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璋!”陸錦棠嘶聲大叫。
玉玳的那隻靈鳥也“啾啾”叫着去抓他,像是要把他從漩渦裡抓出來。
可符籙上的光突然暗淡了,消失不見了。
濃黑的煙氣,笑容滿面的秦雲璋,以及那隻靈鳥,全都不見了!
照亮整個大殿的,是殿前的兩盞長明燈。
暖黃色的燈光,一跳一跳的,地上的符籙被風吹起,飄飄忽忽,又落在地上。
殿內安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陸錦棠卻忽的起身,猛地奔至殿門前,拉開殿門。
被“天狗”吞吃的月亮,又被“吐”了出來,有皎潔月華,靜默流淌。
“紫陽道長!”陸錦棠高喊一聲。
這樣寂靜的夜裡,她這麼一喊,把紫陽道長嚇得生生一抖,“在,在呢!”
他握着黃銅鈴鐺,疾走上前,說來奇怪,他手在身側搖來晃去的,他的鈴鐺竟一聲也不響。
陸錦棠這會兒哪裡顧得上什麼鈴鐺,“聖上呢?剛纔,我看見……我看見……”
紫陽道長摸着下巴上的鬍子,仰頭看着天上一點點變大的月亮,又看着那張被夜風吹起又落下的符籙,幽幽說道,“法門被封,他再也來不了世間作亂了。”
“你……”陸錦棠忽然反應過來,她本該和閻羅一起去冥界的,可她現在完完好好,活生生的出現在這裡,紫陽道長竟然一點兒也不驚奇,好像本該如此?
她擡腳上前,一把攥住紫陽道長的衣領,她正心浮氣躁,力氣大的幾乎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我問你,雲璋爲何會出現在這裡?閻羅的結界裡頭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嗎?”
“唔,聖上身上有紫氣,此乃爲龍氣,自然和一般人不同!”紫陽道長避重就輕的說道。
“道長莫要糊弄我了,咱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也該知道,我不是好糊弄的人!”陸錦棠咬牙切齒。
紫陽道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停了良久,天上的月亮又將變圓的時候,他才低聲說道,“聖上說,娘娘一個人太危險,他得幫你。所以……他召集了京都所有的道士,一同做法,好使他……使他……靈魂出竅。他化作魂魄,自然就能進入閻羅的結界了。”
陸錦棠只覺的眼前一黑,她一陣眩暈的往地上栽去。
所以“成功成仁”的人,變成了秦雲璋?
所以他替她赴死,讓她一個人活在這世間?他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他在哪?在哪!”陸錦棠厲聲問着,眼淚卻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紫陽道長擡手指了指偏殿。
陸錦棠怔了一下,他不是去送孩子們走了嗎?原來他就躲在偏殿裡?
她以爲她孤孤單單的坐在正殿,等着閻羅上門索命之時,他就在偏殿裡陪着她?
陸錦棠腳步踉蹌的向偏殿走去。
殿門關着卻沒鎖,她輕輕一推,殿門就開了。
殿中放了許多道士佈陣作用之物,地上牆上都有符籙。
她從沒有同一時間見過這麼多的符籙。
從門口灌入的風,把牆上的符籙吹得嘩啦作響。
她疾走上前,半跪在牀邊腳踏上。
秦雲璋正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像是闔目睡着了一樣。
他高挺的筆,墨染的眉,滿是英氣的臉……亦如當年他們相逢之時。
他早年間便已經雪白的發,如今更是白的發亮。
陸錦棠顫抖着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臉,摸一摸他雪白的發。
可她的手伸過他鼻息之前,就猛然縮了回來。
她是大夫,她太敏感了……她的手沒有感受到一絲氣體的流動。
他不是睡着了。他沒有呼吸了。
“紫陽道長。”陸錦棠抿住脣,忍住淚,側臉朝外喊。
紫陽道長趕忙提步進來,“娘娘,聖上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明日內閣就會選立新帝,候選之人的名單,由內閣提出,聖上已經過目,批閱了。”
陸錦棠垂頭,咧嘴輕笑,“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撇下我!虧我還內疚留下他,是我太自私呢!”
“娘娘……”紫陽道長聲音酸楚。
陸錦棠吸了口氣,“你我也是相識多年了,我知道您的本事。您也清楚我的來歷。我問您一句話,希望您能如實告訴我。”
紫陽道長躬了躬身。
“可有辦法,讓聖上……醒過來?哪怕……哪怕是換一副相貌也……無所謂。”陸錦棠說的吃力艱難。
紫陽道長長嘆一聲,良久沉默,才吐了口氣,“沒可能了,娘娘。這世間和冥界的聯繫,已經不能再由人力道法控制,一切都歸爲自然秩序,人死便不能復生。冥界通往世間的法門已經鎖閉,便是閻羅,也不能叫他回來了。”
她張口就想問,“那若我死了,能不能在冥界遇上他?”
可話未出口,她便想到了他們的孩子。
孩子“換了”母親,原本內心就有極大的不安。如今又驟然沒了父親,倘若她再赴死,那可真是自私透了。
只怕真是相逢,他也不願認她吧?
“我知道了。”陸錦棠聲音輕微,“你出去吧,讓我們單獨呆一陣子。”
“娘娘……”紫陽道長擔憂的看着她,眉頭緊皺,“您可別……”
“我不會想不開的。”陸錦棠緩緩說道,“讓禮部準備,設靈堂,七日後,聖上與皇后娘娘一起發喪。”
紫陽道長躬身應了,卻憂色不減,若是不會想不開,她怎麼就這麼平靜呀?
難道不該是抱頭痛哭一場嗎?
紫陽道長緩緩退了出去。
陸錦棠在牀邊坐下,她拉住秦雲璋的手,攥的緊緊的,一眨眼,淚就滾滾而落。
她不知道自己身體裡竟藏了這麼多的水,流不盡似的。
皇城牆頭上的晨鼓聲一陣陣傳來,朝陽的光,把承乾殿內外塗上了一片暖橙色。
昨夜裡的黑暗,像是一場冰冷的噩夢,早晨朝陽初生,噩夢原本該醒了。
可陸錦棠看着眼前漸漸冷硬的人……她只覺還在夢裡,且這場噩夢再也、再也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