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蘊聽說李侯爺被打入了死牢,眉不擡眼不動的,還在幫趙弘毅降溫,趙弘毅氣得擰眉瞪眼,又沒有力氣掙脫,只得連連冷笑,周蘊示意手下放了小廝暮雪,暮雪撲到趙弘毅身邊哭着喊了聲大公子。
暮雪這時候也看明白了,周蘊這是在救治他家大公子。
“你們大公子高熱起來,光吃藥沒用的,這個退熱的法是一個老道士教的,讓他燒的沒那麼難受,他發熱了你就用布蘸着酒幫他擦一擦,暮雪你給我記住了,前胸後背不能擦的,你們公子禁不住,你只擦擦脖子、腋下還有手腳這幾處,想着給他按時喂藥。”
周蘊神色間也還是淡淡的,眼眸間一片清明。
趙弘毅兩眼佈滿血絲,狠狠的盯着周蘊,眼神若是利劍,周蘊早被刺穿了。
暮雪點頭答應了,暮雪和周蘊也是熟悉的,往昔沒少了幫大公子傳信,從此後周蘊與他家大公子天上地下的差別了,身份懸殊宛若雲泥,周蘊爲人還講意氣,並沒有妄自尊大,他還肯救大公子性命呢。
這麼想着暮雪臉上的線條柔和多了,小心的看了大公子一眼。
趙弘毅還是惡狠狠的盯着周蘊,那眼神兇惡的就像曠野裡的餓狼,隨時都要撲上去撕咬一口,劉鐵光跪在角落心驚膽戰,很怕趙弘毅傷了太子,周蘊渾不在意,還伸手摸了摸趙弘毅的額頭,“沒那麼熱了,一時半會死不了了。”
趙弘毅氣得怒吼一聲,“拿開你的髒手。”
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了,強撐着心頭的清明怒目而視,他不要墜了趙家人的威風,皇家人狡詐,周蘊更是狡詐無比。
周蘊也不搭理他了,看着小廝暮雪,“你一個,清雲一個,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清雲這回就那麼沒了,在戰場上他都挺過來了,反而死在回來的路上,我還記得清雲的老子娘是莊子上的,因爲他有把子力氣,你們大公子擡舉了他。”
暮雪眼眶都紅了,他和清雲從小玩得來,他們倆是一夥的。
就聽周蘊幽幽一嘆,“清雲是五月份的生日,你還記得?那年你們倆給我送屏風,我聽清雲和你嘀咕過,他說到時候想回去看看他娘。”
暮雪反手抹了一把眼淚,倔強的咬了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周蘊在這陰暗的牢房裡聊天,和趙弘毅的小廝。
暮雪先前還不願意理他,又想到周蘊是太子,能放了他家大公子的,暮雪知道大公子不許他們搖尾乞憐,做人要講氣節,暮雪臉上還是臭臭的,說話的語氣軟了。
他和清雲與昔日的慎哥兒一般年紀,來回傳話大都是他們倆的差事,慎哥兒對他們倆也和氣,每回都有賞賜,有時候是銀錢,有時候是吃食。
他們倆和慎哥兒的小廝混的更熟悉。
就聽周蘊笑道,“暮雪你想好了沒有?你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們公子做什麼呢?博望侯犯了事,趙弘毅他如今什麼都沒有了,真要放他出去,他能不能養活他自己還兩說呢,你們這些人勇猛,只要你們肯到軍前效力去,你們往後都不用做奴才了,連你們的子孫都不用做奴才了,若有幸累積了軍功,得了官身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蘊微笑着循循善誘。
暮雪聽了一下子跳起來,“老子纔不會答應你,不就是掉腦袋嗎,老子纔不怕掉腦袋!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了!”
暗雲衛的差官再次抓住暮雪等着太子示下。
周蘊好笑的看着他,“暮雪你還真是個小孩子,還一口一個老子,你不樂意活着有樂意活着的,你慢慢的想明白再說吧,你家裡還有個弟弟呢。”
周蘊淡淡一笑帶着一干人等出去了。
那些燈籠的光亮也沒了,周圍陰暗下來,監牢裡終年不見陽光,青磚壘的牆壁縫隙里長了青苔,身下的稻草窸窣作響,這是暗雲衛的雅間,比那邊的大牢好到天上地下了,趙弘毅看着牢門咬牙切齒,“周蘊都和你們說什麼了?他在打着什麼鬼主意?”
暮雪連忙表忠心,“大公子放心,我們都不願意的,我們情願陪大公子死了。”
“周蘊讓你們這些人做什麼,說!”趙弘毅厲聲喝道。
周蘊站在陰森森的走廊,“孤的老丈人住哪個單間?老丈人好容易來了一回,孤這當女婿的也得孝敬,帶孤過去看看。”
劉鐵光乾笑着,“侯爺身份在那,他們不敢怠慢的。”
李侯爺還真有福氣,他住的雅間比趙弘毅那間好多了,這裡原是看守休息的所在,簡陋的屋子裡放了牀鋪,不用睡在地上了,李侯爺驚訝的看着太子,他沒想到太子會來。
周蘊似笑非笑的,“岳父怎麼有功夫過來住着?小婿這裡簡陋,岳父不要嫌棄纔好,岳父既然來了就多住幾日,也好讓小婿略表孝心。”
旁邊的劉鐵光臉皮抽動,太子爺這是什麼意思,他們該怎樣對待李侯爺。
李鳴唯當着這些人不好說什麼,忙要下地磕頭,周蘊早過來扶住了,藉着燈籠的光亮,看到李侯爺額頭的血痕,周蘊就罵人,“你們這幫天殺的,屋子裡也不留個燈籠,孤的老丈人都撞到牆上了,瞧這額頭磕的,還不趕緊找太醫診治。”
好吧,太子說是撞牆就撞牆好了。
李鳴唯在心裡長嘆一聲,“太子誤會了,是老臣罪該萬死,還請太子通融,把老臣挪到那邊的大牢,老臣也該贖罪纔好。”
周蘊還不知道他爲何進來,也不想問,見李鳴唯還好,周蘊吩咐劉鐵光,“孤的岳父喜歡吃辣的,喜歡吃烤鹿肉,你們好歹顧念些,別讓孤的老泰山不如意了,花了多少銀子找張順要去,你們都知道孤的那所宅子。”
周蘊拱手一禮帶着人出去了。
周蘊長身玉立的站在溫暖的陽光下,三月的春風吹着一襲紅衣,但見他眉目疏朗,嘴角噙笑,就像那畫中人一般,說不出的俊逸灑脫。
“你找幾個伶俐的好辦差事,務必讓趙弘毅的那些人都棄他而去。”
劉鐵光連忙答應一聲,太子給的條件優厚,傻子纔不答應。
趙家的這些小廝自幼受趙家的恩惠,都願意與趙弘毅共患難,這些只是表面。
趙家被查抄了,博望侯進了大牢,趙弘毅猶如喪家之犬,他身邊只剩下這些人了,反過來說,這些人身邊也只有趙弘毅了,他們只能依附趙弘毅,他們都是累世的家奴,離開了主人沒有活路。
主人獲了罪,博望侯關押大牢,他們這些人逃出來成了沒有身份的黑戶,天下之大,已經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了,趙弘毅無奈之下才帶着人遠走突厥,這纔有那一番血戰,都是熱血漢子,他們都願意與趙弘毅同生共死。
他們這些人只能抱成團,活着一起活着,死了一起死。
只是這世間的忠誠也都是相對的,博望侯不忠,他們這些人被牽連了,朝廷給了他們一條活路,只要他們到軍前效力,他們都可以得到自由,還可以得了平民的身份,他們不但可以活下去了,還能照顧他們的家小。
父母家人和主子比起來,孰輕孰重?對主人的忠誠還能剩下多少?
驕傲如趙弘毅該明白了,沒了往日的身份他什麼都不是,周蘊愛惜趙弘毅的人才,他也知道,趙弘毅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摧眉折腰,周蘊惆悵的嘆息一聲,是他親手打碎了那個少年的驕傲,眼看他跌落到塵埃。
皇帝傳喚太子。
“蘊兒你受委屈了。”皇帝一把拉住了皇兒,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墜落,“爹爹心裡好悔啊,爹爹當初不肯聽你母親勸告,派了陸稟剿匪,陸稟當時要是留在王府,蘊兒哪裡會有這些磨難。”
皇后也坐在一旁拿帕子擦眼淚,滿眼哀愁的看着皇兒。
周蘊終於知道李鳴唯胡咧咧什麼了,真拿他老丈人沒辦法了。
皇帝還在安慰他,“爹爹讓太醫幫你看看,蘊兒你還小着呢,等過一陣子你就好了。”
周蘊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要是認了這事兒,往後還要吃那些苦藥不成,沒病也給他吃出病來了,周蘊拉着袖子撒嬌,“蘊兒還小呢,爹爹你急什麼呢。”
蘊兒就是還小他纔不明白,皇帝又是一陣揪心。
幸好賀公公回來了,還把黃老先生也帶來了,黃老先生把了脈,摸着花白的鬍子笑道,“依草民愚見,皇太子身子好着呢,陰陽一時不合也是皇太子年輕的緣故,待草民和皇太子說幾句話,管教他好了。”
皇帝聽了大喜過望,忙命蘊兒聆聽教誨。
來到偏殿坐下來,周蘊親自倒了茶水,“老先生請用茶。”
黃老先生笑道,“要知道凡事順其自然,精滿則自溢,太子也要順應天人,一味縱慾固然不好,若是一味的壓抑,對身子也極爲不好。”
周蘊知道瞞不過他,“老先生我還小呢。”
黃老先生不由得搖頭失笑,“太子已經大婚,也不算小了,這些事早晚要經歷的,太子注意一個度就好,要不然太子一味忍耐起來,太子還能不見太子妃?”
周蘊不由得紅了臉,“老先生我不敢瞞着您,我是怕太子妃有孕,她太小了,她還沒及笄呢,我聽說有多少女人生孩子疼死了呢,我不想她遭那樣的罪。”
黃老先生有些動容,“太子倒是真心爲了太子妃,老朽行醫多年,女子十六歲生育還是妥當的,太子記得避開中間那幾天,等太子妃稍大些最好。”
黃老先生說了受孕的關鍵,周蘊長揖一禮,“謝老先生指點迷津。”
黃老先生站起來告辭而去。
皇帝見蘊兒神態間和往日有些不同,心裡略微安慰了些。
太陽漸漸的收斂了刺眼的光芒,那萬里無雲的碧空由淺藍變成深藍,天邊渲染了明媚的晚霞,藍藍的天空最終化爲濃稠的黑,夜幕降下來了,這個夜晚值得期待。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