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含了下頜,長長呼出一口氣,轉頭笑着囑咐舒雅,“你看着雲榮,不要讓她出去搗亂。文榮公主如今歇着呢,若是她醒了,就讓人端了飯菜送到裡間去,太后怕也聽見了風聲了,你也不怕,她要來都會先經過前殿,不能直接就到裡間來”
舒雅重重點頭,四公主沒有意見,也淡淡點了點頭。
周皇后還沒走出裡間,林公公就急急火火地進來了,語聲卻沉穩着:“皇上在前殿厲聲斥責了孫大人!”
舒雅頓感啼笑皆非,周皇后亦是抿嘴一笑,交待嬤嬤:“等文榮醒了,你就將這個消息說給她聽,叫她自個兒好好地想一想後果”
孫景宇沒家沒室沒兒女,看上去是這樣一個良配的人都讓乾元帝積了火氣如果將那人換成林穆遠,乾元帝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動作呢,文榮應當能夠想到。
“皇上訓斥孫大人什麼了?”舒雅多了個心眼,探出半個身子笑着問前殿已經有一番鶯鶯燕燕之聲了,周皇后笑着拍了拍舒雅的手背,也沒再聽後言,便往前頭去。
林公公佝着腰,覷了覷周皇后臉上滿是信賴,將腰佝得更加恭謹了,字斟句酌:“將孫大人上回當場撞落地柱的事兒又提上來說了一遍,孫大人當時說了句‘武死戰,文死諫’,將軍就該死在戰場上,而不是下落不明。文臣就該以死表忠諫,而不是縮頭縮腦’,皇上當時氣得一把將摺子甩在了孫大人臉上,口裡直讓他立馬去死……”
舒雅跌坐在靠椅裡,捂着嘴笑得看不見眼睛。
乾元帝心裡頭藏着怒,孫景宇還做出一派正人君子,萬世忠臣的臉色,乾元帝再想起自個兒妹妹昨兒晚的慘狀,不能將氣撒在文榮身上,還不能將氣撒在臣子身上了?
那孫景宇又去撞柱子了嗎?”
四公主跟着在後頭笑,出聲問了起來。
“哪兒能啊,皇上氣得拂袖而去,孫大人立在殿裡頭,木愣愣了半晌,始終想不明白,一旬前的事兒了,怎麼又被拿出來說道,還讓皇上生了這麼大的氣……”
林公公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孫大人沒急急慌慌去找向公公探主意,倒是廣平王一下殿就去向公公那裡問了,向公公是皇上身邊兒積年的心腹,哪兒能幾說幾不說就全捅出來了呢,只敷衍了幾句,奴才看臨安侯的臉色有些不好”
舒雅神色一斂,這完全是意外之喜。
乾元帝態度的轉變,讓林穆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孫景宇是因爲什麼被斥責的?會不會覺得是乾元帝對他不滿了,還是知道些什麼了。
畢竟孫景宇可是衆所周知地和他關係好。
一想歪,再接着歪處想下去,只會讓自己心驚肉跳。
舒雅和四公主又請林公公去外間用飯,又讓宮女去瞧瞧文榮醒沒醒,便安安心心地坐下來,半了闔眼養精神。
裡間的官司,外殿正襟硒的周皇后自然不知道。
“昨兒個夜裡,四公主可是又有些不好了?臣妾突然頭疼想叫鄭院判過去瞧瞧,太醫院的人卻說鄭院判一晚上都在鳳儀殿裡。”
雲妃眼睛亮亮的,小巧的下頜舒展開來,手裡端着盞牡丹花開青花舊窯茶盅,也不喝也不放,只拿眼帶了些隱秘,往上小覷了周皇后一眼。
昨兒夜裡不太平,文榮公主留在了宮裡頭,連着德妃也極晚纔回重華宮,她左思右想覺着不對,又怕小產那事兒遭捅了出來,便火急火燎地派人來打探,卻被人攔在宮門口。
左問右問也沒問出個什麼名堂來,見周皇后神色如常,卻沒有想搭理自個兒的意思,暗忖鐵定不曉得是出了什麼樣的醜事,才叫周皇后這樣捂着藏着!
心上來了氣兒,便茶盅擱在案上,頸脖探得老長,就去同坐在下首的德妃說話兒。
“四公主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肝兒,要真的出了什麼事情,現在還有空和你說話?”
德妃一雙清妙目往上頭瞥,周皇后低着頭喝茶,一副紋絲不動的臉,便展了笑來,正要笑着回雲妃,素來不開腔的敬妃倒說話了。
“皇上素贊雲妃是個‘口齒伶俐,清麗雅緻’的妙人兒,可且記着口齒伶俐,不等於頭腦清醒,什麼話兒該說,什麼話兒不該,說雲妃還是好好地學吧。”
敬妃說話慢極了,安安靜靜地坐在右上首,平日不出聲不出氣兒的,這一番話卻說得雲妃氣結。
她一路從貴人做到妃,乾元帝喜歡她,宮裡頭的人自然也不敢刁難她,敬妃一個失了寵的老婦還敢和她嗆聲?
張嘴就要還過去,卻聽見上頭周皇后語聲沉凝出言:“雲妃既然頭疼,這幾日就歇在自個兒宮裡吧,不用來問早禮了……”
話音一落,雲妃喜上眉梢,卻聽周皇后繼續說,“白日夜裡索性也都別出來了,本宮特地撥個太醫給你使,自己個兒待在宮裡頭,好好靜養些時日吧。”
雲妃瞬時瞪圓了眼睛,這不就是禁足嗎!
周皇后邊說邊眼神冷厲地瞥了眼雲妃,像一把開了刃的利劍。
雲妃一滯,將嘴裡頭的辯解全都吞下去,大不了她過會子哭着去求乾元帝!
“這些日子宮裡頭事情都忙,二皇子的好事將近,這是咱們皇上頭一個兒媳婦,闔宮上下都在忙,誰要挑事兒尋釁自己個兒都悠着點,想清楚點兒。”
周皇后舒了口氣兒,語聲裡帶着些精痞力竭,眉頭蹙在一起,彷彿無可奈何又愁上心頭的臉。
“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如今在氣頭上你們服侍得也經心點,千萬莫在宮裡頭四處打聽傳言,牢牢記得這一條——禍從口出……唉,今兒個就都散了吧,嬤嬤將主子們都送出去吧。”
周皇后欲言又止的神態,卻將衆人的好奇都勾了起來。
德妃與敬妃面面相覷,德妃反應極快,緊跟着起身告退,“……臣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
鶯鶯燕燕跟着起來行禮告辭,一出宮門口,雲妃便將德妃一把拉賺順勢拐到了往太液池去的小道上。
滿殿的人一走,留下兩列空蕩蕩的椅凳透着空落落的風,周皇后頓覺支撐着挺起來的力氣像是全被抽走了似的,彎了彎脊背,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腦袋
裡千轉百回。
嬤嬤送了人,被外院的內侍攔了攔,聽內侍附耳說了聲話兒,便更加快了步子進來,面帶喜色,埋首在周皇后耳邊低語幾句。
周皇后猛地一睜眼,手縮在袖裡抖得厲害,語氣裡有分明的歡欣與興奮:“走!咱們進內室去!”
內室坐北朝南,幾戶窗櫺大大打開,便將整間屋子都照得透亮了。
穿着高腰素色襦裙的少女規規矩矩地端坐在木方椅上,手裡拿着一卷書,低着頭看,神情專注極了。
而旁邊還有一個嬌柔的少女正姨娘愜意地吃着小食。
聽外頭有聲響,舒雅一擡頭,是周皇后回來了。
這一下,四公主神色一下子就露出了喜意思,她蹦蹦跳跳跑帶了周皇后旁邊,然後抱住了周皇后。
“母后,有什麼事情嗎?”
舒雅將書放在身側,提了提裙裾緩緩起身:“鄭院判開的方子裡有安神的效用,文榮公主難道已經醒了?”
周皇后沒有言語,抿了抿脣,一擡眸卻見嬤嬤埋着頭,斂着裙快步進來,口裡說道:“……文榮公主醒了……”
再擡了擡頭,覷着周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她點名要喝燕窩粥,要吃胭脂鴨脯,還有白花酥……還想見太后……”
周皇后神色一凜,文榮也算是個聰明人,陣痛和顧忌淡去之後,也開始了自救。
“她要吃什麼,要喝什麼都給她呈上去,讓人去叫鄭院判和皇上都叫過來”
周皇后邊語氣淡淡地說,隻字不提太后那一茬,邊轉身牽過四公主,然後笑着同舒雅說:“走吧,咱們一道去瞧瞧文榮公主”
舒雅嘆了口氣,事兒要一樁一樁地解決,文榮這一步棋走到這裡,舍掉不走,未免太可惜了些。
展顏一笑,舒雅仰着臉重重點了點頭。
舒雅似是又想起了什麼衝着周皇后輕聲說:“朝陽公主昨兒個在宮裡頭陪着德妃陪了可久,長安大長公主也累着了,您要不要派林公公去和這幾家打個招呼,表個恩典呢……”
這是怕外面的聲音不夠大吧!
周皇后百密一疏,既然火都已經燒了起來,也乾脆再添把柴火讓火燒得更旺。
她對着舒雅笑了笑,然後喚來林公公,條理清晰地吩咐道:“先去朝陽公主府上,她昨兒個也應了那三家,無論好與不好,她親自去也好派人也好,總要去支個聲兒。再去長安兩位大長公主府上,一言一語都要說清楚,文榮公主的胎薄了要說,德妃過後說的話也要說,皇上的默認也要說,太后的靜默無聲也說。”
“再勞煩朝陽公主親自去,簡單給榮昌公主說一下這次的事情吧。”
舒雅想了想,叫住欲離的林公公,加上這麼一句。
周皇后詫異地低下頭看了看舒雅,隨即笑了起來,直接通榮昌公主的嘴傳到林穆遠的耳朵裡頭去,比讓京城裡頭沸沸揚揚再傳到林穆遠那裡去,直接敏銳得多。
林公公轉身看向周皇后,周皇后詫異之後輕輕一笑,擺擺手,示意他照着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