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的時候,遠遠的看過楚臨公,那是個極其溫和的中年男人,身邊跟着的一個青年男子也十分溫雅,看見他,遠遠的對他笑了笑;後來再次相見,他長成青年,他已是老朽,二十年的歲月可以改變很多的東西,唯一不變的就是他那帶着歉意的溫和的眼神。他與太后二人雖然是一切悲劇的起源,可並非是悲劇的造成者,所以蕭闕,從未恨過他們。因爲母親臨終前的話,所以他一直將他們當做親人,在朝中這麼些年,一直在暗中維護着日漸衰敗的楚家。 “蕭……公子,父親在叫你呢。”楚遲的眼眶微紅,猶豫了片刻對着蕭闕叫道,將蕭闕從回憶中拉回來。蕭闕上前走了一步,甚至不清了幾年的楚臨公,這一晚上忽然一切都清醒了。就算柳青宴不說,蕭闕也知道,這並非是好事,只是迴光返照而已。 “侯爺……”蕭闕清冷的聲音看着那牀榻上躺着的雙眼已經渾濁的老人說道,楚臨公的目光落在了蕭闕的身上一眼,見着他語氣恭敬,卻又疏離,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 若非是當年的一念之差……想必,他如今應該是親切的叫他外公吧。 楚臨公強撐着一口氣等着他過來,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又不知說什麼。 他們對不起蕭闕與楚謙音兩個孩子,可是對於楚謙音,他們悉心教導他成人,用楚家的力量矇蔽在羽翼之下,反而是蕭闕——他們不敢也沒有任何能力去維護他。朝雲說是他們欠楚家的,但是楚家又何嘗不是欠他們母子呢? 他蠕動了嘴脣,那一雙乾枯如同樹皮的手向半空中伸着,似乎是想拉住什麼。蕭闕猶豫了片刻,終究伸手握住了那一雙蒼老的手。 “你……很像你的母親嗎?”楚臨公開口說道,只是說出口,眼淚已經從他渾濁的眼神中流了出來。 那一年在楚江,他還記得那個孩子——他與妻子的第一個孩子,臨死的時候妻子都沒有抱過一次的孩子,找到了楚江。 似乎是塵封了多少年的秘密,被打開了一個缺口,隱藏不住的秘密讓他下意識的想否認,可是——看着那一雙酷似亡妻的眼,他怎麼也不能否認。 那時,他不知道那個人爲何想盡一切的辦法想要楚家承認她的身世,若是、那時候他否認了,很多事情,會不會就是不同的結局。 縱然冰冷如蕭闕,在看到這個垂暮的老人眼角流下淚水的時候,心中也不由得震撼了一下。對上他一種期盼的表情,蕭闕沉默了一會兒,對他說道:“母親臨死的時候,讓我記得是我欠了楚家的,只要我活着,就要好好的報答楚家……” 說着,語氣頓了頓,看着楚臨公說道:“她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長、最好的父親,她從未怪過你……” 他虧欠了一生的女兒,聽到蕭闕的話之後,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說道:“真是個傻孩子……” 蕭闕看着那個老人,他的手無力的垂下來,呢喃的不知說什麼,因爲身體虛弱,所以聲音很小,蕭闕不得不俯身彎腰貼在他的嘴邊聽。
外面,楚遲不安的等着,許久之後,聽到裡面一聲“外公!”清冷的聲音帶着幾分哽咽,楚遲的心中一沉,牀榻上的老人,帶着塵世間的牽掛,垂下了雙手。
臨死前他的面容是安詳的,或許等待了畢生,等着的便就是這一聲原諒,和那一聲外公……當年雖因爲他們的一念之差,所以造成了今後的悲劇。但是他們出發的本意是好的,所以他也好、太后也罷
,都能輕易的被原諒。虧欠世人的,並非是他們。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蕭闕面若冰霜的走了出來,長夜下,點着的昏黃色燈籠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裡面有楚遲壓抑着的哽咽,偌大的楚家,最終只剩下楚遲一個人。
楚家的重任全部擔負在楚遲的身上,縱然他心死如灰,但是蕭闕知道,就算是爲了楚家他也要振作起來。人活在這個世上,除了爲自己而活着之外,還要擔負很多很多的責任。
四月,春末,該回京城了……
四月初六,楚臨公薨,次子楚遲上書天子請封。其孫不肖,勾結南狄刺殺永安候與左相,永安候遇刺身亡,左相重傷。
留與史書的,不過隻言片語而已,在這隻言片語之下,究竟隱藏了多少的恩怨,後人無從探究。
四月初十,從京城中快馬加鞭傳來密旨,皇上急召左相回京。楚江的一切塵埃落定,京城的風雲將起。
楚臨公遇刺身亡的消息送到京城的時候,皇后失態的將手中的杯子打翻在地上,不顧宮人們的驚叫聲,踉蹌的起身,抓着那送信的侍衛的衣領厲聲的質問道:“你說哥哥他怎麼了?你再說一遍。”
“侯爺他……在楚江遇刺身亡了……”皇后素來雍容的臉上,此刻表情十分駭人,被皇后死死的抓住了衣領,皇后長長的護甲在他的臉上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那個侍衛卻不敢多躲開,忍痛說道。
重複聽到這個驚人的噩耗,若非是身後宮人扶着,她怕是早就跌坐在了地上,喃喃的說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前去楚江,他明明信誓旦旦的除去蕭闕嗎?怎麼反而是他在楚江出事了。
“跟侯爺一起去楚江的兄弟們全部都折在了楚江,屬下接到求救的消息想去楚江增援,但是楚江城樓緊閉,機關都被放了下來,我們根本沒法子進城。”那侍衛本是臨鎮風留在臨城接應的侍衛首領,是以在臨鎮風在楚江遇刺的消息傳出來之後,他進城探查到消息,查到臨鎮風已經遇刺死亡,連忙快馬加鞭的將消息送到進城。
他接着說道:“屬下們到楚江,只是聽說是楚謙音勾結南狄叛國,想將侯爺與左相刺殺在楚江,結果侯爺遇刺身亡,左相也身受重傷,後楚謙音事發,楚臨公也被楚謙音活活的氣死。”
皇后狠狠的拍着桌子,說道:“怎麼可能!區區一個楚謙音,如何的能傷的了哥哥和蕭闕兩個人,蕭闕,肯定是蕭闕做的!”
見着皇后臉上表情猙獰,海棠連忙說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傷心,可是若是這話被有心人聽了去,又要該做文章了。”
皇后這般傷心,一是因爲與臨鎮風之間是同胞兄妹,自然是感情非同一般;二是因爲如今在宮中,她無皇上恩寵,玄凌雖是她撫養長大,卻與她並不親近,臨家與臨鎮風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
如今臨家就只有一個臨鎮風了,臨成雖然是她的侄子,但是那是爛泥扶不上牆的,留在臨家守成都難,更不要說能給她什麼幫助了。
臨鎮風一死,臨家就垮了,而她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若不是蕭闕——想到那個人,皇后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吩咐海棠說道:“召二皇子進宮,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