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頭卻沒有亂撞的大兵,下一站地方出現在洛寧市晚報社。
穿着病號,套着大拖鞋,衝進去就亂套了。保安沒攔住,直衝進了編輯室,那位神情激動地大喊大叫,嚇得一干女編輯直往樓道里跑,好在見多識廣的一位老主編有眼色,一起身吼了句:“嗨,嗨,有什麼事衝我說,大家別亂,這位同志肯定是有情況反映……嗨,你找誰?”
“我找?”大兵愣了,思維和嘴型不配套。
“哦,我知道了,你是上訪戶,被那些黑惡勢力誣陷成精神病了。”主編判斷道,這種事常有。
“誰是精神病?”大兵怒了。
“哦,對不起,那您這是……炒股套牢了,還是炒房賠了?有報復社會的心態我們可以理解,但不應該來這兒啊,我們發行暴跌,窮得也快報復社會了。”主編努力拉近了和病人的距離。
大兵聽傻了,怔怔盯着頭禿肚圓,滿臉和諧脂膘的主編,這種賤人倒是挺熟悉。
主編會錯意了,以爲自己說服他了,趕緊地倒水,讓坐,和聲悅色說着:“同志啊,您坐……有冤說冤,有苦訴苦,我們一定給您公之與衆,別有本事沒有,我們可以讓全社會來共同譴責……哎對了,您到底幹什麼來了?”
沒拿刀沒拿汽油更沒有爆炸物,不像精神錯亂的啊。大兵還沒回過神來,又來一位往進衝,主編急了,直喊着:“嗨,你又是誰?”
“我找他……車錢還沒給呢?”一位司機模樣的,衝進來要衝大兵說話。
“我沒錢……等我發了尋人啓示,我找着家裡人,我給你錢還不行。”大兵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兩人爭吵起來了,主編怕亂,趕緊攔着,一問多少錢,付了車錢先打發走一位,給員工使着眼色,他和氣地坐下來問着:“哦,尋人啓示啊,這個好說,我們馬上給您辦……您說,找誰,姓名、年齡、什麼時候丟的,走時候什麼特徵,聯繫電話……有照片最好。”
“找我。”大兵道。
“當然得找你了,您是聯繫人嘛,您貴姓。”主編拿着筆寫着。
“我想不起來。”大兵道。
呃……主編噎住了,懵逼了,大兵說着:“你這人怎麼這麼嘴碎呢,我還沒說呢你都搶着說了,我沒仇沒冤也不報復社會,我來這兒是因爲我丟了,我找不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我就想你們發個尋人啓示,找我。”
“您不坐在這兒嗎?”主編暈菜了。
“但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叫什麼……我說你這人怎麼腦子有問題啊,就把我拍上,放到報紙上,然後……”
“我明白了,你把自己丟了,想讓別人找到你。”
“啊對……”
兩人交流終於同步了,主編看着他,一身病號服,趿拉着爛拖鞋,光着腳趾,唯一能辨識身份的,是胸前‘市’、‘院’兩個字,都模糊了,他瞬間有了確定。
“好好,我先給你拍張照啊……到我們會客室,詳細情況告訴我一句,今天,我們把專欄裡全放上你的照片,對了,你從那個醫院來的,怎麼還穿着病號服啊。”主編問着,請着他走。
“市一院,腦科……我受傷了,在那兒住了好幾天,我也不知道多長時間,醫院估計不想管我了,把我誑着去當民工……我不是壞人,你看我像壞人嗎?”大兵極力解釋着。
“怎麼可能是壞人,一看就是社會主義接班人。”主編咧着厚嘴脣道。
“咦,這句話我聽着怎麼挺熟悉。”大兵愣了下。
“當然熟悉了,咱們有共同理想嘛,這麼多共同語言,來來,進來吧。”主編把大兵請進了會客室,和走廊裡心神已定的記者編輯們使着眼色,那些人會意,笑着回去了。
有人悄悄打電話了:喂,洛川精神病院嗎?你們哪兒是不是走丟精神病人了?沒有……沒有也得趕緊來,有個精神病在我們報社鬧事呢。
有人還不放心也拔電話了:喂,洛川派出所,我們這兒有個精神病人鬧事……
聰明人對付失憶人容易得很,有人報警,有人叫醫生,有人卻裝模做樣給大兵做記錄,拍照。甚至有女記者看大兵好不可惜的眼神。
哎呀,這個帥個男神,可惜神經了。
“他們爲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大兵等着一位女記者出去,疑惑地道。
“女記者,私生活都不檢點,給你拋媚眼呢,您坐會兒,我安排一下啊。”主編安撫着大兵,悄悄地退出來了,一退出來,嗒聲輕輕叩門,掏鑰匙反鎖上了。
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大兵在房間裡來回巡梭,冷不丁聽到救護車的聲音,他趴在窗口一看,氣壞了,“精神病醫院”的標識像一根刺,刺得他悖然大怒,反身過去咚咚擂門,外面是死活不開,急火的大兵抄起椅子,咣咣猛砸,幾下之後,咣聲門裂了。
此時幾個抄着電棍、口袋、加着防護的醫生正向此處奔來,又是咚地一聲,門破了,穿着病號服的大兵像一顆炮彈一樣彈出來,摔在走廊裡,那醫生張口袋的、戳電棍的,四個人撲着就上來了。
啊,慘叫一聲。
啊,又慘叫一聲。
拿電棍的醫生手一疼,電棍脫手了;撐口袋的醫生襠一疼,口袋脫手了,遠處辦公室卻是有人看到了,那病人持着一個條形的破門板,一敲一戳,把走在前面的醫生放倒了,跟着一下子暴起,一肘一膝撞,後面的兩醫生吃痛地捂着下巴、捂着小腹,靠着牆慢慢倒下了。
等觀戰的回過神來,已經是一地狼籍了,那人早跑的不知去向,樓下的保安根本就沒攔,直接嚇得鑽在保安室根本沒出來。
等警察匆匆趕來時,又有救護車來救被襲擊的醫生了,一邊詢問情況,一邊勘查現場,這突來的事把大家搞得驚魂難定,半天都說不清究竟怎麼回事,怎麼是來發尋人啓事找自己的人?還襲擊精神病院的醫生,這些醫生可是專業訓練過的,戰鬥力不比城管差啊。
一時信息紛雜,出警的警員也確定不了,不過在現場找到了一張名片,卻是分局自己人的,現場的警員直接接通了這個電話。
警員的名片上的名字是:
鄧燕。
……………………
……………………
鄧燕和高文昌是一個小時後到市一院的,兩人直接奔向202病房,不過到門口就停下了,裡面已經換人了,是一位腦溢血的老人,陪護了一羣家屬。
追着問護士,大兵呢?護士回答:出院了,上午就走了。
就一句話,然後忙着端着一盤輸液器械。
回頭找到主治醫師吳海明這兒,吆喝,巧了,上午還見過的吳醫師,要去省城開會去了。
找不着醫師,找辦公室,辦公室接待倒是知道,那主任不陰不陽告訴兩位警察:“自己走了……我們又不是警察,我們不能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啊……真是自己走的,不信您看。”
放出來的是監控,那位警方還沒有找到下落的“病人”,匆匆地奔出門廳,跑出醫院大門。
兩人看得啞口無言了,高文昌道着:“我說何主任,你們是不想負擔治療費用,故意放走的吧?”
“就即便是這樣,也是合情合理而且不違法的……嗨,別發火,咱們公對公犯不着,咱們社會保障是個什麼情況二位比我清楚,正常人養老都有困難,不能我負擔這個失憶的人養老吧?再說我們也養不起啊。”醫院這位何主任苦着臉道。
“你們有沒有點同情心,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是咱們市的人,你讓他怎麼辦?”鄧燕怒了。
何主任一翻白眼反駁着:“這個話我得問你們啊?塞我們這兒,你們的同情心在哪兒?都多長時間了,你找不到家屬?你們都找不着,難道讓我們找?”
“嗨,你這人……”鄧燕氣着了。
“還是那句話,犯不着……說破天吃虧的還是我們,七萬多治療費還沒着落呢……對了,我還有個會,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二位。”何主任起身逐客了。
這兩位小警被攆出來了,那位何主任拉着臉根本沒理會兩人,兩人一肚子氣,出了滿是病患的醫院,高文昌看鄧燕心事重重的,勸着道:“爲個不相干的人,置什麼氣啊?”
“醫院太過分了啊。”鄧燕道。
“說起來也不過分,沒法子,怎麼也得看效益呢……那傢伙不傻啊,居然跑報社想登自己的尋人啓事。”高文昌道,只是可惜了,那副扮相,不把他當精神病都不可能。
“這個人不簡單啊,你發現了沒有……”鄧燕駐足,努力回憶着,和高文昌排着,第一次見她就看出細節來了,一個失憶的人思維都這麼敏捷,要沒失憶會是個什麼樣子?還有,精神病醫生,四人都被放倒了,那可是天天抓精神病人的,就咱們警察裡找一照面放倒四個的也不多見吧?
“那你說會是個什麼人?”高文昌吸着涼氣,也覺得這個腦殘來歷不凡了。
“莫名出現在洛河裡,而且是腦後受傷,我覺得是樁兇案,說不定是跨地市作案的……咱們警務系統查不到,不等於沒有發生啊。”鄧燕判斷道,現在愈發覺得,對方應該是個灰色地帶行走的特殊人物了。
“可咱們倆一對分局幹事能做什麼?沒聽人家說嘛,幹事幹事,就是幹不了屁事的意思。”高文昌自嘲道。
“少貧了,趕緊回去吧,給分局彙報一下……萬一等身份查出來了,真要有案情,責任算誰的?”鄧燕道。
“反正算不着咱們。”高文昌且走且道,一副悻悻然的表情。
兩人上車,風馳電掣地回分局彙報,不過這件沒頭沒腦的事根本引不起重視來,一座城市,每天坑蒙拐騙的人多少呢,疲於奔命的各警種,那顧得上找這麼個邪門人物,洛川派出所倒是在轄區找了,直到天黑都沒有找到。
沒人注意到的是,在大兵的活動軌跡裡,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人物,他似乎很小心,在傍晚的時間乘着一輛出租車到了醫院門口,進大門時,刻意地把衛衣的風帽拉起,遮住了額頭,低着頭,自大廳繞到了住院部,到了腦科二層,202房間,和這裡進進出出、滿臉憂色的家屬混在一起,他似乎沒有發現目標,問了護士兩句,然後,很失望的表情,怔了好久。
不知道什麼時候,醫院白慘慘的燈光裡看不到人了,他悄無聲息地走了………