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忍不住了,四公主快步走到舒雅旁邊,一邊小聲說着:“您和母后在鼓搗些什麼,我是不知道,我也知道自己不夠聰明,所以阻止安靜地待着!但今天三姑姑那樣子實在是太恐怖了,你這幾天多陪陪我,好不好。”
舒雅手頭一頓,一抹墨便迅速地被吸進了紙裡,索性擱下了筆,順勢握住四公主的手心,笑着說道:“恐怕不行,今天雲柔沒有來,我今晚上可以陪你,過幾天讓她陪你不行嗎?”
四公主瞬間眉眼都發愁起來,她是真的喜歡舒雅這個人,但無奈她身份有限,不能時常出皇宮玩耍,這可真是遺憾。
幸虧有舒雲柔這個伴讀時常進宮陪伴她,不然她真的快要悶死了。
“雖然我不懂你和母后在幹什麼,但我知道自己要站在你們這一邊。”她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隨後又笑道:“不過我派人去打聽母后那邊的動靜,結果竟然什麼都打聽不到,舒雅,這樣子不要緊吧?”
四公主一臉緊張地看着舒雅,眼神滿是快告訴我的訊息。
“你且放寬心吧,皇后娘娘做事想來有把握,現在沒有消息就最好的消息了,說明一切都還在皇后娘娘的掌握中。”
舒雅淡淡看着四公主,一切纔剛剛開始呢,她朝文榮緩緩張開一抹笑。
回馬燈似的,畫軸慢慢拉開來今天請來的戲子唱的一齣戲是女主角的一出好戲,十載未看到似曾相識的場面,只會勾起人的無盡遐思。
可有孕的婦人忌諱動怒,大喜大悲。
薏米和杏仁,體寒的人吃不得,有孕的婦人更吃不得,她不懂醫理,可關於孕婦的一些基本知識孩子知道的。
不放薏米下去怎麼會好喝呢?做碧水凝露羹,不放回甘有嚼勁的杏仁,又怎麼好吃呢?
沉水香單聞,味兒太淡了,放三味麝香再加一味蘆薈膏,便正正好,嗅起來又清雅又沉凝。
明明在場都是好好的人兒,沒有體弱也沒有身嬌,更沒有懷着孩子的婦人,縱這些是相沖的,可也衝不到常人身上來啊。
舒雅輕笑一聲,單手執起了那盅薏米杏酪珍珠羹,羹湯黏黏稠稠的,是公主愛吃甜食,這裡的吃食自然是依照四公主的口味來的——裡頭赫然有幾塊兒將化未化的紅糖。
粘稠又鮮紅,文榮她的那個孩子,是不是最後也會成爲這樣呢?
大庭廣衆之下暴露有孕,引起乾元帝足夠重視,文榮懷了兩個月甚至更長,爲了林穆遠,文榮不可能一開始就咬出他來,可孩子就保不住了……
這時候拋出一根救命草來,只要文榮認下孫景宇就是孩子的父親,那乾元帝爲了遮掩事實和保全顏面,也會讓文榮迸孩子嫁進孫家……”
舒雅粲然一笑,擡頭望了望天。
文榮公主看什麼看得最重?爲了情愛,她不惜鋌而走險,不惜忍氣吞聲,不惜犯下罪孽!
就算是文榮爲了孩子,承認孫景宇是孩子的生父,可當外面的流言沸沸揚揚之時,就算文榮揭開謎團說出真相,到那時
一切也無可挽回了。
這一天,舒雅被四公主留下來了,而她也心思綿綿,想着明日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
正殿的燈亮了多久,舒雅就輾轉反側了多久,一闔眸,眼前就遍是混沌與虛無。
滿腔的心事,沉甸甸地,既然壓得人睡不落覺,舒雅索性麻溜地爬了起來,吃力地將窗櫺挨個兒撐了起來,從縫兒中小覷,正殿裡的燈一盞一盞地落了下來,光影閃爍中迴歸黑暗。
舒雅一顆心放下了。
大清早的,舒雅便爬了起來,坐在菱花銅鏡前頭,左瞧瞧右瞧瞧,小娘子面潤色紅,一張粉黛未施的臉就像才剝殼的雞蛋似的。
到底是仗着年輕,要是年紀稍大了沒睡好,那皮膚可不會像現在這樣。
心裡頭在胡思亂想着,四公主已經伸着懶腰醒了過來,她看着舒雅已經穿好了衣服,一臉惺忪地問道:“……怎麼醒得這麼早,我是不是也該醒來了?”
昨兒個出這麼大的事兒,鳳儀殿又不是像鐵桶一樣,水火不進,莫說別宮的眼線了,就是太后,鐵定也安插了人手在這裡邊。
沸沸揚揚的,今兒個又是一場硬仗!
“趕快起來吧,等會我們去陪皇后娘娘用膳。”
“對哦,我答應了母后,今天陪她用早膳,你……你等等我。”
說完,四公主就快速地爬了起來,接着,一連串伺候梳洗的人都走了進來。
等到兩個人梳洗好後,往前殿去。
一進裡間,就看見周皇后已經拾掇妥帖了,穿了件兒丹鳳朝陽蹙金絲正紅外袍,梳了個高高的墮馬髻,用了一整套的赤金頭面,神態輕快地正在用早膳。
見舒雅和四公主進來了,便笑着放了銀箸招呼兩個人:“雲榮,你不是說最近想吃清淡點嗎,這是特地威力吩咐準備的素菜。”
說完,周皇后又對着舒雅道:“過來坐,昨晚休息得好嗎,雲榮是不是纏你纏得緊?”
周皇后的鎮定讓舒雅稍稍心安笑着斂裙入內,一走近卻還是見着了周皇后妝容精緻的眼下有圈沒遮住的烏青
“粥是一早熬的棗泥銀耳粥,既去疲又補氣乳酪不算葷食,聽說外疆人就是這麼喂孩子的。你看人家一個一個的,長得多健壯啊,雲榮你多吃點,你身子骨還是太瘦弱了……”
說完,雲榮桌邊已經被周皇后放好了一碗粥。
而舒雅一落了座兒,周皇后便將一小碗粥推了過來。
嘴裡頭邊在絮絮叨叨,周皇后素來都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今兒個卻一反常態地打破了規矩,看着四公主和舒雅行儀莊重地用飯,心裡頭既暢快又自豪。
入這後宮幾十年,用過的心機,扳倒的人,數都數不清。
可從來沒有像這一次心裡頭忐忑不安卻又滿懷鬥志。
雖然文榮並不算什麼狠角色,但也算是她的仇人了,她如今能夠給仇人當年捅一刀,心裡自然開懷暢意。
“雲榮這孩子睡覺一向不安穩,昨兒個夜裡可還睡
得安穩?”
舒雅嘴裡含着一口甜滋滋的熱粥,聽周皇后這樣問,緩緩嚥下,笑着點點頭:“安穩,公主睡覺挺好的,並不會影響到人。就是文榮公主的叫聲太悽慘了,讓人聽着有些慎得慌,昨兒個可晚了,鄭院判估摸着是忙完這邊的事兒了,又提着藥箱急急慌慌地過來給四公主診平安脈,他瞧上去神色不太對”
“鄭院判是個機靈人,否則我也不會用他這麼久,他一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周皇后眼裡都是笑,她是越來越欣賞舒雅了,慕北辰的眼光確實不錯,他這樣在乎舒雅,而舒雅也一直喜歡雲榮,以後有舒雅保護着雲榮,她也可以安心了。
“文榮也就開頭遭了些罪,鄭院判施了針過後,就穩下來了,肚子裡的孩子命也大,不過究竟還是薄了”
“若是保不下,這一個局豈不就都廢了?”舒雅微微笑開,拿銀箸夾起碟裡的那片兒玉蘭花炸脆兒,喝下一碗熱粥,頓時感到腹中有了着落,起身探了探外面,有一兩個未留頭的小宮娥神情專注地拿着笤帚掃青磚安靜得只能聽見“簌簌”地掃地聲兒。
將那片兒炸得金黃的炸脆兒擱在了碟裡,她繼續說着:“……文榮公主她怎麼都不敢說出廣平王,最後只能陷入死局……”
“是啊,死局。”
周皇后拿帕子輕拭嘴角,看了看擺在落地柱旁邊的自鳴鐘,輕聲說:“按照你說的計謀,一步一步逼着她,將她逼到了絕境時,再拋出一根救命的繩子,如果既能保全孩子又能不讓林穆遠涉險,我不信文榮會做出玉石俱焚的選擇,她不敢拿這兩樣東西來冒險。”
周皇后突然想到乾元帝,眼色十分複雜,終歸是漸漸走上這步了。
所以昨天她選擇讓長安大長公主做遮擋,她卻以一種無奈與好心的立場推波助瀾……
牆角的西府海棠開得正豔麗,重瓣的粉紫紛紛紜紜自成一片彩霞,周皇后心頭澀澀的,腦海中無端想起,她才嫁進京城的那些日子。
西北放野了的小娘子陡然被拘在了四四方方的宮廷裡,看到的什麼都是灰撲撲的一片她個性強,太后又在折難她——皇家的媳婦兒哪有日日在婆母面前立規矩的有時候,她站得累了,乾元帝就偷偷塞給她幾顆楊梅乾,兩個人相互折睛,不說話,卻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似的。
年少時候的愛慕來得常常沒有頭腦,暈頭暈腦地撞進去,再想出來也就難了。
可是乾元帝還是用血淋淋的事實打醒了她。
周皇后輕聲一笑,好歹她算是出來了,總比有些人好多了。
四公主一向都是不會將自己母后的話深想,不管她母后做什麼,她都會支持。
但看着母后突然難過的神色,她卻有點想知道自己母后突然低落的原因,她只好將杌凳拉近,握了握周皇后的手,將小手覆在大手上,以表安慰。
沒過多久,一位嬤嬤靜悄悄走了進來,她弓着身子小聲稟告:“……德妃和珍妃來得最早,您看要不要就先去正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