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棠愣了一下,“碎了?爲何不敢說呢?”
“我怕阿孃生氣……哥哥說,阿孃偷偷掉眼淚,還不跟爹爹說話了,爹爹也生了氣……這都是怪我。”玉玳吸了吸鼻子。
陸錦棠心頭一痛,她趕緊閉上眼睛,忍住眼中的淚,連連搖頭,“阿孃不是生你的氣,是生自己的氣,你不過是個孩子,我卻逼迫你……當初我說太后和林紫英急功近利,沒想到,到我自己這兒,我竟比她們更心急。人一根指頭指着旁人的時候,餘下四根指頭,都在指着自己。阿孃生氣,是氣自己沒有自省。”
玉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阿孃不會怪我了?”
陸錦棠重重的點頭,“金蛋碎了,是不是孵出什麼東西來了?”
玉玳卻是哇的一聲哭了,“不是小豹子,蛋裡沒有小豹子,只有它……”
他哭得極其傷心,終於捧出了胸前藏着的那東西。
竟是一團灰撲撲毛茸茸的小鳥。
小鳥通身都是灰沉沉的顏色,唯有那小小尖尖的鳥喙是金色的。
陸錦棠把玉玳摟入懷中,“這小鳥甚是可愛,你不喜歡它嗎?你把它藏在衣服裡,豈不要悶壞了?”
玉玳委屈的癟嘴抹淚,“它這麼小,且只是一隻鳥,不如豹子兇猛,甚至還沒有獒犬威風霸氣。”
小鳥如今尚且不會飛,它拍着翅膀蹦到玉玳跟前,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腦袋蹭着玉玳的褲腳。
玉玳捧它在手心裡,委屈的說,“金蛋後來變成了灰色,再後來就碎了,只剩下這一隻鳥,我原想着把蛋再粘回去,可它竟把蛋殼都吃了!”
陸錦棠聞言一愣,“鳥吃蛋殼嗎?”
玉玳眨了眨眼睛,“那它吃什麼呀?”
“你這幾天都未曾餵過它嗎?”陸錦棠問。
玉玳搖頭。
陸錦棠深吸一口氣,頗爲無奈的叫木蘭備來水和煮過的糯軟穀米。這鳥太小了,生的穀米不知它能不能運化。
小灰鳥見了吃食,撲撲翅膀,跌跌撞撞的跳上前去,啄了水,又啄穀米吃。
鳥兒太小,吃的並不多,倒是地上的小豹子,瞧見那鳥兒激動的不行,一隻想要跳上桌案,靠近那鳥。
“你的小豹子,怕不是要吃了這鳥吧?”陸錦棠琢磨着,豹子是貓科,貓愛吃小鳥,豹子會不會也要吃?
卻見那小灰鳥,衝着豹子“啾——”叫了一聲。
那小豹子立即趴在地上,老老實實的不動了。
“呵,這鳥果真不是凡品呢!它還能嚇唬豹子!”陸錦棠笑眯眯的安慰玉玳。
玉玳撅着嘴,未作聲。
那小灰鳥吃飽了,就撲棱着翅膀,從桌案上跳下來,徑直蹦到了小豹子身上。低頭用它金色的鳥喙去啄那豹子。
“呀,它們要打架了!”陸錦棠正欲上前把一鳥一豹分開。
卻見那豹子趴臥着根本不動,任由小灰鳥在它身上亂啄,就如同被鳥捉蟲的老牛一般老實。
陸錦棠攔住欲要上前的玉玳,忽的沉聲說,“我瞧着,你這靈寵鳥兒,似乎有些奇怪……”
玉玳撅着嘴,“阿孃的靈寵是金燦燦的,爲何我的鳥兒是灰撲撲的呢?是奇怪,醜得出奇了!”
陸錦棠一陣無奈,哭笑不得。
玉玳如今年紀小,晌午還要午睡。玉琪卻是趁着中午的時間,還在學習新的字,背誦先生教過的課文。
陸錦棠哄了玉玳睡覺,又端了一盤子切好的南境水果給玉琪送過去。
卻是驟然看見有一道影子,快如閃電一般,從玉琪暖閣的窗戶口,蹭的跳了出去。
“那是什麼?”陸錦棠嚇了一跳。
“是玉玳的小豹子呀!”玉琪擡頭說道。
陸錦棠放下瓜果,順着他的窗口往外看,果然見那隻小豹子已經爬上了樹,帶着睥睨之勢,站在枝頭居高臨下的四處觀看。
“前晌它還是病歪歪的,那日爲了跑回宮中給我們報信,它可是累壞了……”陸錦棠眯眼看着那小豹子。
小豹子從枝頭猛然躍下,姿態瀟灑矯健,陽光下,它的毛髮明亮有光澤。
玉琪已經埋頭去讀書了。
陸錦棠心中詫異的從暖閣裡走出來。她正要捉住那隻小豹子,看看它是不是已經恢復了,何以突然恢復的這樣快?
她還未能捉住小豹子,反倒先有哭聲從殿中傳出。
這極其嘹亮的哭聲,除了沈家那小姑娘沈昕,再無旁人能發出。
陸錦棠不由扶額,當初無論是“早產”的玉琪,還是體格健壯的玉玳,都沒有沈昕這般能哭,這般的大嗓門。
她顧不得去捉豹子,忙不迭的去看沈昕,惟恐她的哭聲再吵醒了玉玳。
她一進殿門,卻見那隻小灰鳥,正落在沈昕奶孃的肩頭上,“啾啾——”的啼叫。
那鳥太小,叫聲也小,偏偏它這麼一叫,沈昕就不哭了。還瞪着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那鳥。
沈昕如今尚小,她的目視距離很短,也不知她能看見那小灰鳥不能,她卻是看的極其專注。
奶孃把乳/頭塞入她口中,她都目不斜視,只看奶孃肩頭的鳥。
奶孃想把那小鳥趕去。
陸錦棠低聲開口,“別動,它哄孩子呢。”
這話說出來,陸錦棠自己先嚇了一跳。一隻鳥哄孩子?虧她能說的出來……
可這不是一般的鳥啊,是靈寵蛋裡孵出來的靈寵鳥呀?陸錦棠揉了揉額角,她一個現代人,都能死而復生穿越到如今這時代……還有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能發生呢?
如今與她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去研究一隻鳥,而是該好好的冷靜下來想一想,自己當如何做好一個母親,一個可以讓孩子願意相信,願意親近,願意坦承面對的好母親。
陸錦棠回憶起自己兒時,最喜歡母親親手給她做飯。她的母親是個女強人,有自己的事業,生意做的不小,鮮少在家裡洗手做羹。母親總是風風火火的在外頭闖蕩,那個時候,她從母親身上感受不到溫暖,也沒有安全感,她覺得母親離她很遠。
唯有一次,自己發燒,母親親自下廚,做了一碗蔥油麪,熱氣騰騰的麪條,母親似乎忘了放鹽……可她卻覺得,那是她兒時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母親喂她吃蔥油麪的時候,她覺得母親離她那麼近,她也第一次感受到,母親是真的愛她……
陸錦棠擡手抹去眼角的淚,脫去錦衣華服,走進了鳳棲宮的小廚房。
倒是把小廚房裡的廚娘給嚇了一跳。
“不必緊張,你們幫我燒火,我給玉琪、玉玳做些吃食。”她沒叫廚娘幫忙,親自下廚。
和麪、擀麪、切條……陸錦棠多年未曾親自下廚,手藝生疏,宮裡的菜刀鋒利得很,她手一滑,竟切在了自己的指頭上。
血流如注,把廚娘嚇得慌了神。
陸錦棠輕嘆一口氣,“我以爲我可爲天下女子表率,如此方纔知道,自己竟也走偏了許多,竟是矯枉過正了。”
她捏住流血的手指,到底是叫廚娘給搭把手,纔算是把兩碗手擀麪給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