎養胃的藥膳來。”
如意領命,她自然明白太后的心思,不過就是想要她斷出衛妃所懷龍胎到底是男是女,她心下感嘆無比,不管是男是女興許都不是皇上的孩子,發間紅淚珠在柔和淡光下閃着瑩潤豔色,當真仿似兩滴紅淚,帶着水般的晶亮明澈,清淡的湖藍色細褶繡暗花長裙拖曳在地,發出細微的聲響,她緩緩走到衛妃面前,請安診脈又擬了方子,待回到太后身邊悄悄兒在太后耳邊說了一句話,太后大喜,卻不肯輕易將笑意堆上眼角,只保持恬淡姿態端坐在那裡。
衛妃上前謙卑的躬了身子謝恩,太后笑道:“快些起身吧!也不必太過拘束行禮了。”
皇后輕輕彈了彈指甲,眸裡帶着絲許水光,卻平靜無波,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她揚了揚眉微笑道:“衛妹妹吃了如意開的藥膳必定會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小皇子三個子她咬得格外有些重,那尾音裡帶着難以察覺的恨意,似心頭被鋒利的刀剜過,不過此時她最的勁敵卻不是衛妃,而是玉貴妃,皇帝摒棄宮人獨寵幸了玉貴妃,七皇子又那樣得皇帝喜歡,她從中嗅到了一種令人膽顫的危險,若太子之位不能保,她爭到頭又能爭些什麼。
皇后眼角不經意間有暗淡的光流過,正巧有宮人端了朱漆長盤魚貫而入,長盤上放着纏絲瑪瑙碟,碟子裝着幾樣細巧糕點,皇后拿了一塊棗泥栗子糕送入口中,栗子糕入口即化,霎時間滿口留香,她笑了笑道:“難不成這栗子糕也加了什麼新巧東西,吃着比平常更加香甜軟糯。”眉頭沉了沉,又道,“玉貴妃妹妹最喜歡吃栗子糕了,只可惜她今兒沒來。”
太后淡淡道:“也不知她忙什麼,怎的沒來?”
“玉貴妃妹妹擔憂皇上日日辛勞致使龍體受損,昨兒晚上特地弄了糕點侍奉皇上,怕是她親力親爲做的糕點,累着身子不能來了。”皇后淡薄的說道。
有風吹起龍鳳呈祥繡錦的珠綾簾子,發出一陣陣嘩嘩的響動,太后側了側身子,風吹在臉上有些涼意,她蹙眉道:“倒是讓她多費心了,這幾天皇上獨寢正安殿,是該有個人問噓寒問暖的,她的人品不用說,哀家自然信得過,就算爲着子嗣着想想來她也會多勸着皇上的,前些日子哀家精神不濟也沒精神管後宮的事,這兩日雖好了些,但終究皇后你纔是執掌鳳印的人,有此事你也該多費心了。”
皇后默然垂首恭敬道:“臣媳謹聽太后教誨。”
鄂貴人笑道:“臣妾來時路過御花園蓮花池裡那蓮花開的極好,太后喜理佛,蓮花又是佛祖坐檯,今兒臣妾見太后興致頗好,不如去御花園賞蓮?”
如意細細打量了她一眼,只見她身着玫紅色織金的明媚衣裳,衣服上繡的是苗疆特有一種細碎小花,因那花開放時粉如雲淡似煙,濛濛朧朧的像遠在藍天之上映着霞光的雲朵,所以叫雲煙花,因她生的極美,被那細碎的花兒一襯,似一縷霞光般光彩照人,擡手間,見她皓腕上戴着殷紅如血的南國紅豆手鐲,顆顆圓潤飽滿,粒粒玲瓏剔透,手微微一動,便如流雲似的紅光流轉,她的聲音極軟,似能將人的心都軟下去,比之衛妃的吳儂軟語還要軟上三分,像水般軟得叫人無法捧住,此女正是慕容劍費盡心機從苗疆弄來的絕色女子,一進宮就被封爲鄂貴人,居錦梨堂。
皇后笑道:“佛經中說‘佛祖釋迦牟尼降生之前,皇宮御苑中出現八種祥瑞,百鳥雲集,鳴聲悅耳,四季花卉齊放,更爲奇異的是,在宮中大池塘中突然長出一朵大如車輪的白蓮花,白蓮長出之時恰是佛祖降生之初,可見蓮花盛開乃祥瑞之景。”
太后目光微微一動,笑道:“聽皇后這般說,哀家倒要去賞蓮了。”
說完,便起身帶着衆人去了御花園,一路上濃蔭處處,看不盡的爛漫之花,葳蕤之木,到了蓮花池卻是綠水蔭蔭,粉紅淡白的蓮花開的正濃,清風徐徐,萬徑蓮花隨風擺動,蓮香四溢,令人的心肺像被清泉之水洗滌過一般頓覺清爽舒泰。
宮女們在蓮花池畔蓮花亭內擺下宴席,一個個粉裝宮女端着托盤,依次上水果糕點甜湯,如意只坐在太后身旁,忽然有個小宮女不慎絆到了皇后裙角,差點不曾將皇后絆翻在地,幸好心扶得及時,那小宮女一個大趔趄,人就往前栽去,手裡的一整碗銀耳蓮子桂圓羹盡數灑落到如意身上,如意裙子溼透,黏乎乎的銀耳,桂圓,蓮子弄了一身。
衆人驚叫一聲,太后心忙問道:“可燙着了?”
如意搖頭道:“幸而這湯是溫的,臣女沒事。”
那小宮女早嚇得臉色雪白,撲通跪倒在地,直呼饒命,皇后理了理衣服大怒道:“來人!將她給我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小宮女額頭觸着冰冷的玉石地,將頭上都磕出了血來,伏在地上渾身顫抖,一個勁的哭道:“皇后娘娘饒命,皇后娘娘饒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鄂貴人眼角幽涼從如意臉上掠過,嘴角扯出一抹輕笑來,若這個小宮女被重責了,豈非因爲她沈如意之過,三十大板下去人不死也要打殘了,本來一個微末宮女的命賤如草芥,就算死了也沒人會說什麼,但沈如意是天縱國的福星,福氣高照,怎能讓人因她而死而殘,何況還是在太后賞蓮之時,如將此事稍微再描補描補,她倒要看看她這個福星會不會變成兇星。
轉眼間,就有太監來要將這名小宮女拖走,如意淡淡道:“慢着!”說完,復又跪下身子對着太后道:“太后,今兒咱們是來賞蓮的,剛皇后娘娘也說了,蓮花盛開乃祥瑞之景,況且佛祖慈悲爲懷,普渡衆生,太后又是敬佛之人,不如饒了她吧。也算是在佛祖面前積了善行。”
太后頷首道:“你說的有理,就饒了她吧,就算哀家積德行善了。”
皇后眸裡凝着一股冷意,沈如意此話明擺着就是說她不肯積德行善,她想說什麼卻又未說,臉上又露出恬淡的笑來,揮了揮手對着小宮女道:“既如此就罰你半年俸祿,以儆效尤。”
小宮女如獲新生般的朝着皇后狠磕了幾個響頭,又對着太后和如意磕了幾個頭:“奴婢謝太后娘娘,謝如意姑娘!”
太后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說着,又看向如意臉上帶着慈祥笑意,“趕緊下去換了衣服再來,衣服溼了經風一吹最容易着了風寒。”
鄂貴人笑道:“臣妾的錦梨堂離這蓮花池倒近,若如意姑娘不嫌棄,就讓臣妾身邊的宮女帶如意去臣妾那裡換了衣裳。”
皇后笑道:“錦梨堂就在御花園桐門外的最北側,離着蓮花池極近,往前走幾步也就到了,如意去她那裡換了衣服卻也輕便,省得跑遠了,這日頭底下曬着也不舒服。”
太后點頭道:“也好!如意你快去快回。”
如意只覺得事情似有不對,她與鄂貴人素無往來,這鄂貴人怎麼會這般熱心,但往深裡想也不奇怪,如今她正得太后的寵,鄂貴人要想洑上水討好太后也是有的,只是鄂貴人是由慕容劍弄來送給皇上的,慕容中又是太子太傅,鄂貴人會不會跟皇后之間達成某種共識,她雖作此想,但也不便推辭,只跟着那名宮女去了,日光正斜掛在東方,如意只覺得身上溼黏黏的難受,這蓮花池與清華池離的極近,中間開了一條暗渠將兩池相連,所以蓮花池池水是活水,碧澈通透。
如意穿花度柳,越過清華池邊岸,邁過桐門走不久就到了錦梨堂。
錦梨堂內有個小花園,花園花壇內種着許多雲煙花,正開放的盛烈,陽光灑在花上耀出一層鍍着金光的粉色雲霧,讓人忘着如癡如醉,如意不由感嘆,昔日她在苗疆見了此花便想着帶些種子回京城來種,偏駱無名說此花開得雖美,結出來的雲煙果卻極爲苦澀而且還有毒性,遠不如桃花開的燦爛好看,結出來的桃子又甜又脆,況且苗疆氣候與京城不同,若不是懂花習性之人再移種不活,想來爲種此花,鄂貴人必然花了不少心思。
“如意姑娘,裡面請。”小宮女將如意帶到東配殿廂房,如意因身上着實難受,也沒心思打量這東配殿一應佈置,倒是牆上懸掛着的一柄作龜干將劍引人側目。
《吳越春秋》記載,干將採五山之鐵精,之金英,以鑄鐵劍。三月不成。莫邪斷髮剪爪,投於爐中,使童男童女三百人鼓橐裝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製成的兩柄劍分別爲“干將”“莫邪”摯情之劍,如今不想卻在鄂貴人屋裡見到此寶劍,只是不另一把莫邪劍在何處。
驀地,她一個驚醒,那樣清楚的記憶她怎麼會忘,前世,莫離雲成爲太子入駐東宮,慕容世家改投莫離雲,爲表誠意,慕容劍將獻上絕世名劍給莫離雲,莫離雲得干將莫邪劍愛不釋手,還曾在她的耳邊說過:“如意,若本王是干將,你可願意成爲莫邪?”
額頭上浸出冰冷的汗,只想不到她的結局比莫邪慘烈百倍,興許那時的莫離雲就有了犧牲她的打算,只是她天真的以爲那是莫離雲對她說的情話。
她只失神默默的怔在那裡站了片刻,骨子裡皆是冰涼,那深切的恨意燒灼着她的胸膛,她極力維持鎮定,收回目光,不用說那柄莫邪劍必在慕容劍那兒,看來鄂貴人與慕容劍還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一個男人能將自己的女人送給另外的男人,可見在他的心裡女人真的只是件衣服,至少這鄂貴人在慕容劍眼裡是件華麗而有用的衣服。
她正在沉思,小宮女裡端了一盆溫水進來,水面升起淡淡輕煙,上面飄着幾縷雲煙花瓣,氣味沁雅,令人聞之忘俗,如意坐到椅子上故作不知的問道:“這盆子飄着的是什麼花?我剛剛在花園也見到這種花,真真漂亮。”
小宮女臉色微變,隨即笑道:“如意姑娘生在京城,興許不知這花,此花叫雲煙花,乃是我們苗疆聖花,花瓣不僅可以養顏美容,還能製成雲煙花茶呢,這會子奴婢就先幫你擦擦身子。”
如意注視着水中之花,伸手撩了撩輕煙,輕吸一口氣心中瞭然,這鄂貴人果然沒安好心,這雲煙花瓣已被雲煙果汁泡過,若拿此水洗臉擦身初時也不覺得會有什麼,只過七日,毒隨汗液滲入肌膚血液之下,便會渾身奇癢無比,需得用水蛭吸出血液裡的毒,而且這水蛭還不是普通的水蛭,乃是由雲煙果汁養大的水蛭。
將新鮮雲煙果壓榨成汁,再配以十倍量的水養水蛭,若水蛭不被毒死,再往水裡加雙倍量的雲煙果汁,如此往復,水蛭就會慢慢適應了雲煙果的毒性,唯有這種水蛭吸附在人體上纔會貪婪的吸食帶毒的血液,如果不按此法,中毒了人就會拼命的撓癢,所到之處便會形成大塊大塊的紅斑,那紅斑像極了盛開的紅花,只盛開到最大,肌膚就會漸漸潰爛。所以當地人稱雲煙果又作七日生花果。
小宮女說完,就要來幫如意脫衣服,如意趕緊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便可。”說完,就站起來準備到屏後之後換衣服,想着先前那宮女故意摔倒弄溼她的衣服,她這會子也只能效仿爲之了。
她所着之裙甚長,一個不小心腳踩到裙角之上,人往前一栽,伸手便推翻了桌上的一盆水,小宮女正站在桌邊,見水灑落過來,突然驚叫一聲,反射性的後往退去,然後趕緊從腰間抽出一方絹帕,卻見絹帕上亦沾了水,嚇得就要將絹帕扔掉,卻又害怕被如意發現什麼,連忙收了絹帕上前笑道:“瞧奴婢慌腳雞似的,竟連這點差事也辦不好,奴婢這就幫如意小姐擦擦。”她手拿絹就走向如意。
如意見她明喻暗諷,因臉盤是自己打翻的,這慌腳雞形容就豈不是她自己,她冷着臉沉聲道:“我自來用不慣別人的絹帕。”說着,她抽出自己貼身帶着的絹帕拭了拭鼻尖上汗,冷然道,“麻煩姑娘趕緊幫我尋一套乾淨的衣服來,若耽擱的時間太長恐太后心生不悅。”
小宮女自知失態,她見如意打翻了水,情急之下想拿絹帕幫如意拭汗,倘若事情辦不成,鄂貴人回來又是將她一頓好打,她低了頭試探性的問道:“不如奴婢再幫姑娘打一盆水來。”
如意點頭道:“再別耽擱的時辰,你只打些潔淨的水來便可,莫要再撒花兒粉兒的費事。”
小宮女還想再說什麼,怕說的過多反露了形跡,聽聞這如意姑娘是個極聰明的,醫術也好,莫不是讓她瞧出了這水中機妙,不過想想也不可能,雲煙花是苗疆特產,中原再沒有,而且被雲煙果浸過的花瓣不變色不變味,任是她的醫術再高明也不能瞧的出來,興許只是巧合罷了,想着,也只得打了一盆清水過來,如意轉到屏風之後自己擦拭了身子又換了一套乾淨的宮裝,頓時覺得舒服不少,待整理完一切,她又出了廂房,小宮女又引着她趕往蓮花亭。
途經清華池邊,鄂貴人卻迎了過來,她臉上帶着些許笑意走到如意身邊親熱的拉着她的手兒道:“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太后剛還唸叨着你呢?”
如意福了福身子,含笑道:“還勞煩鄂貴人親自前來,臣女着實不敢當。”
鄂貴人悄然看了看如意身後的小宮女,見小宮女滿臉懼色又搖頭的模樣,她又是失望又是惱怒,只不敢發出來,唯有淡然笑道:“咱們快些兒走吧,太后他老人家還在等着呢。”
彼此日光漸漸濃烈,清華池邊柳樹濃陰密障,柔軟的枝條垂下來恰似一頭柔軟青絲,枝葉拂在臉個,微微有些冰涼涼的癢意。
忽然,不知從哪裡跑出來一個小太監,橫衝直撞的不小心撞到如意和鄂貴人身上,如意一驚,腳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